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沉吟,叫寺人拿纸笔来,认真在纸上描画,笑着道:“其实和太师椅一个道理,但是更简化一些,前后突出些,前面应该有握把,然后脚应该也有个圆环可以放。”
他画出大概的样子,捏着小眉头,笑着道:“具体细节还得匠人慢慢试,这个只是扫了两眼,不太清楚具体。”
见嬴政拿着纸看,苏檀托腮道:“其实这马鞍的作用,对阿父来说,怕是我拿出来的东西里面最喜欢的。”
嬴政拿着纸的手一顿,他侧眸望过来,挑眉:“哦?”
苏檀笑眯眯道:“时下骑兵所用皆为‘革鞍氂成’的鞍,但这个可以让人在马上挥舞长矛、长枪等,若是多练练,骑马射箭亦可行,若是能如此,阿父想要一统六国,在平原上,谁能抵挡住铁骑?”
现在就是缺马,但是没关系,匈奴那很多。
嬴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他眸中迸发出精光,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眼神中大为赞赏:“得扶苏,是寡人之幸也。”
苏檀摇头失笑:“能做阿父的儿子,是扶苏的幸运。”
夏日炎炎,面前摆着一碗冰水,他抱着一口气喝掉,十分怀念西瓜。但是现在西瓜仍旧在遥远的地方。
“其实今日出去玩,是因为扶苏有心事,纵然下了抉择,却还是有些难过。”
苏檀挨着高大的男人坐下,他漆黑的双眸望过来,带着些许关切,像是冷硬的黑曜石上映出一层温润的光泽。
他十三岁封王,如今嬴政九年,他刚好二十二岁,穿着九章纹的玄色朝服,下裳佩戴着朱红色蔽膝,冷肃端方。
“何事?”男人冷沉的声音响起。
苏檀迟疑片刻,这才轻声道:“有一个粮食,亩产千斤,你要吗?”
听他说亩产千斤,嬴政猛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激动到近乎失声:“亩产千斤?!”
时下的小麦亩产在五十公斤左右,收成好了就多点,收成差了就再低点,均衡下来差不多这么多。
猛然间听见亩产千斤,他有一种幻听的不真实感。
苏檀点头:“此乃良种,亩产千斤是最起码的。若是种的好,可能是一千公斤,或者以上。但是我们梦不要做太大,就千斤左右就好了。”
嬴政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神色,他被巨大的喜悦给笼罩住了,粮食才是乱世根本,若是能有此等良种,他当时禅位给扶苏,做大将军也可。
但是想着扶苏方才说的话,他神色又沉静下来,冷静询问:“代价呢?”
苏檀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于我寿数有碍。”
嬴政起身来回踱步,这个选择对他来说非常难以接受,他和扶苏之间的感情很好,朝夕相处之下,他可以说一句父子情深。
但是让他舍弃这么好的粮食种子,他又舍不得。
那是亩产千斤!
“具体情况呢?”嬴政低声问。
苏檀托腮,他牵着嬴政的手,示意他跟着一道往内室去,坐在床沿上,直接领取玉米奖励。
只要他说有良种而对方没有第一时间让他拿出来,而是犹豫了,多问了,他就觉得满足了。
“看看被窝里。”苏檀翘着唇角笑了。
他心里轻松,神情也愉悦起来。
但嬴政却没有第一时间掀开被子,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代价到底是什么?”
苏檀自己伸手进被窝,抓了一把玉米种子出来,金灿灿的颜色像是黄金一样,好看极了。
“代价是……”他昂头望着嬴政,幼崽的声音很软很糯很甜,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残忍:“是扶苏很快会死,阿父,什么是死,是永远见不到阿父了吗?”
“我喜欢阿父,不想离开阿父。”
“不过玄女也说了,若我能攒够功德,就可以还良种的债了。”
苏檀原本想着,就说功德能续命,但是他想想,以秦始皇那追求长生不老的劲头,若是说能续命,后患无穷,还不如直接说玉米是他拿命换来的,而功德可以还债。
嬴政猛然起身,面上神情复杂极了。
那双眸子愈发幽深漆黑。
“阿父……不会让你死的。”嬴政满脸沉思:“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玄女所谓功德是什么?”
苏檀小手一摊,满脸无辜:“应该是于民有利的事吧。”
嬴□□身抱起扶苏,他心里难受的厉害,像是怕吓到扶苏一样,声音都放低了:“于寿数有碍,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苏檀趴在他怀里,声音软软:“一年半载?”
他立马就能感受到收紧的胳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就连声音也干涸了:“一年半载?”
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数字。
扶苏还那么小。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软声道:“能做阿父的孩子,就算只有一年半载,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昂着头,趁着机会表忠心。
“只要阿父能够实现一统六国的心愿,扶苏怎么样都可以的。”
苏檀小奶音在耳边不停响起。
嬴政听的心情格外复杂,自打出生以来,和阿母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都变得格外珍惜。
受尽欺凌之下,鲜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候。
就算封王了,也被阿母、吕不韦、华阳太后各自的势力携裹,根本不能亲政,可谓憋屈到无法呼吸。
就算如今亲政,今日扶苏出城,他立马去寻,也是因为近来老秦宗亲和外客闹起来,说是朝中并无老秦立足之地,而外客势力庞杂,其心各异。
他担心他们丧心病狂之下,直接对扶苏下手。
“扶苏。”嬴政眼尾带上一抹红痕:“告诉阿父,怎么攒功德?”
苏檀努力从他怀里出来,被抱的太紧,他有些无法呼吸了。
“我其实也堵了一把,若是在我死之前,把玉米给大范围推广,那功德是不是就够我吊着命了?”
他双手托腮,故作轻松道:“没事没事哈,有这么好的阿父,还能替阿父做点什么,我就是死也甘愿了。”
他嘴里说的如糖似蜜,心里却充满了惆怅。
虽然但是,秦皇虽好,他也想活着,他这半年推行的那些还只是做出来,并没有在整个大秦推广,都已经攒的功德都给他换一年的命了,那剩下一年半,怎么也能再续点命吧。
他有些不确定的想。
如果小视频带他穿越,只是为了要他死,那完全没必要。
嬴政却将他抱的更紧了,低声道:“阿父会认真思考怎么对天下黔首,必不会叫你夭折。”
夭折二字,被他说的咬牙切齿。
充满了火气。
苏檀摸了摸鼻子,心想他是不是下的药太重了。
原先他想着,要不要默默地奉上玉米种子,一切苦果自己咽了,后来想想不行,他长嘴了,为什么不说。
他可以为了天下黔首,献祭自己的性命。
但是为了不让别人担心就死的无声无息,那不可能,想都别想。
苏檀往嬴政怀里一扎,试图撒娇:“那父王能再给些饴吃吗?”他馋甜食了。
嬴政一句不好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成,你想要天上的星星,阿父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他眸色幽深。
苏檀:……
他递出手里的玉米种子,双眸璀璨晶亮,笑的特别甜:“看看种子?”
嬴政伸出大掌,接过他递来的种子,硕大饱满的颗粒在手心,看着就极为赏心悦目,光是想想这亩产千斤以上,他就觉得极为震撼,想象不出要怎么种才能有这样的收成。
“扶苏。”男人唇瓣蠕动,最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直直盯着手中的玉米种子。
看着面前一派天真的扶苏,他唏嘘一叹,小孩尚未过四岁生辰,还不懂死亡的恐惧,却已经被确定没几日好活。
“阿父会封你为太子,若你度过这一劫,便是我大秦永不可撼动的太子。”
嬴政摸着他的脸,神情温和:“既然事实已经无可转圜,那父王会尽力补偿你,为你著书立传,雕刻丰碑,记录你的功德。”
苏檀:?
还有此等好事。
他顿时高兴起来,笑呵呵道:“为阿父燃烧热血!”
嬴政搂着他,目光复杂,痛苦和不舍在脸上交织,刚刚拥有,就得知要失去,这种心情落差实在太大了。
苏檀窝在他怀里,倒不以为意,他心里轻松了,要不然早上他吃着香喷喷的小笼包,雪白的面皮和细腻的肉馅,都香极了。
然而大秦黔首还连口大豆做的半菽之食都吃不上。
若他只是寻常黔首,他肯定不管这事,因为他管不着,但是他穿越成了公子扶苏,手里又有能让大家吃的良种,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寿数变得不确定罢了。
左右他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当然要种子了。
*
关于玉米良种,嬴政很上心,当即就传召农家和一队锐士,护送着往城郊去,打算圈一块地,专门种这些。
并且派重兵把守,谁也不许靠近。
苏檀见他处置的稳妥,就没管了,这术业有专攻,有农家在,怎么也比他这个中学生要好。
他直接躺平,开始过上吃吃喝喝睡觉觉的日子。
众人都不知道,只是突然发现,好像大王对公子扶苏格外优容了些。
*
是日,苏檀正在睡觉,就听见蒙恬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醒醒,该起床上学了。”
苏檀朦胧中睁开眼睛,他懒洋洋地伸着懒腰,闻言往被窝里又拱了拱,装作听不见。
“时辰不早了,快起。”他笑着道。
“好叭。”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清醒些才反应过来,这是蒙恬来接他了。
“王贲呢?”他问,今日该王贲了才对。
蒙恬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温声道:“大将军要打他,他不叫打,满院子乱窜,然后不小心撞到了他家妹妹,额角磕出血了,被他妹妹摁住一通揍,他大父就拎着他跪祠堂了。”
苏檀:?
所以说原本是很简单的挨顿揍就过去了,结果见血了,直接成重大事件,折腾的小脸发黄。
苏檀:……
他不由得抿着唇笑,乐呵呵道:“这是自己作出来的祸事?”
起身洗漱穿衣,这才一道往大将军府去。
等到的时候,就见王贲一脸龇牙咧嘴,看着很是可怜,瘸瘸拐拐地走过来。
“贲~”苏檀想绷住笑的,但是没绷住。
王贲呲着牙齿要笑,却疼的笑不出来,一时间面上表情复杂极了。
王翦见他这动静就烦,冷冷地瞥他一眼,看的王贲瞬间安静如鸡。
苏檀乖巧上前行礼,嘴巴甜甜道:“老师早上好呀~”
等几人坐定,开始上课就消停起来,各自认真起来。
其中以王贲最惨,坐不下,站不起。
等下课后,苏檀伸着懒腰,就见王贲狗狗祟祟的凑过来,小小声道:“你没挨打吗?”
这不合理。
以大王那严肃的性子,这样胡闹的事,真的很容易挨揍。
没想到苏苏竟毫发无伤。
出去玩的人是两个人,结果挨揍的只有他一个。
“没呀。”苏檀满脸无辜,故意往他心口插刀子,笑眯眯道:“阿父还说我出去玩的不尽兴,下次要带我去跑马呢。”
王贲一脸怀疑人生的走了。
从头看到尾的蒙恬也有些意外,温声问:“大王真的没有揍你?”
就连他也免不了挨揍呢。
苏檀一脸无辜:“没有呀。”
蒙恬也一脸怀疑人生的离开了。
看着几人走了,一旁的李由颠颠地凑过来,小手在他肩膀拍拍,软声道:“不哭不哭哦。”
苏檀:……
他没哭。
但小孩看着真是可爱的厉害。
苏檀没直接回宫,而是带着侍卫往大街上去了,他走在街道上,心想若是真的活不过五岁,他得再为大秦做点什么才好。
来回瞧着,心里有很多想法,又自己给推翻,有时候事务的发展,都是相辅相成的。
幸好秦国有秦始皇,他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做出的很多东西,放在现代都是令人惊叹的存在。
他随意的走进食肆,看着木片上刻的食物名,不由得若有所思。
看见肉,他又想起来刘邦的班底了。
还有项羽。
他眼馋很久了。
他觉得真的很需要他们,若是有他们的存在,他政爹要是想统一六国,有项羽的存在,那简直是如虎添翼。
但——
项羽现在估摸着尚未出生。
苏檀漫不经心地想着,最后什么都没点,静静地看了半晌,店家也没说什么,虽然他年岁小,但他身上穿着有精美刺绣的袍服,绝非一般权贵。
再者,看着他那双眼睛,店家就觉得,他可能不大开心,悲伤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送上店中的招牌菜。
苏檀有些意外,特意道谢后,这才慢慢地尝几口,见味道还可以,就抬手招店家过来。
“我教你一道面粉做的饼子,早间卖着吃是极好的。”
店家瞬间眼睛都亮了,这样的贵人说要教,那肯定是贵人家里的菜式。
“把鸡蛋打散,撒入细盐、香料,然后和上面粉,和成稀汤,用筷子能挑上来却又不粘筷子那种程度。”苏檀一边想一边说,谁不爱吃鸡蛋煎饼呢。
“然后在青铜鏊子上刷油,将面液摊成薄薄软软的饼,香飘门外,不愁客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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