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还在闲聊。
“也不知道孩子如今怎样了?他应该......不至于对孩子动手。”
玉檀轻叹了声,想了想,说了句公道话:“他不是那样的人。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好似不会容忍任何错漏一般无情,但他其实总是在宽容,总是在给机会不是么?”
“只可惜,他不是个通晓情爱之人。对小姐的感情有些强硬,又操之过急,如今这样也是必然结果。”
季枝遥不排斥玉檀谈论以往的事情,听完她的陈述,不免对她另眼相看,“可以啊,你竟懂得这般多,若是能有个人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教他就好了,可惜。”
“如今孩子出世,小姐便没有这么多约束与禁锢。自由自在的,多快活呀!”
季枝遥淡笑了声,“以他的性子,若是真的在乎我,恐怕已经在来寻我的路上了。万一他真的找上了门,你便不管不顾地逃。”
“小姐!”
“他不会杀我,却未必不杀你。”
“他怎么忍心呢?周围人都看得出来,他眼中只有你......”
季枝遥摇头,“他受不了身边人的背叛。一旦发生,下场只有一个。”
陈观在外面听着听着,面上的笑意悄然敛起。尽管隔着一堵墙,他也越发开始改变心中对这女人的印象。
她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
陈观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她那个问题的答案,脑海中声音响起的同时,季枝遥在里头也开口接着说。
“生不如死。”
裴煦的面色自始至终冷淡如一,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震怒前的极力克制。陈观在旁边不好直接过问,随时做好配合的准备。虽然听着女人在里面讲述的事迹,他能感受到她的委屈。但若是裴煦要闯进去,他便也只能将人抓走了。
等了许久,湿滑的路上来往许多人。
一个穿着蓑衣的老渔夫拎着一筐鱼准备回家,见到他们俩在门前行迹鬼祟,直言:“这里头的人有夫君,只可惜死在战场上了。才来没几日就有人上门说媒,没一个看得上的。我看公子虽气度不凡,却也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院里交谈声打止,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对话。
陈观朝那老者点头道谢,随后将自己的艳红色披风一把披在裴煦肩上,拽着他往客栈方向离开。
走了没两步,方才停留的院子传来嘎吱一声。
季枝遥打开门两边张望,来往行人很多,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
玉檀站在一旁有些担心:“小姐,怎么了?”
她微蹙了下眉,似是在思索。片刻后,将门关上拴紧。
“无事,我听错了。”
第59章
第二天一早, 季枝遥换了身淡青色的襦裙,同玉檀一起去了那老人家的医馆——春杏堂。
老人家睡得少,到时他已经在一筐筐药物往外搬。余光瞥见前几日来过的女子, 并未停下手中动作, 也不理会她。
玉檀轻蹙眉,正欲说什么, 被季枝遥抬手拦下。将带的书卷放在玉檀手中, 她挽了挽袖, 上前主动帮他。
来回数次,老者终于肯开口, 可说出来的话却不甚好听。
“我这里不收娇滴滴的贵小姐,走吧, 别碍手碍脚的。”
季枝遥被他侧身挡开, 往后退了两步, 轻撞到他的书案。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她侧目看去。
老者的书案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石头, 有几块中间用刀切开,内里看似是有光泽的珠玉。而在这一堆东西里,随意平卧着一块磕崩了角的长柱状石块。
季枝遥迟缓地低头, 把腰上系着的授章取下来, 凑近比对。
虽然存在差别,但也能看出他那一块同样是太医院的授章, 或许是朝代不同, 她看不出来, 却知道这位老者曾经在宫中待过。
“我并非您口中说的那种人, 来这里我便是想重新开始的。”
老人抬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尤其在她那双眼处定了许久。细细看后, 又收回目光,语气仍然同刚才那般冷淡:“老夫只是不想引火上身,如今栎朝你这般年纪的贵人屈指可数,动动脑想一想就知道你是谁。”
他将桌上那枚授章拿走,揣进自己裤袋中,”赶紧走,莫耽误我接诊了。“
被接连拒绝了这么多次,玉檀在旁边光是听着就觉得委屈,可季枝遥却还是没有放弃,她搬了张凳子,坐在他院子中自己翻看医书。
老头在后面整理药材,擦干净桌子后,回头见那丫头还是不走,下定决心要赖在这儿,他忽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情绪,见状,便不着急赶人,且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岭南说富不富,说穷不穷。除却流放之地,大部分百姓还是同别处一样,做买卖的走街串巷,纨绔子们日日流连花楼戏台。季枝遥才在门口默背了几条条文,便见有一驾车轿停在医堂门口。
马车很宽敞,里面的主人却迟迟没有下来。季枝遥在一旁观察许久,才终于见门帘动了动。
确有一女子掀开门帘走了下来,看上去却更像是这车主的贴身丫鬟。
果然,待她走进春杏堂,她便目光直白地将这里打量了个遍。不知到底在检查什么,但看了许久后,似乎对这里颇为满意。之后,她直接转身看了季枝遥一眼,语气极其张扬:“你,去马车上给我家夫人瞧瞧病。”
玉檀在一旁皱了下眉,顿时有些不高兴。在宫里若有人敢这样跟殿下说话,那是一定会被拔舌头的!
可季枝遥却不恼,只淡淡回一句:“我能否去给你主子瞧病,还须得过问那老头子的意见。”
婢女显然不耐烦,“让你看病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老头医术高明,我虽懂医术,却并非春杏堂的医者,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
“你们一个医馆还分家?”婢女转身,视线烦躁地盯着那老头,“夫人的病不许男子瞧,我家姑爷家财万贯,不怕没钱付诊金。我看你也还凑合,不找春杏堂便是了。”
说完,这婢女打算直接将钱付给季枝遥个人。
老头行医说到底也是为了生计,平白丢了这么个挣银子的机会,自然是有些不乐意。
听到此处,急忙站起身,走到季枝遥跟前,“不过是方才说了你两句,你便要同我划清界限?”
季枝遥眉眼一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你且去给那夫人看病,都是春杏堂的人,不至如此生分。”
她笑意加深,“既如此,就听师父的。”
玉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主子干了什么。这么巧来了位不方便老头看病的女患者,又这么巧对方出手阔绰,老头舍不得丢失赚银子的机会,季枝遥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他春杏堂的人了?
季枝遥拿着医药箱,已经走上那驾马车。里面时不时传来女子的低声对话,听着觉得她身子十分虚弱,偶有疼得低泣,让外面站着的婢女都有些担心。
“你轻些!莫弄伤我家夫人了!”
“休要无礼......”
眼前的这位应当是方生产完的女子,听她描述,她一生完孩子便被婆家灌了许多上好的补品,以至于涨乳,气血不通,只过了两日,便疼得她根本抬不起手来,十分折磨。
“你这是乳痈,须得内服外治方可治好。”
夫人又疼又难过,哭着低声说她夫君见她这般,已经几日不曾来看她,甚至说出要寻短见的话。
季枝遥摸了她的脉象,左关脉郁,显然也有产后气郁之症,只是她身体素虚,表现得并不明显罢了。
“待喝几服药,再外用膏药治疗,你自然便不疼了,身体好受些,心情也会好许多。”她轻轻摸了摸夫人的手背,思虑许久,才再开口道:“莫要让男子成为你生命中的全部,你也可以有精彩的生活。”
“真的吗?”夫人听完后,眼眶更红了,抽抽噎噎说从未有人这样同她说过。
季枝遥轻拍她的后背,再低声安慰几句,便小心翼翼地替她衣服理好,随后让婢女拿着药方去春杏堂寻人给她配药。
这婢女待她主子极好,万事都十分仔细。季枝遥虽被她凶了几句,却并未挂怀,反而有些为那夫人高兴。
轿中女子看着便娇弱,她的夫君要做什么决定,以她的性子定然是无法阻拦什么的。只希望今日的开导真的对她有用,免得她真的哪日想不开寻短见,便太可惜了。
婢女出手确实大方,在桌上放了三个金锭。
季枝遥直接拿走两个,老头啧一声,道:“你是春杏堂的医者,所得钱财理应先全部交由我,月末再发月钱。”
她想了想,直爽道:”没问题啊。“
老头嘴角的笑意还没扬起来,季枝遥接着说:“只是你需要同我签好工契,我接诊一个病人所得有多少获利、若是我在接诊时意外被人弄伤当如何赔偿、无故提前将我赶走,需要赔付多少倍的月钱,你通通罗列好,白纸黑字画押,我便可安心将这些前先交给你。”
“......”
老头在她这占不到任何好处,心里正琢磨这要怎么打压打压她的气焰,便又听到她讲:“你身为一个男子,只有极少的机会能接诊女患者。而如今女子患病者居多,你若是不好好想当如何与我分成,我大可自立门户,根本不需要依仗你,届时别说一块金锭,你便是半块也拿不着。”
“你这小丫头精得很。”老头皱眉又气又无力辩驳,低哼了声,道:“便不那么麻烦了,你在我春杏堂接诊的病人,每次诊金分我三又一,其余的你全部拿走,这总可以吧?”
“有午膳么?”
老头啧一声,“你这丫头——”
季枝遥笑了两声,故意拖长音调,“那就谢谢师父啦。”
“......”老头盯着她许久,气极反笑,“许久未见你这般性子的人。”
她笑着承下,当作是句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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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靠这一招,顺理成章的成了春杏堂的医师,别说啊,经由那伯夫人的赞颂,寻她看病的女子越来越多。”陈观坐在桌前翘着脚,又在啪嗒啪嗒地嗑瓜子,“而且反馈都很好,她开的方子确有奇效。”
裴煦靠在长榻上,手中正翻阅岭南城中官员的名簿,对陈观的话充耳不闻。
“......”
陈观:“虽然伯夫人是妇科病去看诊的,却也引了不少男人去找她,你就不担心你夫人被人抢走了?”
裴煦这才将书卷压低了些,语气胜券在握:“她连孤都不喜欢,可见天下没什么人能如得了她之眼。”
“笑话。”陈观看不惯他这幅自信的样子,直接破了一盆冷水,“她对你无情义是因为你无情又冷漠,将她看低一头,不尊重她。若是她遇到了能做好这些的人,甚至无需要爵位,普通布衣便足矣。”
“她敢!”
“她为何不敢?”陈观同他较上劲了,皱着眉一直呛,“你和她又不是夫妻,她根本没答应和你成亲,也不是你的皇后,不过是被人刻意安排有了身孕才不得已再在宫中待了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陈观突然没了声音。低头掰碎瓜子壳,不再多言。
刻意安排。
此事他办得隐秘,甚至险些骗过了自己。
裴煦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打开桌上的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张特制的□□,换上后便可易容成另外的面孔。
“要去看她?”
裴煦不应声,却绕到屏风后换了一身衣裳。穿上后,他抬起袖子闻了闻,“去外头找些香料,除了才沉香都可以。”
陈观知他的习惯,回自己房中拿了一罐檀香,随手扔进香炉中。靠在边上每个正形,“你为了她还特意改了习惯?”
“她熟悉我身上的气味。”
轻飘飘一句,莫名把陈观脆弱的心伤透了。
陈观虽然有过不少女人,没回真心付出都不会被好生对待。对方不过是对自己有所图,莫说她们闻不闻得出自己身上的气味,恐怕换身衣裳,她们便需要反应许久。
裴煦和陈观去时,迎面撞上季枝遥和玉檀从春杏堂离开。
她抬头看了眼前两人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错身时,裴煦听到她在和玉檀讨论今夜晚膳吃什么。
他下意识想停下回头,被陈观一把勾着肩膀带向前。他压低声音提醒:“你再不自在些,便是直接把‘我是裴煦’写在脸上了。走你的路,做贼心虚。”
“......”
果然陈观放开他不久,季枝遥于拐角处又多看了他们一眼。那两人直接拐进了花柳巷,季枝遥才将方才那陌生男子复杂的眼神当作是见色起意。
她们两人消失在这条街巷时,陈观和裴煦又从那条人潮拥挤的花柳巷子折返,径直往回走,走到春杏堂。
里面的老头习惯早出晚归,还在架子前收拾药材。
一转头,盯着门口那双眼不消多久,他便顿时红了眼眶。
裴煦拉着陈观进了春杏堂,将门口锁上,才复又抬头与那一双苍老的眼睛对视。
“煦......”他只冒出一个字,陈观便拉开剑柄,刺眼光闪了一下,立刻被裴煦反手压住。
可老头也察觉到自己言出不妥,迅速调整后,规规矩矩叩地行君臣礼。
“老身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陈观在一旁反应了好久,才陡然眼中一震。
这人行的是......南月礼。
第60章
近日来, 季枝遥发现春杏堂的老头对自己客气了许多,有时顽劣的童子跑来讽刺她是个寡妇,老头会直接拿起边上的扫帚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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