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要不还是去通传一声吧?您这不也没有问过陛下的意思么……毕竟是第一个带来军营的女人,万一真的是例外呢——”
“陈栢,让她进来。”声音从远处的帐中传出,听到后,章雪柔唇角立刻弯起笑意,变脸之快,让陈栢直接皱紧眉间。
经过自己时,他还清晰地听到这女人轻蔑地哼笑两声,微仰着阔步走了进去。
“啧……”陈栢很烦躁,看不得这人嚣张的模样。
“哎呀陈大人,你何必同一个女人置气?最重要的,是陛下喜欢,这就够了——”
“陛下怎么可能喜欢她!”陈栢语气坚定,脸上的厌恶根本不加掩饰,视线扫过一旁几个痴汉般的人时,更无语道:“你们说的出这种话,是因为没见过那位真正的女主人。”
“女主人?陈大人,慎言啊!陛下一国之君,我们只有一个主人。”
“……”三言两语解释不通,陈栢索性懒得说了,提着剑往兵器库走,不再多言。
…
帐内,裴煦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剑。章雪柔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走近来,眸间满是柔情和心疼。
“参见陛下。”她语声细弱,娇滴滴的,本该惹人怜。
可惜她对错了人。
裴煦把剑擦好放到一旁,不与她迂回:“你以为孤为何要将你带来西澜?”
章雪柔想了想,低声说:“奴家是将军侧夫人的随侍,将我带来,或许能通过夫人得些情报……”
裴煦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够周全。”
她笑意还没扬起,便被他下一句话压得死死的。
“孤看上去是需要使阴招的人吗?”
“可是若能因此减少将士伤亡,奴家认为这样也未尝不可。东栎时局好不容易稳定,百姓定然不希望战事频频发生,心底里都是祈愿和平的。”
她一开口暴露了诸多,裴煦心中有了底,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跟前:“抬头。”
章雪柔抿了抿唇,缓缓抬首望向她。裴煦平静地扫过她的脸,忽然凑近了些,停顿片刻,又重新站直身:“粉饰太重,在沙场这样的地方,你还不忘熏香打扮,此等心境,孤佩服。”
这话凉飕飕的,章雪柔咽了咽唾沫,差点呛到自个儿:“不、不是的,这只是衣裳上的味道……先前在宫中浣洗时,我分明同她们说少用香料,陛下不喜这样刺鼻的味道——”
“你不用同孤说这些,孤不在意。”他扬了扬袖子,似是要将这味道甩掉,“往后你不必来了,在营帐里老实待着。妄议朝政之事,容后再罚。”
章雪柔双眼微微瞪大,下一瞬便有些委屈,眼眶都红了不少:“陛下,您能让公主监国,便是认为女子也有这般才能。为何,为何……”
“为何她可以,你不可以?”裴煦平静地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也丝毫没有波澜。
章雪柔很委屈地挪开那双眸子,满是娇嗔。
“她是公主,身份尊贵,你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提并论。”裴煦冷眼瞥了她一下,“出去,别碍孤的眼。”
“陛下……”
“滚出去。”
他素来对这些女人没有耐心,此话一出,外面便有两个侍卫进来,直接将人拖走。
陈栢从兵器库办完事回来,见到她这副狼狈模样,心中暗喜。经过她时,也学着她刚才那般哼笑两声,“省省吧。”
说完,他走进帐中,将人隔绝在外。
章雪柔深吸了一口气,只一会儿对功夫,面色便如常,根本看不出被人斥责过的模样,带着一抹很淡的笑意回了自己的帐中。
-
转眼到了六月七,月涟居一切如常。
不过玉檀发现今日殿下总是在走神,折子看了两本便暂时搁置下,心不在焉的。
“殿下,你今日怎么了?”
她偏头看向窗外,斜斜细雨打湿了窗口的木框,留下点点水渍。外面的小池塘里的荷花微动,万物寂寥。
“今日是我生辰。”她轻声说。
印象里,她就没怎么过过生辰。偶然几次,也是有一个关系要好的宫女一直记着,每年到时候就偷偷给她煮长寿面。可惜这样珍贵的人,后来因为触怒了后宫中的人,被杖毙了。在那之后,没有人给她庆祝过。
玉檀听到这话后,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思索了一会儿,她提议:“那奴婢给殿下煮碗长寿面如何?可惜陛下现在还在战场上,否则,他必定工会给殿下办全天下最隆重的生日宴席!”
季枝遥被她的语气逗笑了,“他会吗?”
“陛下一定会的!”
“揣测圣心,当心你的舌头。”
玉檀很吃这套,听完就立刻捂着嘴不再出声。站起身后,又笑嘻嘻地把手挪开:“奴婢去厨房给殿下准备好吃的!”
说完不等季枝遥回应便小跑着离开。
她们二人谈话时,陈钧正在一旁看公文,留意殿下有没有漏掉的地方。合上文书后,他犹豫了很久,偏头看向季枝遥时,她正好看过来,眼中有一丝迷茫。
“怎么了,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她伸手想将最上面那本奏折拿回去。
陈钧按住折子,同她解释:“不是的,殿下做的很好,属下只是走神了。”
“想什么呢,你家陛下啊?”
“陛下在西边一切安好,殿下放心。”他停顿了会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有些扭捏。
季枝遥:“我们都这般熟了,你不必拘谨,有话便说。”
陈钧点头:“属下想说,殿下生辰快乐。”
毛笔砰一声砸落,季枝遥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立刻将笔拿起来挂好,解释说:“手滑了。”
见陈钧立刻垂下眼,像做了什么特别冒犯的事情一样自责,季枝遥眨了眨眼,认真说:“谢谢你们,这个生辰我很开心。”
陈钧不再于此事上多说,翻开了下一本折子。
时辰差不多,陈钧知道她又要准备去太医院跟师学习。玉檀不在,他便作为随侍跟着。
一路过去,季枝遥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他说裴煦在西边安好,可自己分明没有收到回信,他是如何知道的?
“也不知道眼下西边战事结束没有,寄出去的信都没有答复,我有些担心。”
陈钧:“殿下安心,陛下打仗时向来不看家书,若是收到回信,便代表他准备班师回朝了。陈栢那边没有急报回来,便是好消息。”
季枝遥点点头:“原来如此。”
既然不看,那她便不这样勤快地写了,这些时日帮他处理朝廷这一大堆事情,别说有多累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便压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她吃了这世间最好吃的长寿面,陈钧和玉檀陪着她,顿时觉得日子也没有这样难熬。
时间一天天消磨过去,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
太医和李源开始建议让她少出门,只在院子中转转便好。季枝遥怕出意外,便听了他们的,成日只在月涟居里晃悠。
月涟居是宫中除了太极宫外最大的宫殿,如今陛下住在长门宫,那处被荒废后,她的月涟居便是最奢华的。
季枝遥在后院里慢慢走着,不知是这里实在太大了还是怎么,她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累的不行,要玉檀扶着她到一旁的小石桌旁歇息。
“孩子月份大了,殿下身子骨又弱,容易疲乏是正常的。”玉檀低声宽慰,“在此处坐一会,等会奴婢扶您回去。”
季枝遥点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除了疲惫,她身上也绵软无力的,又没有感染风寒的症状,太奇怪了。不过她全当成是临盆前的正常状况,回屋后休息了许久。
身体抱恙,奏折堆积如山。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那些臣子为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往上报,分明可以自行决断,呈上来不过是徒增工作量。
陈钧也对此表示疑惑。之前陛下批折子时,递上来的每一份都是重要的大事,甚至会因为恐惧被陛下问责,将那些认为应当不必要的事隐瞒下来,最终导致大祸的。
总感觉这帮人时故意在给季枝遥颜色瞧,陈钧看完手里这份奏折,眉间皱了皱,略有些烦躁地合上。
才歇息一会儿,突然有人跑进来:“边关急报!”
季枝遥在房中准备喝安胎药,那传报的人一路叫喊着冲进月涟居,想让她听不到都难。先前陈钧说,没有急报便是好消息,如今传回了急报……
“不好!”她把汤药放下,急匆匆地披上外袍想去找陈钧。可才往外走了两步,她忽然觉得下腹猛烈一坠,随后鲜血淌出来。季枝遥的手只碰了一下,便被染红半掌。
玉檀在外头自然也听到了动静,第一时间进来找殿下,一抬眼看到这幅鲜血淋漓的场面,顿时慌的不知所措,跑上前将她扶到床上,随后放声大喊:“传太医!陈钧!传太医!!”
第53章
若说裴煦离开的这段时间的皇宫是一池静水, 月涟居出事后的皇宫便是一锅热油。
太医院所有没有要是的全部太医全部赶来,一直住在宫中的稳婆也一下来了三四个。
眼下才七月中旬,离足月还有一个半月便见红, 这虽有人都是灭顶的噩耗。
玉檀:“太医, 这下怎么办啊?殿下不会出事吧!?”
李源在一旁准备银针,皱眉说:“胡说, 殿下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你再去拿两盆热水来。”
“好!我这就去!!”
季枝遥躺在床榻上, 感受着腹部的辗转剧痛,止不住地一直流泪, 却没有哭喊出声。她知道的,以前就见过有的娘娘因为哭得体力不支, 最终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她不愿蹈她们之覆辙, 所以再痛她也需忍着。
出事的第一时间, 陈钧就将这个消息传回去。那个急匆匆跑来传报的人已经被押下, 等待发落。若是真的出什么问题, 别说这个犯了错的传信的,就连陈钧,玉檀, 眼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玉檀端着热水回来, 眼眶泛红地跪在床侧,紧紧握住季枝遥的双手:“殿下, 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我们都在陪着你。”
腹部剧痛传来, 季枝遥紧紧闭上眼,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紧紧握住地手, 已经被指甲戳的全是深色月牙印。
“殿下怀上这孩子时便险些小产,今日又见红,眼下还在不断地出血。如今要护住二人的性命,便只能快些将孩子生出来。”
李源算眼下比较冷静的一个,将银针在火上烧过后,跪在地上道:“殿下,得罪了!”
之后在她的手和踝上取穴,用最粗的银针反复提插捻转,疼的她紧紧皱眉,换做用嘴巴小口小口地呼吸。
玉檀在一旁一直用温热的巾子给她擦汗,反复安慰鼓励她。可总归是十分困难,这样多的人受在一旁,她还是疼了三个时辰都没有生出来。
从天亮到天黑,她觉得自己的精力也有些耗尽,泪流尽了,血也快滴干了。
她唇色苍白,看向一旁眼泪汪汪的玉檀,低笑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殿下,你不要说胡话!李大人在想办法了,他一定有办法的!”她从旁边拿了碗粥喂给她,让她补充一下体力,为后半夜蓄足力气。
屋内满是血腥味,外面也跪了一地的人,陈钧提着刀在外面守着,冬藏则在月涟居最高的树上蹲着,俯瞰整个宫殿。
人人都在守着季枝遥,可腹中的孩子不出来,她实在难以撑下去。
她渐渐模糊了视线,耳边也逐渐嗡鸣。在这个瞬间,她真的想放弃了。都说生孩子时闯鬼门关,她连裴煦这个鬼门关都闯过了,没想到真正的考验在这个时候等着她。
季枝遥闭上眼,手重重的往下砸去。
侍人惊叫,一直在极力叫醒她,可是季枝遥没有反应,她只觉得又疼又困,与其这样备受折磨,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李源从外面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就这会儿的时间,她便不省人事,李源立刻让人将药给她喂下,之后叫来一个稳婆,教她如何按摩她的腹部:“必须尽快将孩子生出来,如若不然,殿下和孩子在都会有性命之忧——”
“好好好,我这就来。”
稳婆也是有些经验的,李源指点一二她便心里有数,开始用力推揉她的肚子。
季枝遥像在一瞬间被人喊醒,这次的疼痛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终于喊出了声。
凄厉的嘶吼,所有人都不禁皱眉,不忍再听下去。稳婆每下一次手,她就放声尖叫,什么也顾不上,只知道疼和哭。
李源虽心里很着急,也很心疼,可是却不能真正帮到她什么。
直到另一位稳婆激动地说:“看到了看到了!不过……这不是寻常的头位——”
李源眉心一跳,忙追问:“孩子什么部位先出来?”
“是屁股!”
寻常妇人生产时,头先出来便要遭许多罪,季枝遥这一胎还是臀位生产,这些年太医院接生过的里头,十个有八个活不下来。
“殿下,已经快生出来了,你再坚持一下!”李源先安抚季枝遥这边,之后不断地让稳婆调整揉肚子的方向和力道。
终于,在晨光初起时,月涟居中传来小儿的啼哭声。
只是众人中喜悦的占少数,孩子刚出生,在场的太医便端上新的汤药,要极力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危。生产过后最害怕血崩,一旦止不住血,产妇便必死无疑。
玉檀擦了擦眼泪,用巾子擦拭她额上和颈间的密汗,“殿下,你好生休息,有事叫奴婢。奴婢一直在这里。”
季枝遥已经哭嚎得没了力气,眼一闭便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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