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枝遥撩开车帘,映入眼帘“定国将军府”五个大字。
定国将军?她细细回忆一遍,仍无头绪。她从前没机会接触什么贵人,根本不认识将军大臣。
她还在马车中疑惑,耳边由远处传来几声轻笑,她甚至能听到来者发间步摇的撞击声,“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下车抬眼看过去,那张脸竟真有些似曾相识,只是她一时没有想起来。
季云霜一见马车上的人,眼角便落了几滴清泪。还未打上招呼,就上前把人抱在怀中,似是十分想念般。
“我的好妹妹,姐姐总算是见到你了。早听说你要来西澜,我便叫人时刻准备着,想好好和你叙旧。”
这么一说,久远的记忆恍然涌上心头。眼前这位确是她的姐姐,只是从前并不相熟,于宫中走动几乎不会碰面。
好不容易被放开,季枝遥朝她淡淡一笑,生疏地喊了声“姐姐。”
季云霜忽略掉那些细节,手挽着她的手臂将她带进将军府中。
府上有许多女子走动,看似都对季枝遥很好奇,眼神却看不出善意。
“这些都是院子里的姑娘们,不必理会。”季云霜将她带到偏殿招待,开始时并没有说明缘由。只是打开茶罐子发现里头没有新鲜茶叶,待客的茶具上落了厚厚一层灰,连水壶都是空的。一系列动作后,她才叹息一声,转身苦笑说:“今日夫人在正殿约了几位贵人,委屈妹妹到这来陪我。”
她摇摇头,道了声无妨。
季云霜尴尬地赶紧让下人去沏茶,屏退下人之后,才开始拉着她的手聊天。
“我出嫁时,你还小,这么多年未见,你是越发标致了。”她伸手想摸季枝遥的脸,被她微微退后躲开了。
季枝遥:“日子过久了便会淡忘许多从前的记忆,姐姐莫怪。”
她僵硬一瞬,很快带上笑脸说:“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有些羡慕妹妹罢了,若是当年我没有执意嫁来西澜,如今也不会过得这样凄苦。”
季枝遥:“姐姐当年嫁来西澜,宫中举行了盛大隆重的仪式,我以为你们应当是很和美的。”
季云霜长叹了一口气,一肚子苦水倾泻而出:“初来时是好的,但许多年过去,我腹中都没有子嗣,便被降了身份,扶了位侧室做夫人。缙朝覆灭后,日子便越发艰难。”
“我听一位友人说,西澜男女都可以提出和离结束孽缘。若是日子过得不顺心,你大可逃离这些。”
说到这,季云霜整个人眼睛都亮了,但又觉得不能如此明显,所以故作矜持地绕了会儿弯子,最后才有些为难地说:“我自然是想离开的,只是......我离了将军府又能去哪里呢?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这话以后,季枝遥也沉默了。
她边思考这位姐姐日后可以选择的路,又分神想她找来自己的目的。思来想去,她猜测季云霜是将自己当作离开的工具,想借她之势要挟将军离开。只是没法确定,她才一直没说出来。
果不其然,季云霜见季枝遥没有什么动静,便故意提到她如今的处境:“我听闻你现在在新朝陛下身边,还被封了公主,想来日子当比从前更舒畅些。”
季枝遥点头,“确实如此。”
“那......他知道你那件事么?”
季枝遥眉心一跳,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见她这个神色,季云霜默默在心中坚定了这个想法,随后便假意安慰:“当时闹的动静不小,只是如今大部分都死了。妹妹不必担忧,知道的人不多,只可怜你那时才多大啊,就被......”
“这些旧事便不必再提了,旧王朝已然覆灭,心里有鬼的人全都死于禁卫剑下。从前如此,以后也一样。”季枝遥笑意不达眼底,静静地看着季云霜。
她微怔,之后笑着说起别,没再讲过往鲜少人知晓的事。只是季枝遥已然没了兴致,心不在焉地听她抱怨内院艰难,时不时还想从她口中打探裴煦的性格为人,似是很想了解他那般。
“等日后你们大婚,可得让我这个做姐姐的见证。”季云霜面上十分感慨,又有些感伤,轻轻抚摸她的手:“毕竟,我应当是你世上少有的亲人了。”
季枝遥没有正面回答,只笑了下。如此遥远的事,她不好下定论。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季枝遥准备离开,垂下眼眸时忽然想起西澜宫中的怪事,兴许可以问问她,于是便没着急走。
“姐姐,“季枝遥轻声开口,”你在此处生活多年,可知这西澜宫里的个中关系?”
季云霜微蹙了下眉,一时有些疑惑,“皇城中总是风云变幻,不知你说的是何种关系?”
“比如宫中有没有不受宠的皇子公主,或者妃嫔大臣?”
“这......”季云霜有些为难,“虽是将军府中人,但到底一介女流之辈,有许多事情是我无法得知的。”
“那你可知,这西澜宫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怪事?”季云霜喃喃道,眼睛缓缓往下落,认真思索什么。
突然,她抬起眼,真的想起先前和将军一同用晚膳时,他随口提到的事情。
“你近来常在宫中走动,确实应当小心些。”她皱了下眉,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压低声音说:“之前将军无意说漏了嘴,道如今西澜国君信奉了一个江湖门派,那门派邪门的很,总干些诡异之事。”
她看了看四周,还没有人归来,便再同季枝遥透漏了几句。
“听说宫中最近总是有人消失,宫中的娘娘们到了晚上都绝对不敢外出走动,有人不信偷偷溜出去,第二天便连尸首都找不到。”
如此一来,他们看到的一切就说得通了。季枝遥低头沉思了许久,过后才反应过来尚未同她说话,表情抱歉道:“多谢你的提醒,我在宫中定会小心行事。”
季云霜点点头,知道季枝遥似乎很在意宫中的怪事,顺便告诉她:“你来的很巧,听闻过几日国君会请这位门派掌门至宫中占卜施术,兴许你会亲眼见到。”
“多谢。”她认真回答,之后便离了将军府。
一路回去,玉檀和陈钧都发觉她兴致不高,回到宫中,她才将此事个秘密告诉两人。
“若季云霜所言是真的,那前些天在那座废弃院落见到的弃尸便可以解释。死者的衣衫看上去不是贵人的服饰,或许是无辜的宫人被拖走行了诡异之术,再随便抛尸在无人居住的院落中。“
玉檀听后皱紧眉头,被吓得不轻,似乎已经不能好好听她讲话了。陈钧相对冷静许多,毕竟跟随在裴煦身边多年,他也见过很多风浪。
陈钧:“如今之计,我们夜里尽量都不要出门。属下会将这里的情况告诉陛下,若届时麻烦找上门来,也当有所防备才是。”
季枝遥点头,眼看着远处逐渐落山的太阳,心中已然升起不安。为了再见到那两个瘆人的嬷嬷,季枝遥特意让玉檀和两个从东栎跟来的哑奴早早做好晚膳,在日落前便打点好一切,只待夜色降临,再谨慎度过这一晚。
她很久没有如此不安地度过一日又一日,也许久不觉得夜晚是这样漫长。
便是在宫中点灯的宫女将屋中照亮,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踏实感时,季枝遥突然有点想裴煦。
第40章
如果他在, 如果他在。
一晚上,季枝遥时不时想到西澜王宫中的怪事,时不时又会为自己卑劣的从前感到厌恶。而所有的消极情绪, 最终都落在与之相对而立的点上, 那便是裴煦。
若是裴煦在,他根本不会让什么江湖门派的人在宫中乱闯。有人在院子里装神弄鬼, 他便一刀利落地取了他性命。有人胆敢在附近偷听趴墙角, 那么他的耳朵就会被割下来随意丢到地上喂狗。
他总是很残忍地对待犯错的人, 可就是这样偏激的行为,让季枝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可她同样知道这样让自己很安心。
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过了几日,有一天早晨, 多日未见的崇恩身着朝服站在她宫外, 说是邀请她见证西澜王宫的重大典礼。
起初她根本没有多想, 看崇恩如此重视, 以为真的是西澜的重要仪式。可当到了场地, 见到周围各个角落燃烧着的艾草,烟雾迷了眼,令人止不住呛咳, 她才突然想起几天前四姐和自己说过的话。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高台之上, 国君已经换上庄重的服饰正襟危坐,旁边立着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 面上用红色的兽血画着诡异的符号, 手里拿着桃木剑在空中比划。口中振振有词, 绕着国君一圈又一圈地走。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季枝遥再回头时,便找不到崇恩的身影。周围全是烟雾, 季枝遥有些不想待在此处了,却突然被一旁洒下来的水滴淋到。
她偏身躲开,背后又有冰凉的水珠滴落。再仔细看,原来她已经被一圈奇装异服的人围着,像对国君那样绕着她振振有词。她越是想走,周围的人逼她越紧。
季枝遥大喊陈钧的名字,他立即从一旁跃出。只是赤手空拳,他需得用些气力才能接近。而这力气用不好,他便会将这些人杀了,惹来更大的麻烦。
“殿下,杀吗?”他轻松将这些人推出一定距离,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殿下?”他转身,见季枝遥抓着自己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那群人竟然直接丢了工具,似是要强掳走她的架势。
高台之上,那皇帝已经完全沉醉在那位江湖掌门的洗礼当中。他奋力护住公主的同时,当机立断向东栎传回救急信号。
做完这些,他运功打算直接把所有人杀了,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内功被压制住,眼下一点都使不出来。
衣袍的重量在苦苦挣扎后一松,远处一匹快马驾来,季枝遥被拦腰提起,一路扬长而去。松懈的一刻,一只手有力地在身上重击点穴,没了武力的陈钧也一并被这群来路不明的人带走。
两人凭空消失许久,高台上的国君也完成了仪式。崇恩从他父皇身后的屏风中走出来,目送着逐渐消失在天边的几匹马。
“此番你立下大功,事成之后,重赏!”
崇恩俯身道:“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顿了顿,他后些许后怕,“可是父皇,此事若是让裴煦知道......那女人毕竟是他相好,以他的性格恐不会轻饶。”
“待他知道时,季枝遥已经成尸骨一具。届时只需要稍作手脚,道她被劫匪掳走了,他也不好质疑。”
崇恩仍然想提醒他父皇,可眼前之人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一心想同掌门进殿一叙:“好了,这些事你好生盯着便是。有你在,寡人知道出不了岔子。”
说完,他便与那位掌门进殿,只留崇恩在原地。
他见过裴煦,自知这人不简单。原以为他是个明面上使手段的人,却不曾想这人也有如同自己一般阴暗的一面。上次的招数直接断送了他在季枝遥那里的好印象,今后也应当时刻警惕。
想到这里,他即刻下令增派人手去守着早已选好的古寺,休要让一个人离开那处。
迷迷糊糊的季枝遥是被几把粗糙的嗓音吵醒的。
“这娘们儿有什么特别?为何陛下特意要将她抓起来。”
“见识短浅了吧。”另一人卖关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你可听说过江湖上的灵仙阁?“
“自然知道!传说这个门派练长生不老之功,只是方法极其隐蔽,素来只传阁中的首徒。”
“对喽!今日被陛下请进宫中去的,便是如今灵仙阁的掌门,也是上一任掌门唯一一个弟子。”
先前说话的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可是陛下要长生不老,与这个东栎女人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大费周章将她从东栎骗过来,便是眼下非她不可。好好守着就是了,人若是出一点差池,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和她一起那男的关哪里去了?那人武力很强,只是好像被暂时压制住了。“
“依我看,这人留着就是个隐患,还不如现在就去把他的武力废了——”
“那不成!他若是不配合咱们给东栎那皇帝送平安信,我们都得死。你是没听说东栎那皇帝,同疯狗无二区别。”
“能做皇帝有多差?我可听说,他在南月时便是太子了。那时候的南月可是九州之首,旁的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们一眼。”
“自然是不差,就是太强了,见谁不顺眼便要踩一脚。你看周围邻国近来可有什么声响?全都按兵不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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