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枝遥听后缓缓点了点头,“想不到他还挺细心的。”
陈钧没有立刻回答,应当是在斟酌能不能说。
不过很快,陈钧便无需再考虑此事,因为季枝遥主动问起了裴煦的过往。若是陈钧自己开口说,陛下兴许会怪他多嘴;可要是季枝遥问起,陈钧说了也不会怎样。
陛下最公主总是宽容许多。
“陛下自幼便聪慧过人,因而少时便被立为太子,寄予厚望,也因此比旁的殿下都过得辛苦些。”
“如今看来,陛下确实有过人之才,否则也不会隐忍至今,复兴了南月。”
这话从季枝遥口中提及似乎有些不合适,毕竟南月便是被她的父亲推翻的。
陈钧:“旁人只能看到陛下的成就,却鲜少人知背后付出了什么。”
两人皆是一默,过后她小心问起一件事。
“实不相瞒,我幼时也听过许多关于南月太子的传言,那时无不在赞许他惊才风逸,霁月风光,可为何如今......”
“不破不立,见过陛下从前隐忍受苦的日子,属下更希望看到他如今这样,他吃了许多善良退让的苦。”
“可是他以前是南月太子,再如何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陈钧无奈地摇摇头,“殿下,不是只有被欺负才令人难过的。”
他似乎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再多的故事,恐怕只有裴煦能讲给她听。
“属下最初见到殿下,应当是在南下接应之时。那时候属下觉得您没有什么特别的,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对您如此上心。”陈钧说话比较直接,顿了顿后有些抱歉地继续,“就连现在,属下也没有看出来,殿下到底为何会如此吸引陛下。”
几日以前,季枝遥恐怕对这个问题也没有解释。但自从无意窥见他书房中的画后,她便知道了裴煦心底里的秘密。
季枝遥不怕听真话,因此也没有因为陈钧说的话而生气,反而问他:“陛下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至于从没有过心上人。或许,是我像他曾经喜欢的人。”
陈钧皱了下眉,认真回忆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在殿下之前,陛下从未有过喜欢的女子。从前南月时,他父亲也曾要许他婚配,可我家主子宁可去边疆厮杀抗敌,也绝不成家,你说怪不怪。”
季枝遥笑了笑,没有拆穿裴煦的秘密。就连陈钧都不知道的事情,可见他藏得多深。
“今日你我说的事情,回去后不可回禀。”季枝遥这样命令裴煦的人,心中也有些许忐忑。
可没想到陈钧立刻就应下,根本没有犹豫。
“你为何不违抗?你是裴煦的人。”
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季枝遥听完心中深深震撼。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值得。
陈钧说:“属下是陛下的近侍,但从前也只负责安排陛下出行相关事宜。今日出发前陛下也同您说了,其实他不需要旁人保护。将我从外部调回宫中当差最重要的原因,是要保护殿下的安危。”
“所以属下只是名义上为陛下效劳,实则真正的主子,是您。”
“可我听闻你武力高强,在江湖当中都叫得上名号,跟着我岂不是很吃亏很无聊......”
“这是属下职责所在,况且属下也不觉得殿下无聊。”
他们一下聊得多了些,两人都有所察觉。再随意感慨了几句,季枝遥便钻回车中,躺着任思绪肆意发散不知多久,便再度沉睡。
-
再过了五日,他们才终于来到西澜的都城艾石城。
这里比东栎开放许多,街上往来男女的服装各异,各有特色。他们爱用金饰,满大街的人都穿金戴银,这在东栎是很难见到的。
从前只听闻西澜的风土人情,没想到切身体会后,却是令人感到惊奇,起码步入这座城时心胸开阔欣喜的情绪骗不了人。
“你好美丽的姑娘,你是从外邦来的么?”
季枝遥不过是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便被对视的人开口搭讪。尽管她很快将帘子放下,她仍能听到那个男人跟着马车走了两步,似是还想争取。
陈钧将缰绳递给车夫,随后敲了敲马车的板子,便是有话要同季枝遥说。
陈钧:“西澜人大多性情开朗,喜欢与人交朋友,殿下若是不喜欢直接拒绝便是,他们不会不高兴的。”
季枝遥点点头:“还有多久才能到皇宫?”
“稍后便能到,午时会一同与西澜国君共用午膳。”
“好。”
热闹的街市,走几步便能听见载歌载舞的欢笑声,她一边觉得有些过于吵闹,又有些羡慕这样自由的生活。
往日在宫中,这时候她应当是在看书,又或者只是在院中闲逛,几乎没机会出宫体验什么有趣的新事物。思及此,她忽然不觉得出使西澜是件多痛苦的事。
到达皇宫时,伊瑟和崇恩也加快速度很快追上来。外邦的车马不允许入城,因而季枝遥需得与这两位王子同乘。正好他们两人的马车,一人能载一个。
自从上次崇恩将裴煦打伤,她有些回避与他的交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拒绝时,张小福眼冒金星地从马车上下来,直接踏上崇恩的马车。
伊瑟皱了下眉,似是不解。他自然不解,西澜本就开放,在他们这里,纵使是刚认识的男女,情到浓时也未尝不可行更亲密之事。而他在东栎皇城公然调戏宫女的事早已传遍宫中大大小小的角落,任是谁也不敢跟伊瑟一起。
季枝遥没犹豫,见状直接往回走,走到伊瑟的马车上。
上回的事害他在东栎皇宫中受了不小的刑法,见到季枝遥靠近,伊瑟第一反应是想躲。他直觉觉得这个女人很恐怖,好似与她离近些便可能再被打一样。
“伊瑟殿下,我能乘你的马车么?”
见他迟迟不让开,季枝遥无奈地开口提醒。
“哦、哦,上去吧。”他晃了晃脑袋,回神将人虚扶上去。有个背着双刀的侍卫在一旁盯着,伊瑟一点多余的小动作都不敢有,“公主殿下坐稳了,从宫门到父王的殿上还有段距离。”
“好。”
伊瑟跟她说完话,便悄悄再往边上坐了些,还装模作样地闭上眼佯装闭目养神,那睫毛颤的,不知道以为他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她无声地弯了弯唇,端坐着一路到殿上。
西澜招待宾客的仪式不必东栎差,那排场绝对能与先前在皇宫那次晚宴媲美。
只是设宴不会请太多外臣,既是招待东栎使臣,便只叫了一个相关大臣和两个一同前来的儿子一道,倒也落得清净。
季枝遥走在最前头,许久没有端着公主架子,开始她也是不适应的。但西澜国君很好说话,谈吐间幽默风趣,她很快便放松了些。
“今日得见临安公主,便知是寡人家的孩子配不上,你如此年轻貌美,看不上他也是正常的。”
季枝遥放下杯盏笑了笑,“殿下英姿绰约,定会觅得良人。”
这便是彻底将他拒绝了,崇恩置于桌底的手紧紧握了握,心中百般无奈和委屈,明明在那天以前,他们相处得还很好,季枝遥每天都会来他宫中寻他,可自从裴煦来一次,她便再也没理自己。
若不是他使那样下三滥的手段,他们的关系怎么会突然这么僵!
季枝遥没有留意崇恩的各种表情变化,只认真地品尝西澜美食,时不时和国君聊两句,全程交谈也是非常愉悦的。
但那边坐着的到底是自己家儿子,只一个表情便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于是他们用完膳后,国君没有着急让他们回去歇息,而是将人留下来,说是可以体验西澜王宫里常玩的游戏。
“西澜人以打猎为生,自小不论男女都会学习箭术。崇恩便不用说了,就连伊瑟也能做到百步穿杨,临安公主可要试一试过把瘾?”
季枝遥有些为难,并非是她不会,只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从前她便见过不少。他们不会只是单纯的比试体验,背后定是有赌注的。
果然,当两副女子弓箭被抬上来时,国君再次发话了:“此次同临安公主一同来的还有清河郡主,我们常年与这些打交道,同你们比自然有些不公平,但是你们二人可以较个高下。”
周围的仆从纷纷起哄,似乎很想观赏这一场没什么意义的比赛。
张小福一直没怎么说话,听到射箭比赛后整个人眼睛都亮起来。不为别的,因为她是将门之后,这对她来说简直没有难度。
“空有比赛可没意思,国君,公主殿下,咱们可得有个彩头。”
季枝遥朝她微微笑了下,“自然。”
张小福:“我倒有个想法,不知诸位想不想听。”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尤其看到张小福那双胜券在握的眼,只觉得她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果然下一刻,她启声:“此番前来西澜,公主是拒绝和亲,而我是替补,我们二人注定只有一人能回去,不如就以此设局,谁输了便留下,如何?”
众人的起哄声更大,欢呼着想看这场比试,其中当属伊瑟最为激动。只是崇恩的面色不大好,听到张小福的话后,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季枝遥,她很是平静,那双眼淡的好似能接受所有结果,却总让人觉得没那么简单。
“郡主,外嫁西澜是圣命,你难道想抗旨么?”
“公主殿下,谁人不知三王子心悦的是你?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与他也不相熟。既然都无此意,这桩婚事本就不属于我,我不过是想替崇恩殿下争取一下罢了。”
季枝遥轻挑了一下眉,已然起身走到一旁的弓箭旁,伸出手缓缓摩挲过打磨光滑的木制弓身。
“我不嫁人,是因为我有家室,并非名义上的夫人——”她有意停顿,看向一旁紧抿着唇的人,双眼没有看过远处的靶子一眼,动作敏捷地举起长弓,毫不费力地拉满,随后一箭射出,长箭贯穿玉环,直直插在靶子后方的大树树干上。
她放下弓箭,接过玉檀递上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后,目光追随着正往这边走来的人。
张小福显然被她的身手惊到,头脑混乱的不知到底该先想什么。而耳边却不偏不倚落下一句很轻的忠告,令她经年训练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季枝遥低声用只二人能听见的大小说:“郡主应当好好想想,抗旨回京与留在此处,到底哪一个更可怕。”
第38章
远远看着她们二人面带笑意地在谈话, 谁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以为是姐妹寒暄。
只有张小福知道方才听到的话有多吓人。
季枝遥绝没有旁人看到的如此简单,利用起旁人唬人的事情做的毫不犹豫。而就是这样无奈, 张小福自知她说的是对的。如若真的把季枝遥一人留在西澜, 她自己独自一人回去的话,那么恐怕才下马车, 她便会人首分离。
她咽了咽喉, 假意微笑, 手微微抖着触碰上一旁的弓。拿在手上分明不费吹灰之力,但她还是有意露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手往下一沉,再费力地抬起来。
笨拙的模样看起来哪里像是会射箭, 让她提一桶水都够呛。
旁边的崇恩方才沉默, 现在却突然开口说:“父王, 清河郡主看上去并不通箭术, 让她与阿......临安公主比试很不公平。”
国君知道儿子在想什么, 若不及时制止,让清河郡主射出那一箭,她必输无疑, 那么季枝遥便能在这个赌注下更加畅通无阻地回东栎。
眼下的状况, 他们西澜人是一拨的,崇恩希望季枝遥留下, 就算裴煦百般不愿, 他现在也是天高皇帝远, 暂时管不到这边的事情。
国君捋了捋胡子, 笑得和蔼:“临安公主,寡人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才能, 不愧是东栎唯一的公主!”
季枝遥笑了笑,没有刻意推进这项比试,转身走回到桌边。
张小福站在远处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支撑身子走回来,明明季枝遥就在她邻座,可她一眼都不敢多看。她万万没想到季枝遥会直接搬出裴煦来压自己,从前那个懦弱草包竟然消失了,不禁令她眉心紧皱,不甘心又无力抵抗。
若是有机会,她真想看这季枝遥再次跌落到泥潭。
比试结束,大家兴致缺缺,崇恩便提出让大家回去休息,明日再好好体验西澜的风土人情。
一路回住所,季枝遥遇到了几位宫中妃嫔,之前崇恩同自己说西澜一夫一妻的说法不攻自破。她心底冷笑了声,只觉得可笑。
他们最是知道一个女子期盼的爱情家庭是如何,便以此设下陷阱,诱哄着人踏进牢笼,最后才发现这些男人和外邦的没有分别,该如何坏还是如何坏。
走着走着,领路的宫女在一处院落的门口停下,声音响亮道:“公主殿下,这里便是您的住所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我们随时在外面同您的侍卫一起。”
季枝遥微愣了下,没说什么,回头看了陈钧一眼,从容地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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