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裴煦一人。
关于刚才陈观说的那个问题,他也慢慢开始思考。
来这里小半个月,他见到季枝遥笑的次数比以前所有时候加起来都多。可是裴煦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他总要回到上京去,而季枝遥......
裴煦缓缓闭目,下颌微绷紧了些。
季枝遥,他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的,不管以何种方式。
他心中笃定。
...
午后,季枝遥回来坐诊。刘奇手中摇着有些破旧的竹扇,拿张方子让季枝遥去背,顺道自己领悟药物各中联系。
这本非难事。只是师兄就坐在自己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便让季枝遥觉得有些紧张。
他没有单独接诊病患,却每次都能直接指出她方子开得不妥之处。刘奇对他也甚是放心,有师兄看着,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季枝遥会出什么问题。
师兄水平很高,让季枝遥心生恐惧。她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坏了病人的身体,也坏了才春杏堂的名声。
“专心些。”
一道声音从耳边轻轻落下,季枝遥眼睫微颤,缓缓抬头看去。
眼前人生的也算俊俏,那双眼里似乎藏着用不完的温柔。说这话时虽然也有些严厉,但总归是耐心温和的。
不知为何,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蜷了绻,之后结巴地回答:“好、好的。”
她迅速垂下头,极力看进那张方子。而旁边的人视线从她的脸,很快往旁边扫到她耳尖。上面逐渐明显的潮红,让他想起旧事,也让他心中横生股情绪。
敛了下眉,他起身走到屋内不知做什么。
季枝遥听着脚步声远去,不由自主地缓缓呼出一口气,似是在说“总算离开了”。
玉檀在后边帮她整理今日开的方子和病案,留意到自家小姐的反应,低笑一声,打趣说:“小姐,七公子温润如玉,是不是令人一见倾心呀?”
“休要胡说!”季枝遥回头看了她一眼,“以后这种话不能说,知道吗?”
玉檀努了努嘴,“好好好!不说就是了嘛……”她目光追随着走进内堂的人,眼中情绪微微闪动,觉得有些可惜。
她在外面阴凉处将师父交下来任务做好,等到无人就诊时拿着纸进去寻他。
师兄和师父正坐在桌前对弈,乍眼看见便知道是高手过招,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之后将纸放到桌上准备出去。
“既好奇,便坐下来一起看看。”说话的人是师兄,他的目光灼热,语气却很温柔。这样特殊的感受,她从前从未感受过。左右四顾无患者,她便乖巧地搬了张椅子到刘奇那边,仔细分析棋局。
裴煦正准备把茶几挪到另一侧,好让她有位置坐下。一抬眼,她已经到对面去了。
“……”
手一顿,佯装只是调整了一下茶几的位置,拿起茶盏喝了口滚烫的热茶,入口时呼吸都重了几分。
刘奇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只笑而不语,手执黑子落下。
对面的人反应很快,目光只定在棋盘上须臾,便已经想好当如何破局。指尖夹着白子,清脆一声落下,刘奇叹了声。
“你师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师是越发制不住他。”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季枝遥,“你若是想学本事,便多和他一道学学。他这人面冷心热,心底是很愿意教你东西的。”
季枝遥迟疑了一瞬,之后点头应下:“那日后便有劳师兄了?”
裴煦轻笑了一声,像一阵清爽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身边:“想学什么,阿遥同我说便是。只要得空,便一定会教你。”
“谢师兄。”她小声应。
气氛一瞬有些微妙,季枝遥不知这微妙从何而来。见刘奇只顾着淡笑,忘记落子,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起身拿了一颗在手中,犹豫了好一会儿,移到想放的位置上。悄悄抬头看对面,他嘴角的笑意似有加深,她立刻将手收回,说要再考虑考虑。
刘奇可不乐意看这两人你侬我侬,扬眉道:“外面的药材还没晒完,你二人在屋里歇歇吧——”
说完,师父便走了。
再次变成他们二人独处的环境,季枝遥顿时有些紧张。拿着黑子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裴煦看出她的局促,一直在掌心中搓玩的白子啪嗒啪嗒几声,白子尽数落回小碗中。季枝遥有些抱歉地抬头,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扰了他兴致,“我可以下的……师兄等等。”
他却无所谓地将手搭在一旁,微抬抬下巴指那盘棋:“老头的棋下得诡异,你自然不会承。若想学,我可以重新教你些正经玩法。”
原只是要重新开始,季枝遥松了口气,下意识说:“我还以为你不耐烦了呢。”
“不至如此,一局棋而已。”他语气停顿片刻,忽然问:“阿遥这反应,难道时常有人觉得你烦么?”
季枝遥慢慢把棋盘上的黑子收回去,再把白子丢到他那边去,“一位故人而已,不提也罢。”
裴煦面上淡笑着道好,桌下的手却攥了攥衣袖。
…
季枝遥只和他下了半局棋,到中间焦头烂额之时,正好外边有个寻她看病的人,她趁机狡黠一笑,说要出去忙了。
裴煦看着这小姑娘立刻溜得不见人影,再看看眼前这盘下得有些将就的棋,心下了然,抬手将棋局收了。
原想等她看完这号病人,他再出去找她教教方子。然而在屋里只坐了一会儿,就被外面嘈杂的喧哗声引去注意。他立刻起身走出去,一抬头就看到三四个彪形大汉试图对季枝遥动手脚,嘴里净是些不干不净的话。
“我家爷可是岭南数一数二的富商,让你一个有孩子的弃妇做小妾已经高看你一眼,装什么呢?”
“就是!别人不要的二手货,扔寻常人家做个奴仆都须斟酌,让你做个小主子还不愿意了?赶紧的,跟我们走,别给脸不要脸。”
季枝遥坐在桌前才理清楚这群人的来头。
前几日的确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其中就有他们口中说的那位爷。听说是家中做生意,为首富的次嫡子,颇受家中重视,因而从小骄养着,成了日日流连花楼的纨绔。
那日季枝遥给他看诊,开了几幅治理肾阳虚衰的药方,嘱他当节房事,留心身体。可能很少有女子说这样的话,一下便引起这人的兴趣,如今天降“恩赏”要纳她为妾。
这样的话她从前经常听到差不多的,道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公主,跟着他们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可季枝遥从不觉得这是什么福气,只觉晦气的很!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让你们主子死了这条心吧。”
“诶你这女人!”站在前头的两个男丁撸了撸袖子,看样子是要直接动手生抢人。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是要强抢民女吗?”玉檀从后面走上来,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挡在前边。
那几个男丁看了,再笑了笑:“你也长得不错,给爷做妾差点,不如……做我的妾如何啊?哈哈哈哈……”
玉檀抿了抿唇,气得想直接动手打他们,但是又怕打不过,没有轻举妄动。
“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轿子就在外头。今日你只有两条路,一,自己安安分分走上去。二,我们将你扛上去。”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季枝遥和那几个男丁都循声看过去。
师兄站在阶前,悠然地走过去,语气有些散漫:“没想到在岭南地界,你们这等人竟如此嚣张,敢打起我师妹的主意了。”
那几个男人上下打量一眼,回头互相确认“没见过”,之后便笑着迎上去,“怎么着?我们就是要强抢,你能怎么样?”
裴煦面上仍然维持着平静,他看了季枝遥一眼,之后停在他们跟前,“敢问你家爷姓甚名谁,家中做何生意?”
“就算是要娶,也当媒妁之言,明媒正娶不是?”
季枝遥蹙了下眉,低声有些着急:“师兄!”
他听后投去一个眼神,季枝遥不知有没有会错意,他应当是想让自己放心。
那几个男丁以为裴煦是自己这边的,立刻改了语气:“主要是我们家主子着急,走正经礼仪……太费时间了不是?”
“对啊,而且纳妾走侧门,也不用这般正式,走个过场罢了。”
裴煦的态度仍然是需要商议,必须要等刘奇回来后再做定夺。正巧师父外出采药,如今不在这堂中。
僵持不下,他们不好交差,裴煦却也不放人。
最后,他提议:“劳烦诸位明日再来一趟,今晚我们同他老人家商量一下,可好?”
男丁们四目相对,看了许久,最后中间有个人出来说:“行行行!我们明日来。”
“但是,你们别想耍花招!我们爷对你们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女人也不会!”
裴煦温声应好,那群人便真的走了。
人一走,季枝遥的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杆秤,指着他:“我的婚嫁之事,何须你一个外人来插手!我嫁与不嫁,好像和师兄你没有关系吧?”
裴煦垂眼看着眼前的长杆,伸手一点一将其压下。他没有具体说什么,只道:“我自然不会让你嫁去,师妹只管好好休息,明日不用来了。”
季枝遥蹙眉,“这怎么行?他们来找麻烦怎么办!”
他斟酌了一下,将此事随口推给旁人:“师父会有办法的。”
看着那双好似经历过许多风浪,如今静如止水的眼,不相信也只能暂且相信,带着玉檀迅速离开了。
季枝遥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裴煦面上的温和才一点点卸下。
敢动他的女人,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哪里来的狗胆。
第62章
回到住处后, 季枝遥立刻让玉檀收拾东西,才安定下来一段时间,便可能又要离开。
“小姐, 若是明日七公子拦不下那群人怎么办?如今我们远在岭南隐姓埋名的, 会不会有危险啊?”
季枝遥拉开衣柜,将方便携带的衣裳收起来:“如今你不仅要担心他拦不下来, 我们与他并不相熟, 他是否真心帮我都不曾得知。与其将希望放在旁人身上, 不如自己把握先机。”
玉檀听后,也立刻到外面把离开要用到的东西收回来。这段时日在春杏堂挣了不少银钱, 路上定是够用的。
她们收拾好,心中忐忑地坐在桌边思考下一步对策。
“小姐,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季枝遥看了眼外边有些昏暗的天色, “明日早晨, 那帮人抵达春杏堂前便走!”
“好!若是走得不及时便惨了。”
她们做好决定, 心惊胆战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天将将亮, 主仆两人都醒了。
推开门对视时,她们都不由得笑了笑。
玉檀:“奴婢怎么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
季枝遥浅浅笑了一下。那日出逃皇宫,她们也是在天还没亮时走的。那时手执裴煦的通行令牌, 她想去哪里都畅通无阻。不过一路奔波, 她早就将那随时会暴露身份的东西丢掉。
“现在还早,小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季枝遥点头, 抬步走到小院的桌前, 和着稀粥吃了些糕点。屋外的巷子里时不时传出犬吠鸡鸣, 这样宁静的感觉从前让她感到心安, 可惜这么快就要告别安定的生活,她心中还是有些可惜。
屋外有人悄然来过, 又迅速离开。远处屋顶上闪过黑影,轻盈地跃动,消失在天边。
她们再在院子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渐渐亮起来,她们准备离开。
季枝遥走前前头,伸手将门推开。一抬头,被门对面墙边依着的人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裴煦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低着头。听见动静后,面容有些疲惫地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看来我的直觉不错,猜到你想自己离开。”
季枝遥警惕地将玉檀护在身后,语气坚定:“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一定不会嫁给那人,你死心吧!”
裴煦站在原地微怔了下,随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我不是来然你嫁人的,你在说什么?”
“那你为何这么早就守在我门前?不就是怕我逃走么?”
“我来是要给你递消息。”他语气无奈,却仍然平和,“昨日上门作乱的人是岭南富商张重山的次子,张恺。他们常年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劫走西边进来的矿石,损了武林中人的利益,已经满门被灭口了。”
季枝遥一愣,不可置信地重复:“满门灭口?就在昨夜吗?”
“你也觉得很巧是不是。”裴煦平静地说,语气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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