“......”
某人一言不发地喝着碗中没什么味道的东西,很快喝完一碗,将碗放下,“还是很饿。”
“来人,给陛下添粥。”
裴煦欲哭无泪,纵使是寄人篱下之时,他受的都是最好的待遇,能与主子同桌吃饭。可眼下因为中了个西澜之毒,竟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陛下,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季枝遥看到他闷闷不乐,放下 筷子问。
“自是有些的。”他看季枝遥吃了半天,桌上的饭菜却几乎跟没人动过一般。往日铺张浪费,如今倒巴不得将这些剩的吃完,“不过枝枝说的对,眼下养身体要紧,多吃几碗便是。”
季枝遥垂头,不再故意逗他:“若是今夜不再烧起来,明日午膳便能吃些好吃的了,谢陛下理解。”
“无需如此生分,孤知道你是为孤好。”
下人将第二碗白粥端来,他二话不说便开始低头吃。
这样寡淡无味的食物,他却能面色平淡地吃完,看得令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往里加了调料,因而口味很绝佳。
“枝枝这样看着孤做什么?”他往旁边看了眼,正好对上季枝遥的视线。
她视线躲闪,不自觉伸手摸了摸鼻子,“我没事便不能看陛下么?陛下可要挖了我眼睛?”
“啧——”裴煦笑了声,抬手点点她眉心:“孤说过不会就是不会,你为何总不信孤?”
“可能是陛下给我的第一印象过于惊悚,忘不掉。”
第一次见面便是满宫尸体,断壁残肢。就算只那一次,季枝遥仍旧无法完全沉浸在眼下的平和当中。
“孤会努力让你忘记的。”裴煦低声道。
用完晚膳,天边还没有暗下来。裴煦想去外头透透气,季枝遥便拿了件披风给他穿上。
“孤自己来。”他接过衣领两端,手与她碰了碰。
季枝遥微微缩了缩,发觉是自己反应过大后,又很刻意地将手收到背后去,眼神有些飘忽。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和阿遥解释清楚!”
声音从门外传来,是谁一听便知。其实季枝遥知道裴煦一定是说了什么才会让崇恩如此激动,出手打了他。否则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轻易失态,出使之地大打出手。
见季枝遥有些犹豫,裴煦垂眼想了想,随后再抬头时,眼中的阴郁一扫而空,被莫名其妙的虚弱替代。
“外头风有些大,我们还是进去避避风吧。”说完,裴煦却没立刻动,而是看了眼外面的人,“若是你想听,你便去找他,孤自己回去歇息便是。”
说完,这人竟真的转身要往回走。想来今日被打这一事,裴煦还没有消气。
走了两步,身后的人没有动静。裴煦心略微有些慌,却始终保持镇定,恰到好处地咳了两声,随后伸手在身体穴位上用力一击,下一声咳嗽时,便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听声音不对,季枝遥原本是真的打算去寻崇恩,一回头看方才还好端端的人,此刻便跪在地上,把着门想起身却不能,看着令人有些心酸。
“陛下!”她转身跟上,伸手将人好生扶起来,“你这个模样,今夜太医院怕是不能歇息了。快,我扶你进去。”
裴煦点了点头,没被她扶着的手在背后朝一个方向做了个手势。下一刻,宫门便被关上,阻隔了外面的声音。
崇恩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恨自己没有机会接近季枝遥与她说清楚。
他自然知道裴煦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季枝遥同自己一回西澜,更不乐意她与自己成亲。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裴煦微了阻止这件事竟能卑劣至此,实在令人鄙夷。
再在门口站了会儿,听长门宫内归于平静,便知两人已经回房。没再多待,崇恩叹了声回到自己的宫中。
...
“今日西澜的使臣又问了和亲之事。”裴煦褪了外面的衣衫,只着宽松的里衣,有些疲惫地靠在床侧。
季枝遥本在给他吹药,听到他说的,动作微顿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陛下希望我去吗?”
“不希望。”回答速度之快,令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
裴煦:“西澜只是刚刚稳定的小国,连东栎密探都无法摸清他们都底,孤怕你真去了会受人欺负。”
季枝遥撇了撇嘴,小声反驳:“说的好像我在这里无人欺负一样。”
“谁敢欺负你?孤要了他命。”这话说的毫不犹豫。
可季枝遥缓缓抬头,眼中正盯着自己心里的答案。
裴煦:“......”
“从前刚认识,孤对你是很苛刻。可后来......孤何时有欺负你,你不可这样污蔑。”
“就是有。”她坚持自己的,抬手将墨汁一样黑的汤送到他嘴边。
他口味淡,这样苦的东西他讨厌得很,闻到味道便皱着眉要躲开。
“不许躲!”为了能离他近点,她甚至站起来靠过去。
裴煦听到这话,思绪竟跑到另一处。这样的话往日他也曾对她说过,也没几回她是真的听了的。
“孤晚些时候再喝。”
“药凉了会更苦的,陛下,你当真比我弟弟难哄得多...”
“你弟弟?”裴煦很少听她提起自己以前的家人,便抓住这个点想多听听她的故事。
只是季枝遥会错了意,以为他不喜自己一直提过往,将药往旁边一放,便直直跪在地上:“我失言了,陛下恕罪。”
裴煦身子实在无力,一半因为毒,一半因为饿,没有下床也没有叫她起来。
“是孤从前没有留意,叫你见多了孤训下人臣子的样子,便以为你也与他们一样。”
“不能坏了规矩,况且我同他们,本身也没什么区别。”
“规矩用来约束需要被约束的人,孤不想约束你。”
“陛下,这样不妥。以后我不会再多嘴,关于前朝和过往,我会慢慢忘记的。”
“季枝遥,孤不想总低着头看你。”他们各说各的,似是较劲一般。
一句话堵的她哑口无言,只慢慢垂头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孤想听,孤想知道一些你过去的事情。你的弟弟,你的姐妹。就算你想说...崇恩,孤也不会打断你。”
季枝遥微抬了下头,“陛下为何想听?”
“孤总觉得不太了解你,所以想知道关于你的所有。”
裴煦垂首,看她一直跪在床前腰背挺直,像极了初次见面,她跪在太极宫前的模样。
那时觉得她可笑,现在只觉得有些难受。他从前可以不被心绪左右,如今却再也做不到。
“再不起来,孤今夜......不,日后都不会再喝一滴药。”
季枝遥还没动,他再补充,“也不会吃一口饭。”
“?”
“你......你也太幼稚了,像极了小孩。”
裴煦不说话,态度坚决。
“好好好,我起来,你将药喝完我便起来——”
只说到“将药”二字时,裴煦已经伸手将药碗拿来。药味刺鼻,他硬是拧紧眉将这碗不知是救命还是要命的东西尽数吞进腹中,最后一口还没咽下,他便已经看向季枝遥,不愿意见她多跪一刻。
其实方才她就想起,只是腿跪软了,在调整。听到他儿戏一般地威胁自己,季枝遥觉得好笑才没再动。
眼前的人面容却是苍白不少,喝完药后更是难受得皱着眉,强行忍着不适。
“陛下。”季枝遥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他拿帕子擦一擦。
可他不知是真的假的没看懂,反过来问她怎么了。
跟着他久了,季枝遥也没了什么耐心,径直走上前,伸手准备替他擦去。脖颈上忽然多了道很轻的力气,她清晰地知道是他故意的,却没有生气。
眼前的面容一寸寸地放大,直到,她垂眼时感觉自己的眼睫能轻轻扫在他脸上。
季枝遥脑中没在想什么,凑近他的唇,将残留的些许汤药舔舐,不让他有机会靠近,自己往后退开,狡黠地笑了笑。
“这药真的好苦。”
“......”
第36章
自从裴煦受伤后, 季枝遥就没再离开长门宫。每日在他身边伺候,还不得不开始帮他处理公文。
一场秋雨一场寒,风中的凉意很快就被刺骨寒冷取代。
这日, 季枝遥同往常一样起床, 洗漱完毕后畅通无阻地进入裴煦的书房,将他桌上有些乱的折子放好, 朱批过的命人送走, 余下的等他下朝后再继续。
整理书架上的书籍时, 上面无意间掉几卷看着有些陈旧的画。季枝遥只是见画砸落后绳子松了,想重新打开再拴紧些。可当画卷被完全展开后, 她动作忽然滞住,没再动。
若不是仔细看见右边的小字, 季枝遥还以为这是裴煦请画师为自己描的丹青。可再看, 上面的笔迹应当就是裴煦本人写的。
字迹隽秀的一行“寻常巷陌里, 梨花同梦”, 陡然让季枝遥头脑空白。画中人面戴薄纱, 回眸淡笑的模样我见犹怜。方才的第一眼,她以为这是自己,再看落款的时间, 竟是她和裴煦相识以前。
霎时间, 季枝遥像万箭穿心一般,右手不自觉用力攥住画卷, 不甚将上面的纸都掐皱了几分。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太极宫初见的那一次, 裴煦一反平常地留了她一条命, 当时还信以为真他只是缺一个伺候的人,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她只是长得像他的故人。
之前在江南时,她也曾听陈栢向裴煦提过此事, 只是后来没再留意。说到底,他们之间仍有许多隔阂,有很多事情季枝遥不知情,而这样的不知情,便直接中伤了如今的自己。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大臣跟着裴煦一同准备进来议事。
季枝遥调整了一下状态,将画卷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桌面收拾的很齐整,正好在裴煦推门进来时,她将一旁的折子堆好。
“陛下万安。”季枝遥垂着眼没看他,将礼数做周全。
裴煦自然察觉,只是碍于眼下公事在前,不可耽搁,顿了顿后说:“回来时闻见厨房又在熬药,稍后替孤拿来,孤趁热喝了。”
季枝遥点头:“是。”
一旁的大人毕恭毕敬地朝她行礼,待人离开,他们才继续谈论方才回来时的事。
“西澜使臣几日后便将返程,可陛下的毒还未解,恐会有隐患。”
“他们何时走?”
“回陛下,原定后日,只是四王子伊瑟受刑后身体抱恙,便提前了一日。”
宫宴那日伊瑟在宫中作乱,若是旁人早已没了性命,留他一命已是留情。崇恩也知晓自己弟弟有失体统,并没有将此事回禀,只含糊说弟弟摔伤了。
“明日安排人将他们好生送走便是。”他伸手抚了抚桌上放着的新玉牌,冰凉的感觉传入指尖,瞬时让人心绪平静下来。
季枝遥一来一回去厨房,很快便端着药回来。她有意加快动作,这样能赶在朝臣还在时将药奉上,这样她便能借机离开。
殊不知这位老臣也有此意,他冒死要将这事当着季枝遥的面探清楚。
碗底才碰到桌面,跪着的老臣便跪下叩头,“陛下,臣还有一事冒死请奏!”
裴煦见他这般,便知他要说什么。他想拒绝,可季枝遥却微蹙了下眉,不让他这般,最后只好默认让他说。
“陛下,西澜三王子此前便提出求娶我朝公主的要求,当今东栎只最尊贵的临安公主,明日如何安排,还请陛下明示!”
纵使季枝遥在身边,裴煦也直接变了脸色,手中的玉牌几乎要被他捏碎在手里,季枝遥看得清楚。
书房中一片沉寂,无人敢出声,就连外头的洒扫宫人都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工具,在一旁站着不敢轻易动。
季枝遥手里还拿着托盘,想等他将药喝完便走。刻下这状况,是没法走了。
“大人,我都记得陛下说过此事不容再议,您何苦一直咬死不放呢?”
那老臣也无奈,声泪俱下道:“陛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看得出您对公主的意思,只是昨日臣面见西澜那两位王子时,他们明确表示若要解您身上之毒,须得亲自去西澜寻国君求药。西澜国君自然有要求,便是要亲眼见一见另三王子魂牵梦萦的临安公主......”
“孤绝不会让她一人去,西澜不过小国,从前孤也习过毒理,解毒只是时间问题。”裴煦的意思也很明白,坚决不会让她去。
季枝遥有些讶于他的态度,如此看来。她这个替身倒是做的有些青出于蓝,竟能让他这样挂怀。
“这......陛下——”那老臣愁眉苦脸的,也知不能再同裴煦说此事,于是他目光一转,便落在旁边的季枝遥身上,“公主殿下,若是陛下不舍让您出去,依老臣之间如今只剩一个办法。”
季枝遥:“是什么?”
“便是同意册封,成为陛下的宫妃——”
“我不!”
几乎是他说完的一瞬间,季枝遥便立刻拒绝。回答之决绝,裴煦的手不可察觉地颤了颤。
“殿下,您这是何苦呢......陛下对您是最宠爱的,老臣去过后宫管事处,陛下虽然之前纳了妃子,却从未召见过她们,足见陛下对您看得很重......”
季枝遥没想到这个麻烦最后是冲着自己来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就算她对裴煦有了一点感情,她依然不想进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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