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不大,却并非只有他们两人,不远处的角落里还蜷着一对童男童女,大的约莫七八岁左右的样子,小的那个不过四五岁,两个孩子相貌相似,应该是对兄妹。此刻哥哥正搂着妹妹缩在角落里,脸上是跟其他囚室里的孩子如出一辙的僵硬麻木。
就在莫白打量这两个孩子时,韦妆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她的反应比莫白大得多,竟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哥哥的一条小腿上竟血肉模糊,也不知是被什么动物啃咬过。
韦妆面露不忍,竟走过去,开始替那孩子清理伤口。
进来的时候那帮邪修给他们搜过身,但紫金铃能够屏蔽一切探查,那些人只当它是个模样古怪些的装饰品,根本没有在意。
有了千机引的前车之鉴,这一回韦妆在紫金铃内备足了纱布伤药。只见她熟练地替那孩子清洗伤口,剜去腐肉,上药包扎,很快便将那个狰狞的伤口处理完毕。
整个过程中,那孩子一直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莫白忍不住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果然脉搏缓慢,异于常人。
见韦妆满脸好奇,他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道:【这些孩子的五感被封了。坏消息是时间久了可能无法恢复;好消息是他们感觉不到痛苦。】
看着眼前的这些孩子,他不由自主回想起了与小骗子初见时的情景。
“爷爷想带我们玩什么游戏?”小姑娘锦衣华服,笑容满面,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懵懂。跟他们这群脏得看不清面目的孩子一比,漂亮得仿佛天上下凡的小仙童。
“爷爷会变戏法对吧?姐姐的手手什么时候能重新长出来?”哪怕亲眼见到那邪修残害无辜,她也依旧目光清澈,神态自若,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仿佛真将眼前的一切当成了一场有趣的游戏。
一开始,他真被她骗了,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后来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个满肚子心眼的小骗子。
她表面上装作天真无邪,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偷偷给他们带食物,悄悄为他们治伤口,甚至不止一次将几个孩子从必死的绝境中救出来。
小骗子并不知道那些失踪的孩子会经历什么,但他知道。所有失踪的孩子都是被邪修抓去炼药了。他们会被丢进炼丹炉,被熊熊火焰啃噬,煅烧,炼化,最后变成邪修手中的一颗颗丹药。若非因为她偶然发现了他身上的奇异之处,他也早已步了那些孩子的后尘。
他为什么会那么恨她呢?哪怕她最后失了约,曾经给过他的那些温暖却不是假的。
莫白正怔忡间,左手边忽然一紧,转头看去才发现韦妆不知何时已缩到了他的身旁,此刻正死死地搂着他的左臂。
【你很害怕?】他挑了挑眉,在她手心写道。
韦妆瞪他一眼,拼命摇头。
莫白成功被她那恼羞成怒的模样取悦,抓起她的手,郑重在她手心写道:【别怕,有我在。】
原本涨红了脸的韦妆看到这几个字,僵硬的身体倏地一松,犹豫了片刻后,竟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莫白的肩膀上。
莫白没料到她会如此得寸进尺,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硬了。
周围万籁俱寂,二人紧紧依偎,呼吸可闻,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另一个邪修巢穴。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们年小力弱,无力自保,所求不过苟全性命,但这一次,他们却是为了狩猎而来。
黑暗的山洞天然是蝙蝠的乐园,却不是白蝙蝠的。好在莫白早有准备,事先让韦妆在紫金铃内准备了墨汁,非鸟完成了染色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暗之中,成为了莫白的第二双眼睛。
山洞内的邪修清一色一身黑袍,大概只有出门才会换上普通人的衣服。黑黝黝的山洞,一身黑袍的邪修,行走间像极了一只只大蝙蝠。只有那位所谓的师父是个例外,他虽也穿黑袍,但那身黑袍缀着金丝滚边,胸口甚至还绣着狰狞的骷髅图案,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就在韦妆和莫白在囚室内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之时,圆形石厅内某条甬道尽头的另一个石厅,一群黑袍邪修正在举行一场狂欢。他们兴奋地推杯换盏,喝酒吃肉,仿佛正在庆祝某个期待已久的节日。
“齐了,终于齐了,不容易啊,呜呜呜呜……”
“马上就是月圆之夜了,师父的大业就要成了。”
“我们终于可以有正常的身份了,以后再也不必龟缩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了。”
“他娘的,出去老子也要学那些大门派弟子一样,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
酒过三巡,这帮人又哭又笑,群魔乱舞,言语间渐渐开始变得肆无忌惮。提到最多的关键词是月圆之夜,大业,新身份。虽没有正式说出月圆之夜到底要干什么,却已经足以让外人通过这些关键词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莫白猜测,这帮邪修即将在月圆之夜用他们抓来的九九八十一对童男童女进行某种仪式,仪式的结果能够助他们摆脱如今的处境,拥有全新的身份。
巧合的是,明天就是他们期待中的月圆之夜。
第39章 血月
◎虎落平阳的魔界尊主感觉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邪修们的聚会直到子时方才散场, 待到所有人陷入沉眠。一身黑袍,依然顶着那贪财邪修脸的陆行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韦妆与莫白所在的石室。他偷偷塞给韦妆一株定魂草,嘱咐她一定要随身带好。
定魂草可以抵御邪术的灵魂伤害, 看来明晚的仪式与神魂有关。
莫白目送着陆行舟的背影消失在甬道深处,陷入沉思。
他正猜测这帮邪修到底准备拿这九九八十一对童男童女干什么, 忽觉手心被塞入了一团干燥柔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 才发现竟是陆行舟刚刚给韦妆的定魂草。
又来?!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想也没想便塞了回去。
【你留着, 我不要!】
没想到,他态度都这么坚决了, 韦妆却依然还是把定魂草又塞了回来。
石厅中央的火盆依旧在熊熊燃烧, 将少女的一双眼睛映得闪闪发光,她此刻的眼神温柔又柔软,莫名让他想到叼着食物回巢穴投喂幼崽的母兽。
他明明该感动,该感激, 该受宠若惊,然而, 他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生气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没有人照顾就活不下去的菟丝子吗?
她自己的东西也就罢了, 问题是,她给的偏偏是别的男人的东西。一次也就罢了,竟然一而再, 她是不是还准备再而三?
虎落平阳的魔界尊主感觉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愤怒之下, 他不仅把定魂草塞了回去, 甚至还把之前韦妆替他塞到衣服夹层里的那张护符也给拿了出来, 放到她的面前,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哪怕不发一言,拒绝的意思也表达得明明白白。
韦妆定定看了良久,终究还是长长叹了口气,收起了那株定魂草。然后,爬过来,仔细地帮他将那枚护符重新塞回衣服夹层里。
石室内光线昏暗,夹层的开口又小,为了能够看清,韦妆只能下意识地凑近莫白。如此近的距离,二人气息相融,莫白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他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气。味道很熟悉,他愣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应该是她之前往他身上靠的时候蹭上的。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整个人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火烧火燎地热起来,他慌忙伸手,一把将面前的少女推开。
韦妆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直到对上少女那双懵懂的眼睛,莫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过激了。
但他此刻的反应实在太不对劲了,猜到是千机引的药效发作了,他怕再靠近她,他会忍不住像之前躲在客栈的柴垛里时那样失控对她做点什么。回想起当初那个失控的吻,他慌忙闭上眼睛,再不敢看少女火焰映照下正变得越来越诱人的脸。
等他调整完呼吸重新睁开眼睛,韦妆已经抱着膝盖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角落里缩成了一团。虽看不到脸,却也能猜到此刻的她必定情绪低落。一片好意却被辜负,换成他,他也不开心。莫白心中五味杂陈,到底还是忍着,没过去道歉。
折腾了一天,显然已经累极,没过多久,她便靠着山壁睡着了。只是山壁凹凸不平,连累着她的睡姿也顺着山壁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么别扭的睡姿,第二天醒来一定很不舒服,莫白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悄悄蹭过去,小心翼翼地少女的脑袋搂到了自己怀里。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所有的孩子都被封闭了五感,犹如活死人一般,自然也不需要进食,可惜,韦妆和莫白却是例外。好在第二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一天的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
莫白本是这样以为的,直到,紫金铃中自行飞出了一碗卤肉饭……
这该死的叛徒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行事风格一如既往带着魔界尊主的随心所欲。哪怕韦妆意识到不对,第一时间将卤肉饭塞了回去,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肉香味。
山洞内空气流通本就不畅,那股肉香盘桓不去,惹得一众邪修频频皱眉,疑惑是哪个馋嘴的家伙瞒着众人吃了独食。
后来,竟有人禁不住诱惑,特意跑去附近的城镇买了卤肉饭回来。
有人掩护,韦妆索性再度掏出那碗卤肉饭,大口吃起来。看得莫白哭笑不得,不愧是他记忆中的小骗子,总能见缝插针地找到机会,永远不会委屈了自己。
她本想也分他一份,可惜他无福消受,只能跟之前一样默默啃了个馒头了事。
最终,一众邪修满心期盼的月圆之夜是在卤肉饭的香味中到来的。修真者不重口腹之欲,大概率只是因为没遇到好吃的东西。
山洞内不辨日月,只能通过一日三餐来判断大致的时间,就在韦妆吃完紫金铃内飞出的晚餐之后没多久,众邪修忽然开始朝二人所在的圆形石厅聚集。
先是三三两两的黑袍邪修,待到一众邪修到得差不多了,连那位穿着金丝滚边黑袍的“师父”也出现在了石厅之中。
只见他手持长剑,腰挂玉箫,行走间龙行虎步,端的是一派高人风范。
见到师父出现,众邪修立刻恭恭敬敬行礼,而后便是一连串普通人无法听懂的诡异祷告。
漫长的祷告结束,所谓的师父忽然往石厅中央那个燃烧的火盆里投入了某样东西,火焰瞬间爆燃,由正常的金红色渐渐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随着火焰颜色转换完毕,整个山洞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就在莫白担心山洞会不会塌方之时,洞顶竟缓缓移开,露出了外面漆黑的天幕。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注意到,他一直以为的洞顶根本不是石壁,而只是木石混合的伪装。
这帮邪修,竟然生生掏空了一座山的山腹!
随着伪装的洞顶移开,露出头顶璀璨的星空,外面沁凉的空气霎时涌了进来,山洞内窒闷的空气瞬间一扫而空,连火盆里的火焰也燃烧得越发猛烈,如果火焰的颜色不是诡异的幽蓝色,眼前的这一幕想必会非常震撼。
可惜,跳跃的幽蓝色火焰映照着一张张隐在黑袍下的脸,只会让人觉得惊悚与恐怖。
仿佛是为了配合眼前的气氛,当一轮圆月升到中天,莫白震惊地发现头顶的那轮圆月竟不是他习以为常的颜色,而是微微有些发红,像是笼着一层红色的毛边。
“血月!好兆头啊!”
“魔神庇佑!”
……
邪修们兴奋地手舞足蹈,直到师父伸手做了个停下的动作才停止了鼓噪,重新安静下来。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邪修们纷纷跪在地上,开始虔诚祷告。随着祷告声汇聚成流,所谓的师父忽然取下挂在腰间的玉箫,闭上眼睛吹奏起来。
在莫白的印象中箫声是悠远苍凉,婉转悠扬的,然而,眼前邪修的箫声却与悦耳扯不上半分关系。那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仿佛有人在耳畔哭泣,令人不由自主毛骨悚然。
莫白正因箫声而感觉不适,一直如雕塑般安静地待在石室里的孩子们却忽然动了。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竟然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走到了吹箫的邪修面前。
排队?
眼睁睁看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前,莫白一脸茫然。那些被控制的孩子知道顺序,可他跟韦妆不知道啊……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样本够多,足以让他们通过观察推理出大致的规则。
走在最前面的是最矮的孩子,接着是第二矮的……开始莫白以为是按身高,直到队伍中忽然插入一个高个孩子。
难不成是按年龄排的?
不仅是按年龄排的,还两人一组,大概率算的是平均年龄。既然算平均年龄,那他可就不慌了,拉着韦妆殿后就行。
打定了主意,他安静地留在了原地。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走在前面的孩子大都面容稚嫩,随着顺序越往后,所谓的童男童女年龄也越大,数到第六七十对的时候,已经无一例外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
韦妆好几次蠢蠢欲动着试图混入队伍,都被莫白拉了回去。那些孩子只是长得有些着急,真实年龄绝对没他们两个大。
直到数到第八十对,他才带着韦妆加入了队伍。此时队伍已经沿着圆形石厅首尾相接,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和韦妆刚好站在了乾位。
随着箫声转向一个高音,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撕扯的疼痛,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撕扯着他的灵魂,试图将他整个人从身体到灵魂一起碾成齑粉。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他跟韦妆竟是这个邪阵的起点。
正常顺序难道不该从小到大吗?为什么从最大的开始?
他已经疼得站立不稳,身旁的韦妆却依然神色如常。
对了,是定魂草,陆行舟果然靠谱。
不对!定魂草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不信像陆行舟那样的宗门天骄会只有一份。
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只给韦妆定魂草,这是想借刀杀人,借邪修之手除掉他这个碍眼的家伙吗?
要是他知道,昨晚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妆妆曾把这唯一的一棵定魂草塞给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好后悔,当时不该为了可笑的自尊把定魂草塞回去的。他就该收了定魂草,然后冷眼欣赏陆行舟发现定魂草易主时那痛苦绝望的表情。
因为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亲手害死最爱的人,那感觉想必一定非常刺激。
韦妆一死,他就能顺势收回紫金铃,当众给在场的邪修表演一场魔尊临世的大戏。这不比他此刻面目扭曲,痛苦狰狞的样子来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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