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摸摸他的小脑袋,看向身旁来接他的蒙武,有些纳罕。
毕竟长这么大,从未有被接送的经历。
就听蒙武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今日吕不韦丞相之位被罢免,大王念在吕不韦很有功劳的份上,封君河南,食十万户,看这时辰,约摸快要出城了。”
苏檀猛然抬头,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他是知道的,但今日在众人面前宣读,和私底下的商议不同,吕不韦的衰败,从嫪毐集团的覆灭开始,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抿着唇,满脸都是唏嘘之色。
“大王的意思是,让您在城门口相送。”蒙武低声道。
苏檀点头:“扶苏知道了。”
他再次为嬴政的不动声色而感到心惊,就算是最后一刻,也要为他再造势。
其心思缜密,果敢狠辣令苏檀心惊。
他上马车后就开始整理衣冠,大家都很沉默,毕竟一代名相的落幕,让人很是唏嘘。
等扶苏到后,就见吕不韦正在和众人告别,众人神色戚戚,显然都共情颇深。
今日丞相被罢免,焉知明日不会轮到他们,狡兔死,走狗烹,谁都怕这个。
“公子扶苏到……”
随着寺人的唱礼声响起,吕不韦猛然回眸,就见属于公子的车架缓缓驶来,他眼角便湿润了。
公子相送,再无回寰余地。
苏檀光是往此处一站,众人的心就定了,说明秦王并无赶尽杀绝之意,是真心放归吕相。
然而吕不韦的离去,在朝堂中激起一片水花,却又被更加猛烈的浪涛给压下去了。
在苏檀眼里,这就是一鲸落万物生。
丞相之位空悬,便要再选个丞相出来,而吕不韦集团随着吕不韦的罢免而势力不存,咸阳城中便需要另外一个势力来填。
他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要知道先前楚系平叛嫪毐时,咸阳城中也没什么感觉,顶多觉得守备严密些,但此番吕不韦的倒塌,就肉眼可见的连身旁寺人都在慌张忙碌。
苏檀在想,先前他听见政爹说丞相一职,要给客卿李斯。
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在他提着琉璃盒中的澡豆去章台宫时,就听见说现任左丞相为隗状、右丞相为王绾。
反正没李斯啥事。
他还以为自己这只小蝴蝶煽动翅膀,让李斯提前走上丞相之位,没想到历史的厚重,果然不可更改。
还有可能,许李斯丞相之位,也不过是一根吊在驴面前的胡萝卜。
看着坐在嬴政跟前,面不改色的李斯,苏檀不由得赞叹,李斯和嬴政政见相同,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瞧瞧这波澜不惊的模样。
苏檀将琉璃盏放在两人中间,然后坐了下来。
“公子,这是研制的什么新吃食?”李斯迟疑着问,率先打破寂静。
主要秦王跟他说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和相关势力抗衡,导致李斯错失丞相之位,这般谦虚忏悔之言。
朝堂上嫪毐倒了、吕不韦倒了、楚系式微,但大秦的宗室反而势力大起来,在朝堂上颇有发言权。
以隗状、王绾为丞相,是多方博弈的结果。
这话李斯不想接,正好公子扶苏来,眼瞧着是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借此机会岔开话题,再表明自己不介意的态度。
苏檀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他一听李斯的丞相之位跑了,心里是痛快的,谁让他俩是仇人。
但他政爹的心情还是要顾忌的。
“这是用小豆粉做的洁面澡豆,日日使用,可以让肌肤光滑白皙,还有加皂角的澡豆用来洗衣服。”苏檀细细解释。
他不懂药理,刚开始看澡豆方子的时候,还以为都是洗澡用的,结果发现,那些默写出来的方子,在大夫口中有不同的说法。
“蜡、羊脂、朱砂、紫草制在一起就是口脂方,到时候冬天就不怕嘴巴干到起皮了。”
“还有专门的面脂、口脂等。”
苏檀扳着枝头算,这都可以开个护肤品公司了,他能感觉到赚钱得多爽了。
“找个有经商才能的人,让他开个美颜店,专门卖给列国贵妇们,到时候赚来的钱充作军费,抹在脸上的每一份香脂,都会化作大秦的刀剑。”
李斯:!
嬴政:!
他们一直以来,都小瞧公子扶苏了。还当他是个仁善的小娃娃,没想到这阴谋诡计,竟然也手到擒来。
以子之矛,攻子之身。
“不错。”嬴政一直黑沉的面色,终于放晴了。
作为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嬴政显然也知道女子对于美貌的追求,特别是后宫、贵妇们,她们有钱有闲,最爱折腾脸面。
而扶苏拿出来的好东西,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说是有什么功效就是有什么功效。
在这种情况下,他说功效那么好,那就是很好。
刚开始他是不太赞同做买卖的,但那句化作大秦的刀剑,实在令人心动,说到他心坎里了。
“准了。”他应下。
苏檀听了并不意外,这是个很好的法子,和楚越相比,秦地苦寒到无法生存,也有点穷,粮草和壮丁都用来打仗了。
而有来钱的法子,自然是比较珍惜的。打仗就是要用银钱、粮食、人命来填。
李斯难得夸赞一句:“公子扶苏此法甚妙。”
苏檀摸摸下巴,笑着道:“此计还需要客卿帮忙。”
他这话一出,连嬴政都好奇的望过来,想要知道在这为什么需要客卿帮忙。
苏檀弯着眉眼,甜甜笑着,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惊诧。
“扶苏请客卿散播谣言,就说秦王甚是宠爱美姬,其以美色专宠,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每日都要用十遍香脂澡豆。”
嬴政:?
你看寡人像沉迷美色的人吗?
李斯:?
你就是这样坑你阿父的?
“假的,就是往外透出这么个风声,若是有人问你求证,你就别否认。”苏檀摸着下巴,心想总得为他的护肤品造势,这种宫闱秘闻,传播的最快最广。
嬴政当即就黑了脸:“寡人不同意。”
他要脸面。
李斯当时也表示不敢:“与大王名声有瑕,怕是不妥。”
苏檀:……
他并不把名声看在眼里,毕竟历史这东西,十年后看是一个样子,百年后看是一个样子,千年后再看是另外一个样子。
“扶苏的名声无碍,只要对阿父好就成,但扶苏不是阿父,不能为他做决定,应该问问父王的意见。”他确实有点激情想主意了。
嬴政反而冷静下来,他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认真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人们天生就喜欢八卦,不管是宫闱秘闻,还是男女情\事,都非常热衷,而这些传播的非常迅速,想要为澡豆打出名声,就要当今霸主承认它的好处才行。”
苏檀悄悄离嬴政远了些,总觉得他想揍他的屁股蛋子。
谁知——
“可。”嬴政允许了。
苏檀有些诧异的抬眸,就见嬴政眸色沉沉,冷声道:“只要能打开局面,些许传言不碍什么。”
“还得是阿父格局大。”他不住感叹。
嬴政阴沉沉一笑:“寡人若是看不到钱财,你就等着挨揍吧。”
苏檀:QAQ
他就知道!
“可!”他鼓着脸颊想,那到底谁有经商才能,为了屁股不受累,他得找个可靠的人来办才成。
苏檀想的脸都皱巴在一起,根本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
“大王,巴蜀女怀清求见。”门外的寺人,突然出声道。
苏檀一脸茫然,就听李斯笑着道:“是她来了!”
就连嬴政也露出一丝微笑。
“传!”
苏檀看向门外,他没来由的心砰砰砰跳起来,上次心慌还是被嫪毐的人绑架。
他摸了摸胸口,难道这一次又会对他产生影响。
片刻后,一个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女子缓缓走进大殿,她眉眼清正深邃,不卑不亢的行礼。
“怀清拜见大王。”
嘹亮的女声在大殿中响起。
苏檀认真的听着几人交谈,知道她是来上交水银的,不由得蹙眉露出沉思,但他对怀清这个名字实在没有印象。
当听说政爹要设宴时,他就觉得这人肯定不简单,等怀清退下后,他就满脸求知的看向李斯。
“这位怀清是……”他问。
“巴蜀女怀清,她非常厉害,丈夫死后,独自一人支撑了整个家族,现今丹砂一事,她掌握了独特的开采和冶炼技术,无人能出其左右,所积攒的钱财数都数不清,她现在有,更至僮仆五百余人,跟从四五千人,侍卫约千余人,势力不可谓不强大。”
李斯提起来满满都是赞叹。
“你父王对她也礼遇有加。”他又补了一句。
苏檀听完,满脸的若有所思,如果她这么会做生意,那护肤品的生意,可以交给她吗?
他认真思考过,这才去找嬴政说项,想要先获取他的同意,再去找怀清说。
“父王,扶苏有个小想法。”
“说。”
“就是怀清是很会做生意,甚至能跟王室做生意?”
苏檀一开口,嬴政瞬间意会,这和他们刚才说的事结合在一起,指向性特别强。
“她如今已经势力庞大,若再加一层,岂不是要如日中天,富可敌国?”嬴政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切不稳定因素,都要从根苗上掐掉。
“她是秦人吗?”苏檀问。
“是。”嬴政回。
“她有才能吗?”苏檀又问。
“有。”嬴政说到这里,面上显出沉思。
“那父王介意女子入朝为官吗?”苏檀试探着问。
谁知嬴政看向他的面色反而有些莫名其妙:“寡人许怀清豢养军队,区区为官在这面前怕是算不得什么。”
苏檀:?
又是他狭隘了。
他一脸梦游道:“那就专门为她设置个商官的职位,专门管商业,具体名字您来定。”
嬴政认真的思考片刻,这才低声道:“等晚宴时,寡人与她商议一番,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苏檀乖乖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弱项,虽然知道很多专业知识,但是论出谋划策,他估计和李由是一个水准。
*
夜色降临,星子璀璨。
章台宫灯火通明,不时有丝竹乐声传来。
苏檀立在树下,想象着宴会的歌舞升平,这才鼓着脸颊睡觉去了。
他也想参加,但是他政爹说他年岁小,要早些睡觉才成,根本不叫他露面。
正说着,就见楚姬提着一盏小灯,慢慢地走过来。
“远远瞧见你还没睡,就过来看看。”她神色温和,期盼地望着扶苏。
苏檀听见她声音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软声道:“阿母,午间睡多了,不太困。”
两人立在桃树下,听着章台宫传来的丝竹管弦声,楚姬一时有些沉默,随着扶苏年岁渐长,在她猝不及防时,便已经不甚亲近依赖了,她心里空空的难受。
却不知苏檀心尖也有些颤,他一直没有教给楚姬古武,总觉得只要教了,就是明白告诉她,扶苏不在了。
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太过残忍了。
“扶苏,阿母好想你。”
苏檀听着楚姬慈爱的声音,终于侧过脸,对上楚姬那温柔的眼神。
他笑着道:“是扶苏的不是了,整日里瞎忙活,都没有好好的亲近阿母,扶苏近来学了一套古武,不论男女都能练,最是强身健体,父王、王贲、蒙恬都练过,甚至军中挑了好多锐士也在练,成效卓越,阿母要试试吗?”
说完他心里有些忐忑,却还是认真地看向楚姬。
“好。”没有任何停顿,她立马答应了。
苏檀登时笑起来,当即就拉着楚姬教她,对方学起来没有嬴政快,但多教两次,她也能快速的掌握要领,特别聪慧厉害。
说来也是,能够在秦王宫让公子扶苏占有一席之地,没有母亲的助力是不行的。
“这是《碧月残金神谱》第一式点仓式,什么时候阿母做一盏茶下来不出汗了,基本就成了,扶苏再教你下一式。”
苏檀心里最后的症结也放下了。
却不知——
在他快乐转身回去睡觉时,背后的楚姬泪眼盈盈,她不知扶苏换人了,只知道她的幼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快速的成长了。
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如此,实在令人心疼的紧。
不足四岁的孩子,就是要在阿父阿母怀里撒娇卖痴,而不是条理清晰到能够自理。
苏檀了却一桩心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就有寺人过来交代,说是让他下课后,直接往章台宫去,到时候要商议关于商官的具体规矩。
苏檀点头,这才跟着蒙恬一道走了。
马车上备着许多早餐吃食,从米糕到蒸蛋,应有尽有,摆在马车的托盘里,这托盘也是蒙恬特制的,比寻常托盘深上一寸,这样就算马车晃动,吃食也不会轻易掉出来。
他刚起床,正好饿了,便挨着蒙恬,两人一道吃着,快到蒙府的时候,刚好吃完了。
“”
到蒙府门口下马车后,和众人见礼过,他牵着李由的手,哄着他问吃了没喝了没,满足自己缺弟弟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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