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到自家小姑娘在拼命喊他,可那熟悉的声音也渐渐听不清了,胸口又一阵剧痛袭来,一个忍不住,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那张宣纸上霎时沾满了殷红的鲜血,他脸色愈发苍白,摇摇欲坠地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吓得直哭:“殿下你不要吓我……沈行钧,沈行钧你醒醒!我现在就去叫医官,你坚持一下,你不要有事,你不要闭眼好不好!”
“杏杏……”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沈行钧用尽全力开口,嗓音几乎哑得听不清。
“别吃……有毒……”
第62章
◎“生死相依,方为夫妻。”◎
屋内, 那名唤温延的医官一脸凝重地蹲在床边把着脉,青杏红肿着双眼,目光呆滞地站在一旁, 早已哭得没了模样。
不远处, 少川独自跪在那里,双目亦有些失神。他的脸色分外苍白, 指尖狠狠嵌入掌心,流了满手的血也浑然不觉。
他是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一个。
殿下此前分明已然意识到了危险,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才下了这王府禁入令, 把他留在王妃身边贴身看护, 可他做了什么?
他最该尽忠职守的时候,反而日日胡闹,对旁人生了些莫须有的情愫,生了些荒唐的信任,竟不顾这禁令把青桃放进来, 害得殿下躺在这里生死不明!
那入口的东西, 他为何不亲自试一试,为何偏偏就因她是王妃最好的姐姐, 是他有些在意的阿桃姑娘,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中毒的应当是他,绝不该是殿下或王妃任何一个人!
看着床上那个历来杀伐果断、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就那样安静地闭着眼睛,面无血色,他心口痛得几乎要昏过去, 却一直生生嵌着自己的血肉, 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与冷静。
王妃年纪不大, 又未曾处理过什么事情,他不能再自私地一昏了之,让她独自面对这么多人。
即便是以死偿罪,也要等殿下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即那人不及回应,便匆匆入内跪在地上。
温延急急转身:“怎么样,买到了吗?”
“属下无能!”那人用力将头叩在地上,“悬济堂现下已然没有月明灵草了,他们说……他们说昨日有人将现有的五株全部高价买走了!”
“这是早有准备!”温延攥紧了拳,“去调呢?悬济堂在其他地方不也有分堂吗?”
“最近一处有灵草的地方,在……在岭南,用最快的马轮着跑,也要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这毒是致命毒,殿下怎么可能撑得过一天一夜!”
温延急的在屋中直打转。
“医官大人。”青杏忽然沙哑着嗓音开口,“殿下还有救吗……”
她那一双眼睛早已肿得没有了原先清澈的模样,时间到了现在,她甚至连眼泪都干涸掉了。
原来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人是哭不出来的。
“如果没有的话,你直接告诉我就好。”她神情恍惚,有一种反常的平静,“我下去陪他。”
“王妃莫急……”
温延口上虽这么说着,实际自己早已不能冷静,他拼命逼着自己思考着,想着这棘手的毒究竟有何新的处理方法。
这毒的来势倒是极为熟悉,和许多年前先王妃毒发身亡时竟颇为相似,只是当时发现她时为时尚晚,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可殿下他才刚刚……
“少川大人!”
听得呼唤,少川仍是麻木:“你说。”
温延忽然有了思路,急切道,“我有一法子可以一试,需要大人配合。”
少川骤然抬起头,眸中光芒只在一瞬便重新凝结起来,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你说,只要殿下平安,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此前大人伤重,殿下为大人寻了月明灵草,此事至今不足一月,而这灵草的药力,却可在服下之人的血液中保存三月有余……”
“我明白了。”
少川不再耽搁时间,立即上前将沈行钧扶起,搭在自己肩上,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用力捅入自己手臂上的经脉处!
“少川!”
青杏惊呼一声,看着那鲜血一股一股流入沈行钧的口中,那本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底,涌起了一阵近乎窒息的强烈不安。
没有什么比虚无缥缈的希望更让人痛苦。
她好恨自己,为什么迟迟不吃那奶糕,为什么中毒的不是她,她宁愿自己承受全部的痛苦,也想让沈行钧好好地站在那里,好好地再对她笑上一次!
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要欺负她的夫君,折磨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她踉跄几步,带着哭腔开口:“他好些了吗……少川、少川好像快不行了……”
她亲眼看到,随着体内血液的飞速流逝,少川的脸色一刻比一刻白,那点生机也一点一点被剥夺掉,到现在几乎就如一个死人一般,连手臂都快要举不起来了,还要靠温延撑着,才能将那鲜血送入口中。
“好些了、好些了!”温延一手撑着少川的胳膊,一手片刻不停地把着沈行钧的脉,“这放血救人的法子果然有用,灵草药力在生效了……”
她的眸色忽然亮起来,可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喜悦,而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看到……少川的眼睛,闭上了。
……
丞相府内。
一盏上好的茶杯被人重重砸在地上,伴随着一声满含着怒意的暴喝:“胡闹!”
丞相人至中年,连胡子都要气的飞起来。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
陆明昭站在一旁,垂眸不语,而陆明浔却没有皇后那般显赫的地位,又是亲自下的毒,早就吓得跪在地上,几近魂飞魄散。
“爹爹,阿浔、阿浔只是想害那青杏,真的不知道这毒会到殿下身上,求爹爹救我……”
“怕什么。”陆明昭冷冷开口,“这奶糕是青桃送去的,沈行钧又是在青杏房中吃的,这姐妹俩一个都逃不了干系,都得给本宫当了替罪羊。”
“哼,你想的轻巧!”丞相怒道,“那青杏的确是个乡野丫头,娘家没什么势力,可你别小瞧了沈行钧对她的宠爱,没那么容易看到他们夫妻反目成仇!”
“那又如何,爹爹为何就笃定沈行钧会醒过来?”
陆明昭高居后宫之主的位置,对她的这个爹爹早就不算客气。
“爹爹不是很早就想解决掉沈行钧吗?如今月明灵草全都被本宫买走了,这毒唯有灵草能解,他就算有天神护佑,也得把这条命交出来!”
她眸色愈发犀利。
“沈行钧一死,这脏水便直接泼到那两个丫头身上,摄政王府一个活口也别想留!”
“我是想让他死,可绝不是在你们手里死的!”丞相气得直拍桌子,“你们最好祈祷着你们手脚干净些,别被人揪出来,否则谋害皇家之罪视同谋反,陛下不可能放过我陆家!”
“有本宫在,爹爹担心什么。”陆明浔轻哼一声,“陛下一个孩子,没了沈行钧帮衬还能有什么本事,如今他又对本宫言听计从,随便说上几句,本宫便能轻易解决。”
他们在上边喋喋不休地争吵着,堂下,陆明浔眼中滚出一滴泪,指尖默默掐进了掌心。
……
揽景阁内,看到少川面白如纸,直直地倒下来,青杏慌忙赶过去扶,却因力气太小,被少川的身子一下子砸到了地上。
“温延,温延!”她顾不上疼,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整个人几近崩溃,“他怎么样了,他们都怎么样了……”
温延也赶过来,抬手强行止了少川的血,那血几乎要流干了,他原本用来保卫王府的那两条坚实的手臂,也干瘪的不成人样,触目惊心。
“快到极限了。”温延的眉狠狠拧起来,“可殿下那边还差三分药力……”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青杏不管不顾地求着他,“求你了医官大人,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跟我说呀!”
“王妃做个决定吧。”
温延重重地叹口气。
“少川大人身上剩下的血,差不多就够这三分药力了,只是血液流干,绝无回天之机,但殿下,下官敢保证,必然能活。”
“……”青杏呆呆地看着他,“你是说……以命换命吗?可是、可是少川的命也是命啊,我怎么能为了救殿下,就……”
怀中,少川苍白的唇微微动了:“救……救殿下……”
温延点点头。
“王妃不必多想了,身为随侍,为主而亡是宿命,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见他举起匕首,又要再一次扎下去,青杏忽然便抬手拦住他:“等一下!”
她微微喘着气,神色激动。
“我想起来了,我也喝过月明灵草!就是去悬济堂,诊体寒之症的时候……”
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她差点都要忘了,那时她喝错了药,那药童指责她时,口中说的分明就是月明灵草四个字!
温延骤然瞪大了眼睛:“王妃不可!少川大人自幼习武,身子硬朗,才能挨得过这么久的放血,您本就体弱,这身子调理的才刚刚见了起色,实在是太危险了,殿下不可能允许您这么做的!”
“殿下的命是命,少川的命也是命,谁的命也不低贱!”青杏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匕首,扑到沈行钧身边,“他是我的夫君,我自己来救,不要再牵连无辜之人。”
可她从来没有杀过人,更遑论持刀捅自己经脉,那握刀的小手疯狂抖着,在手臂上悬了好久,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她急得想哭:“温延,你帮帮我,殿下不能再等了……”
温延喉中生涩,心下亦是动容:“……一旦王妃有性命之忧,下官会立即为您止血。”
说罢,他狠下心,一刀扎入了她瘦弱的手臂中。
巨大的疼痛铺天盖地般袭来,青杏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呼一声,那红肿的双眼中蓦然被激出了泪,随即这眼泪便如决堤一般,滴滴哒哒落到了沈行钧身上。
真的好疼,疼得她眼前一阵阵晕眩。
可这十分药力,少川已然替她走了七分,她如何不能坚持住这剩下的三分?
她要沈行钧回来。
这最后一程路,她来陪他走,无论是生是死,她都与他同归一处。
可她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的每一处,都疯了一般的疼。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强迫自己忍住那强烈的睡意,拼命地在脑海中想着事情,可想来想去,想的却永远都是沈行钧。
想着她小小的一团窝在沈伯伯新丧的屋角,被他冷着眼嫌弃地抱到马车上,口中恐吓着“再哭将你扔下去”,可她缩在他脚边哭了一路,还是安安稳稳被安置到了偏院里。
想着她长大后第一次与他去酒楼,不知他不能吃辣,点了满满一桌鲜红菜色,他忍着不吭声,只默默地喝茶,可那茶偏偏又是滚烫的,将他那好听的声音几乎弄哑掉。
想着她退婚不成,闹着不肯嫁给他,他一袭大红喜袍招摇过街,吃了个闷醋还不算,不顾她羞红了脸,还偏要将她一路从东街抱回王府,又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拜了堂,入了洞房。
想着她回门被爹娘与弟弟欺负,他为她出头时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又想着在幼时最爱去的那座矮山头,明月高悬,萦着冷梅香的梅树下,他清冷的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想着她与他在废弃的宫殿里,第一次爆发激烈的争吵,她负气不肯回家,他强行用一个吻彻底表明心意,他亲口告诉她,喜欢她的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只是沈行钧而已。
想着他花尽心思哄她开心,讨她喜欢,又是从御花房中摘花,又是为她备齐漂亮的衣裙,为学着给她做夜宵,还不小心烫伤了手。又想着那一晚,云开月明,他亲手解去她小衣系带的那一瞬,她那难以言明的羞涩与爱意。
想着婚后的每一餐饭,每一次玩闹,每一个耳鬓厮磨的夜晚,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早已坦然接受他给予她的这个家,偶尔她也会大胆,小手伏在他的胸口上,偷偷将他的薄唇吻上一吻,又装作不经意地聊起今日的趣闻。
……
她眼前已然完全黑了。
原来在日月轮替的点点滴滴中,她对他早已不仅仅是喜欢,那难以抑制的深深爱意,也早已让她愿意,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生死相依,方为夫妻。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低吟,她终于昏了过去,染满鲜血的手臂绵软无力地坠落在床边。
“王妃!”
温延匆匆为她封住了伤口,与此同时,他惊喜地看到,沈行钧虽仍是紧闭着双眼,那薄唇却微微动了。
他凑过去,努力辨认着沈行钧的口型,只见他意识仍未完全清醒,口中却不停地唤着——
“杏杏,杏杏……”
第63章
◎“杏杏,疼不疼……”◎
天光初初破晓那一刻, 沈行钧终于睁开了眼睛。
“殿下您醒了!”温延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听得动静,立即抬手去探他的脉, “还好, 已然没事了。”
“嗯。”他声音还很轻,带着刚刚醒来的倦意, “中毒了?”
“是的殿下,不过幸好,这毒已经全解了。”
“怎么解的?”
温延一时语塞:“……”
见状, 沈行钧费力支起身子, 环视四周:“杏杏呢?”
“……王妃困了, 先休息了。”温延胡诌道。
孰料他却皱起了眉:“你说实话。”
他很了解他的小姑娘,如若他在这里生死未明,她不可能有心思回去睡觉。
温延瞒不下去了,只得一五一十将昨夜惊心动魄的经历细细道来,话至尾声, 沈行钧的脸色肉眼可见沉得厉害。
“荒谬!”
他怒斥道, 随即又因情绪骤然激动重重咳了几声。
“你怎么能允许她用这种法子救本王!她身体本就不好,受这么大的罪, 出事了怎么办!”
“下官知罪。”温延垂眸道,“当时唯有王妃与少川大人二人服用过月明灵草,王妃不愿让少川大人血尽而亡,执意要帮着救殿下。”
说罢,看着眼前人仍是咳嗽不止,他连忙去倒了杯水, “殿下刚刚解了毒, 不可再令情绪有波动了, 如今还是要好好将养。”
沈行钧低低地叹了口气。
“杏杏怎么样了?”
“王妃失血有些多,仍在昏睡,基本上是没有大碍的,只是这身体,怕是要比此前更差一些,还得精心调理才是。”
“……跟着本王,让她受苦了。”他眸中既是心疼又是愧疚,“少川如何?”
温延认真答道:“少川大人身子一向硬朗,挨得过去,约摸会比王妃早一些醒过来,只是之后也还是需要多服用一些补物,否则难免气虚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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