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铃看着地图犹豫了片刻,最终往地图上一点:“我们去这。”
沈惠惠低下头定睛一看,只见姚铃的手指最终指向了这片山脉朝东的一角。
“东省?”
东省和崖子村接壤处最小,从崖子村出发前往东省,路途虽然平坦笔直不颠簸,但车子就算开再快,也得一天一夜的时间。
“东省多山靠海,早年地震海啸泛滥,穷得揭不开锅,不少人偷渡出国门打拼,近些年在领导的治理下,一天比一天好,目前三省之中,东省经济最好,商贩贸易多的地方,思想更开明,人会更平和一些。”姚铃道,“最重要的是,三省之中,东省的医疗最出名,虽然集中在省会,县城会差一些,但总归在东省境内,应该不至于像崖子村那样了。”
涉及到九十年代经济,完全是沈惠惠的盲区,尤其是东省。
她上一世是去过好几回,但这一世压根没去过,完全不知道九十年代的东省该是什么样的。
这方面姚铃的资源信息要比沈惠惠要丰富得多,她没有异议,当即点了点头。
“崖子村是偏远村落,村民大字都不识一个,心中无法,才会那样。”沈惠惠道,“大部分乡村城镇都是十分平和的,就算有什么腌臜的勾当,也都藏在了底下,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我们小心一点,一般没有问题。”
姚铃想到那暗无天日的崖子村,还有同流合污的小镇,冷笑一声:“等我回去后,把这件事情告诉家主,迟早要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才刚到县城,保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保镖头子接通后听了两句,转头看向姚铃:“姚小姐,找您的。”
“找我?”姚铃有些意外,“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老夫人。”保镖道。
他话音落下,姚铃手一抖,差点儿连电话都没拿稳。
几分钟后,越野车在县招待所门前停下。
车子才刚停下,车门便被打开,几名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医护人员熟练地钻进车子里,将姚晴抬出去,送入一旁的县医院中。
而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姚铃,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车上下来。
县招待所是古建筑改造的,跨过外头高高的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小院。
设计别致的假山旁,不知哪里飞来的小鸟啾啾啾地鸣叫着,流水潺潺间,一位头发银白色的老夫人正坐在一旁看书。
她梳着一头一丝不苟的老式盘发,身着一袭深色的旗袍,戴着金边老花镜。
项上的海水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腕间上好的翡翠手镯剔透无比。
最顶级的首饰,却没有将她的风采夺走半分,反而沦为了最佳陪衬品。
她的皮肤极白,脖颈修长,手腕纤细,虽然上了年纪,但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与她满身价值连城的珠翠不同,此刻她手中的书本,却泛黄泛黑,十分破旧。
走近一看,才发现,并不是常见的文字书籍,更像是布匹图册。
每一张书页上,都贴着一块小小的布料,旁边备注了布料的名称,用途,触感等等。
看这书籍的破损程度,还有早就已经过时的字体,应该是几十年前的旧书。
“没想到在这小城中,还能遇到这样的好物。”老夫人轻声感慨着,她爱惜地用指腹摸了摸书页中的布料,缓缓将书合上,然后这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些人。
姚铃第一个走上前,拘谨地站在老夫人的跟前,小声道:“祖母。”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祖母。”老夫人看着姚铃道。
她面色平静,眼神平和,声音也不大,表面上看去,没有半分怒火。
然而姚铃却是吓得浑身一抖,一下子就直接跪下了:“我错了,我不该擅自行动,更不该惊动您老人家,让您费心,千里迢迢奔波来到这里……”
“只是坐一趟飞机,在县里落地就可以休息了,哪算得上奔波。”老夫人平静地道。
姚铃却是自责地上前,扶住老人的手:“祖母,我错了。我就是怕您担心,所以才不敢说的,您的身体哪受得了这样的路途,医生说您不能坐飞机的……”
“崖子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老夫人缓缓道。
姚铃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不说,我也能问得到。”老夫人道。
姚铃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神色平缓,无悲无喜,明白越是这样,越说明祖母是真的生气了。
她不敢再隐瞒,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中间有不少惊险时刻,小方听着姚铃的叙述,此时再次回忆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那老夫人却面不改色地听完全程。
直到姚铃说完,老夫人才沉声道:“你是姚家这一辈的首席,最清楚姚家家规,也明白自己坏了哪些规矩。虽然将姚晴安然无恙地救回来,但错了就是错了,今日如果不罚你,明日又怎么在家族中立足。”
姚铃低着头老老实实地道:“我知道错了,甘愿领罚。”
说完,姚铃低下头,从腰包中拿出了一排刺绣用的绣花针,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她一手拿针,另一手直接将针扎进了指甲缝里。
所有人都被姚铃这一举动惊呆了。
小方吓得惊叫起来,绣芬更是直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姚铃的手:“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绣女,手指是最金贵的,怎么可以用针扎手指?!”
沈惠惠则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崖子村一行凶险,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姚铃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脱离险境,连衣服都没换,东西都没吃。她只是一时救人心切,非得用这种方式惩罚她吗?!”
沈惠惠话音落下,绣芬和小方也意识到,这件事的重点还是在这位老夫人身上,两人连忙恳求地看向老夫人。
然而不等老夫人开口,姚铃却主动道:“你们不用为我求情了,这是我们姚家的家规,做错了事情就得接受惩罚。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害得你们都陷入危险,害得我祖母千里迢迢跑到了这儿,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应该要认罚的。”
“不行,这太残忍了,你不能这样对自己!”绣芬握紧姚铃的手,死活不肯让她扎自己。
“没事,十根手指而已,很快就扎完了。”姚铃对绣芬道。
“十根?!”绣芬一听,更惊慌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对于一名刺绣者来说,手指是多么重要。
见姚铃一脸甘愿受罚的模样,绣芬忍不住对老夫人道:“说到底这件事情的起因还是在我身上,如果没有我的话,姚铃根本就不会冒险,一定要惩罚的话,那就连带我一起惩罚吧,姚铃要扎十根手指,我帮她分担五根,千万不能让她的双手都受伤啊!”
“妈!”
“好!”
沈惠惠忍不住开口阻拦道。
姚家这莫名其妙的惩戒,本就不符合常理,她们要做的是劝阻老夫人,避免姚铃遭受这样非人一样的惩罚。
结果绣芬倒好,竟然要帮姚铃分担?!
偏偏在沈惠惠开口的同时,老夫人竟然也开口了,而且还一口应下?!
沈惠惠见嘴上劝说已经没用,刚想上前把绣芬给拉住来,结果下一刻,一直跪着的姚铃突然反手一挡,把沈惠惠推到了一旁小方的怀中。
沈惠惠经过这几日的折腾,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倒在小方怀里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她刚想转身阻止,却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姚铃拿着针,在自己的五根手指头上浅浅扎了五下,又快速在绣芬的五根手指头上浅浅扎了几下。
虽然破了皮,流了点儿血,不过因为伤口不深的缘故,看起来和倒刺没什么两样。
与沈惠惠想象中那种金针插指的酷刑完全不同!
“好啦!”姚铃刺完后,飞快将绣针收了起来。
不仅沈惠惠懵了,绣芬也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姚铃,虽然没有张口询问,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写满了:
所谓的家规惩戒……就这?
和大家一脸呆滞的表情相反,姚铃揽着绣芬,脸上藏不住的喜意:“恭喜你啊,得到了祖母的认可!”
绣芬一愣,转头看向四周,却发现刚刚还在一旁的老夫人,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
难怪刚刚还老老实实不敢动弹的姚铃,此刻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见大家都一脸摸不着头脑地看着自己,姚铃拉着绣芬沈惠惠和小方在一旁坐下,一边给绣芬擦手指上浅浅的伤口,一边解释起来。
“姚家祖上是宫廷绣女出身,绣这个姓,是当年的皇帝赐予我们姚家的,这件事情你们知道吧?”姚铃道。
绣芬和沈惠惠点了点头。
“姚家觉得姓绣太过招摇,便又改回了姚姓,每一代只有同辈中最出色的人才有资格姓绣,正常情况下,这个绣姓得家主亲自授予,才算正式给了姓氏,姚晴当年在特殊情况下,把这个绣姓给了你。姚家虽然没有资格让你改名换姓,但如果姚家不承认你的话,这个绣姓只能是一个单纯的姓氏,上面的荣耀与你毫无关系。”姚铃对绣芬道。
“我知道。”绣芬道。
当年姚大姐跟她说刺绣世家的事情,绣芬跟听故事似的,根本没当真过。
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资格接触京都这些世家,姚家绣姓那些荣耀,距离她一直很远很远。
直到接触了姚铃后,绣芬才知道这个姓氏背后隐藏的故事。
那时绣芬满脑子都是救姚大姐出来,从来没妄想过自己要取代姚大姐,成为上一辈中的首席。
在她看来,绣这个姓,就只是一个姓而已,没有任何含义。
“但现在不一样了。”姚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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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二合一◎
姚铃看着绣芬手指上的伤口, 轻声而又郑重地道:“得到了祖母的认可,这个绣字,不仅仅是一个姓氏。从现在起, 整个姚家将站在你身后。”
绣芬瞪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 忽然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怎么可能, 这……我不明白怎么会……”
小方也是一惊,她倒吸一口凉气, 羡慕地看向绣芬。
作为被姚铃雇佣的工作人员,对姚家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已经不是普通豪门了, 而是传承百年的世族,真正的上流社会中流砥柱。
而绣芬和沈惠惠……
虽然从来没有人跟她明说过这两人的身份, 但崖子村一行, 几天的时间相处下来, 身为生活助理的小方, 谨慎细心是她的专长, 通过生活细节慧眼识人更是看家本事, 基本已经把绣芬和沈惠惠给摸透了。
沈惠惠还好一些,她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令小方有些看不透。
说她是农村姑娘吧, 又比普通村里的小姑娘多了几分讲究, 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和教养,不像是刻意模仿出来的。
但要说她是城里姑娘吧, 又比娇养的大城市女孩多了几分坚毅, 聪慧伶俐不说, 最重要的是还能吃苦。
身为一行人中年龄最小的女孩, 却承担起指挥的重任,普通农村小姑娘,哪能有这样的眼界。
绣芬则简单多了。
一看就是个从小吃着苦头长大,不折不扣的乡下农妇。
即使外表再美丽,也掩盖不了几十年农村生活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迹。
崖子村是由绣芬带路进去的,那个破破烂烂的魔窟,就是绣芬从小生长的地方。
将姚晴救出来后,小方同情姚晴的遭遇,感慨姚晴的命运,同时也顺道怜爱了绣芬一把。
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刚从崖子村逃出来,乡村农妇出身的绣芬摇身一变,竟然要成为姚家人了?!
“家规……”沈惠惠也是一愣,随后很快抓住了重点,“只约束姚家人的家规惩戒,经过老夫人的同意后,也罚到了妈妈身上,所以这代表了,她认可妈妈也是姚家人这个身份……”
“没错。”姚铃点了点头道。
“这会不会不合规矩,让你或者老夫人回去后受人非议?”绣芬有些慌乱地道,“早知道……”
早知道这惩戒只是轻飘飘地扎几下,她就不冲上来了。
姚铃看出绣芬的慌张,安抚地笑道:“祖母是姚家家主,整个姚家都是她说了算,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忤逆我祖母呀。”
她说着,看着自己和绣芬的手指道:“再说了,这指刑,也不是一般人想领罚就能领到的。”
姚家祖上是宫廷绣女,这指刑,就是宫中对付做错事绣女的处罚手段。
金针穿玉甲,是圣赐的惩戒,只有皇家身边的人才配赐指刑。
伴随着封建王朝的结束,百年前传承下来的许多事物,延续到了家族内部之中。
无论是嘉奖还是惩戒,都代表了家族昔日的荣光。
皇家嘉奖的园子如此,皇家人赐予的惩戒法子,也是如此。
“姚家内部规定,普通族人受罚,扣钱,扣分红,没收金针,只有历代首席才用遵循这些古传承,姚家的古楼园子是首席的,指刑也只有首席才能受着。”姚铃道。
她话音落下,只觉得一道无法言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一看,小方依然眼热地看着绣芬,沉浸在羡慕中。
绣芬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还没从姚铃的话回过神来。
唯独面前的沈惠惠看着自己,那眼神……充满了嫌弃。
姚铃没好气地道:“好了,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们是老古董,封建糟粕,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沈惠惠一言难尽地道。
都什么年头了,还皇家赏赐,家族荣光……
古董古建筑就算了,确实是文化瑰宝。
这什么金针穿玉甲的指刑,听起来就觉得又腐朽又恐怖,怎么还有人把这玩意儿当无上荣光受着。
“世家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也有腐朽的一面。”姚铃道,“据说原本的金针穿玉甲,得用绣花针扎进指甲和肉的缝隙中,一扎到底后穿透甲面,挂在手指上,再用碎钻贴在伤口处,模拟出贵人护指甲套的模样……一直到几十年前,祖母力排众议,亲自修改族规,才将指刑惩戒改成了现在这样。”
姚铃说完,这回不仅沈惠惠,连小方看向她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了。
姚铃没想到自己越描越黑,眼看着绣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害怕,她连忙道:“那都是以前了,现在就这样轻轻扎一下,不痛不痒糊弄过去,不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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