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月对着铜镜笑了笑,镜子里十六岁的少女,眼神却显得太过淡定。
她轻轻对琪清说:“放心,饿不死的。”
也是,琪清感叹小姐未雨筹谋,大量的钱财不是做了投资,就是搬运到了新宅,损失并不惨重。
她与小姐肯定饿不死,唯独什么都不知道的姑爷就……
小姐自有打算,她也不多想,自行去做自己的事了。
通判府何通判的夫人近日走了大运,竟跟江知州的姨娘王氏搭上了关系。
王氏虽然是姨娘,可是江府实打实的掌权夫人,通判与同知又是知州府的属官,为了丈夫的官运,通判夫人自然是上赶着巴结这位王氏。
程玉璋去通判府告状时,何通判大为恼怒,告知程玉璋一定会捉拿盗贼,让他们将财物归还。
与此同时,何通判的妻子收到了王氏的贴子,让她去一趟。
一趟回来,通判之妻心神不宁,等到晚上,夫君下了衙门,她才紧张的询问这几日可有叫程玉璋的来告状。
何通叛实话实说。
“对,是有这么个人,我知道,他是江知州的女婿,他大女儿成亲,我们还去喝了喜酒,我自当认真办他的案子。”
何氏听了,大呼夫君糊涂。
“夫君觉得,王氏将江府嫡小姐嫁给一个穷书生,这事可蹊跷?”
何通判不明所以:“我观那书生一表人才,日后一定大有作为,王氏自然是为了给大女儿找门好亲事。”
“夫君实在糊涂,江府嫡女江春月并非她亲生,她怎么会为她操心至此。听妾身的,程玉璋的事情,就搁置,不能管。”
何通叛觉得妻子说的无不有道理,反正随州的盗贼也不少,问起来只说正在办就是了。
程玉璋今早收拾时已经发现家里断粮。
还未抄完的书也早已在昨晚变故中被雨水打湿浸透,染了淤泥,再不能用。
他站在书肆外,定了一会,走了进去。
书肆伙计忙过来:“程秀才来了,近日真是书抄的又快又好啊。”
他看向程玉璋空空的手,纳闷:“莫非,程秀才是来买书的?”
程玉璋突然向他抱拳:“鄙人有个不情之请,想先向掌柜的赊一次佣书的报酬,只六七天,鄙人就能送上书。”
伙计大为震惊:“程秀才的妻子那般难养么,这花的也太快了吧。”
程玉璋微微摇头:“并非是内子原因,内子贤良淑德、省吃俭用,并没有花什么钱,只是昨日鄙人家中不幸遭贼,一时囊空如洗。”
伙计神色异样,前几日他还来这里提高了价钱,今日就来赊钱了,还一脸正气,真是……
他去禀告了掌柜。
没多时,他就回来了,脸上乐滋滋的,将手里的碎银递给程玉璋。
“我们掌柜的就是心地善良,有慈悲心,我一给他说,他就答应了。”
程玉璋看着手心里的二两银子,心中微动,再次抱拳感谢:“五日之后,鄙人定会奉上手抄书一本。”
“别介,是两本,需得程秀才立下字据。”
程玉璋看着他拿过笔墨纸张还有红印,顿时就明白了掌柜的意图。
他前几日刚提了价,现在又被他压下去。
但他别无选择。
几日而已,他的境遇就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若自己仍然孑然一身,压价了不抄就是,但是,想到江春月,他几乎没有停顿,立下字据,又感谢一番。
伙计在他刚踏出书肆的门,小声嘲笑:“装什么,真以为自己多厉害,还不是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这句话不大不小,正好让程玉璋听见。
他背脊微微一僵,脚下加快,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暗处,有一人将这些全都收入眼底。
程玉璋即刻去买米。
米铺老板认得他,热情跟他打招呼,米铺老板就喜欢跟程玉璋这种读书人做生意,从不讲价,也不会想着占什么便宜。
不像现在正买米的老妇似的。
伙计拿秤在量米,老妇凑在一旁,老说他秤不准,明明已经向米的方向倾斜大半,她还非要再抓了一把,盖在上面,秤再也无法保持平衡,伙计为难的看向老板。
老板烦躁的挥挥手,伙计赶紧给老妇装了让她快走。
然后米铺老板笑看着程秀才,“程秀才是要十升的,还是二十升的?”
他指的是已经装好袋子的,标好斤数的米。
程玉璋本想拿那个十升的,忽的听到身旁买米的人说:“那种装好的不能买,肯定缺斤少两。”
程玉璋想了想,对伙计道:“给我现秤十升米。”
米铺老板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程玉璋也像刚才那位老妇一般凑到伙计跟前,监督他秤米。
最后秤刚一稳,程玉璋伸手抓了一小把,覆盖在米上,他抓的这把是极精准的,秤向米的方向偏了偏,但仍然维持平衡。
程玉璋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他表面淡定,实则双耳已红。
他什么也没说。
米铺老板看他的眼神更加古怪。
程玉璋提着米袋回了家。
他突然感觉到肩上千斤重。
但是只要想到是为了妻子,为了他们的家,他便觉出一丝甜蜜来,其余的事不足一提。
总会慢慢变好的。
程玉璋相信。
第21章 偷吃 ◎江春月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
家中有了米,也仅有米。
江春月日日熬稀饭,没有半分油水,更别说荤腥。
隔壁的孙婶子听说他家遭了盗,拿了一袋子米糠来,还有自种的菜果,江春月很是感动,感谢一番。
虽然只是米糠,可孙婶子家自己也吃这些,有点白面或大米,也都是留给儿子及孙子孙女们,一大家人张着嘴嗷嗷待哺。
“婶子,你这样让我真过意不去,给我们那么多,你们一家人怎么够。”
“哎呀,小娘子就不要客气了,邻里邻舍的,再说都是些粗食,临时过渡还行,我大儿子最近在码头找了份工,米糠是不愁吃的。”
江春月突然想起来自己盘的猪肉铺子,李大康肯定是会参军的,那他走之后,需要人接管。
码头搬运工累不说,挣的也不多。
只是以她家现在的情况,不好给她说,只能往后再寻机会。
江春月陪程玉璋喝了几天的稀饭,感觉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可惜她费这么大力,也没能在程玉璋那里获得什么报复的快乐,她以为程玉璋多少会表现不满,却适得其反。
最近吃饭,程玉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充斥着歉意与羞愧,总是用一种温润的眼神看着她。
江春月再趁此对他笑笑,说句“愿意陪夫君吃苦”的话,程玉璋眼圈都会变红。
比起前世自己想尽办法搞来钱,不惜将自己衣服都拿去当掉,也要给他改善生活时候的情况,他对她的感激程度要比前世深得多。
果不其然,你越捧着他,他不知你辛苦,反而你不捧着他了,他还会为你着想。
男人都是贱骨头,贱人就是矫情。
江春月内心无比舒畅的想。
经此一事,程玉璋更加刻苦,一头钻进书房,还不忘大晚上给她浣衣,称他一句“贤夫”也不为过。
而且也不再限制她的出行。
江春月又自由了。
她自由的第一天,就带着琪清去了自家餐馆,寻了个雅间吃大餐。
二人也不讲究什么尊卑了,皆放开了肚子大吃起来。
吃饱喝足的江春月捂着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以前不觉得肉好吃,有些日子没吃,反而觉得像是天上美味。”
琪清略微害羞,她也吃了不少。
江春月倚靠在座椅靠背上,觑了她一眼:“琪清。”
“怎么了,小姐?”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毒妇,自己出来吃独食,留夫君在家吃糠咽菜。”
琪清郑重的摇摇头:“这世上的人总是要为自己想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姐是江府的嫡长女,却得了这样的婚姻,若自己还不为自己考虑,还能为谁呢。”
江春月就知道琪清是极聪明的。
她忽的想到另外一件事,“琪清,当初并非是我醉酒后与程玉璋厮混的。”
这事,她从未给自己争辩过。
“琪清相信,我当时也清楚记得小姐是回了自己院子,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姐就出现在客房里的西厢房,我怀疑,是……”
“是王氏害我。”江春月感叹一声,帮她说出了结论。
琪清突然给她叩首:“我承蒙江府夫人的恩情至今,如今夫人仙逝,无以报答,只恨不得以身奉给小姐,若小姐想揭发王氏恶行,请尽管吩咐我,即便是死,我也不怕的!”
江春月赶紧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琪清双目朦胧的看着她:“小姐,等老爷回来,我去向老爷告发王氏!老爷得知小姐是被她所设计,必然会还小姐公允。”
江春月摸摸她的手,叹口气:“如何还我公允呢,到底我也与程玉璋成亲了,不可能再做回江府的嫡小姐。”
琪清一呆,两颊挂着泪痕:“那小姐就这样坐以待毙吗,王氏敢派盗贼来,日后肯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为了江二小姐,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我自然知道。”江春月十分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琪清比她大不了两岁,却玲珑心思,还能猜到贼是王氏派来的。
江春月也终于可将重生以来的心中所想,向她吐露。
“王氏设计我的事,我必定是要告诉父亲的,但是,我也不想再回江家。我最近常常想起我的母亲,她分明才是陪父亲吃过苦遭过难的糟糠妻,可父亲高中之后,偏偏又纳了王氏,识人不清也罢,连我母亲不明不白的死了,他都还以为我母亲是病死。”
琪清眉头紧锁:“夫人当年生下少爷的时候,确实病的古怪,分明大夫之前说她身体很好,但没想到生产时,竟然……”
江春月微微勾唇:“你看,连你一个丫鬟都知道我母亲死的不寻常,但凡父亲上点心,也不至于让王氏狂妄到现在。所以,我并不指望父亲能如何,就算给我说法,恐怕也不能如我所愿,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等程玉璋走了之后,手握家资,离开这里,自己做主,再寻个如意郎君,只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就罢,不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
琪清双目渗出泪水来,她望着小姐,声音带着哭腔:“好,琪清愿意永远追随小姐!”
吃饱喝足的江春月再回到家里,与程玉璋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就不大饿了。
看着没点油水,味同嚼蜡的稀饭,江春月吃了几口之后,实在是难以下咽,看着程玉璋已经喝了大半碗,就将碗推了过去。
程玉璋抬头看她,眼中伴着烛火晃了几下,俊儒的眉心间凝着一丝沉重。
昏暗的烛光下,妻子一张玉嫩娇颜,微微含笑看他,泛着柔情体贴的光,端起桌上唯一的一盘野菜,大半拨到他碗里,还把基本上没动的稀饭推过去,声音温柔:
“夫君还要念书,多吃一些,我饿一饿也没有关系……”
江春月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多么贤妻良母。
她想,若这位日后发达了,就算是得知自己改嫁,念在她今日这般陪他吃苦,照顾他,应该也不会太过气愤。
程玉璋嘴唇微动,将她的碗重新推了回去,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你吃,我不要。”
江春月现在看一眼稀饭就想吐,她脸色都不太好了,再次将碗推到他面前,扯谎道:“今日在山坡上挖野菜时,意外得了些果子,我吃了不少,真的不饿。”
她说的也是事实,是前世的事实,那时她为了能让程玉璋多吃点,她确实常用野果子饱腹。
今日嘛,纯属是肉吃多了撑的。
程玉璋没再说什么,他低垂着头,将碗里的饭菜吃的一干二净。
他肯定饿坏了,但仍然保持优雅,没有狼吞虎咽。
盘子和碗干净的都不用刷。
江春月站起来伸手要去收拾,突然被他攥住手腕。
来不及呼喊,她就被他猛然拉入他怀里。
另外一只手抬了她的下巴,程玉璋双目黑沉的望着她,底层似乎有彩色的光芒在流动。
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与她了。
程玉璋喉头微滑,内心对她的感激与爱意已经溢出心脏,急需要亲密的动作来表达他的情感。
他想亲她。
想法生成的瞬间,程玉璋滚烫的唇就落在了她的额头。
江春月微抖,伸手在他胸前抗拒,却被他的手钳制住。
湿濡的感觉离开额头,江春月就听到他说:“我程玉璋向天发誓,有朝一日若能鲤鱼跃龙门,必不忘娘子今日之恩情。”
江春月内心并没什么波澜,他的报答她见识过了,是他高中之后久久不归,是后来厌恶她到不愿相见。
呵,男人。
她声音柔软,像是一团棉絮轻轻抚慰程玉璋的心:“夫君,我不要夫君怎么样,只要夫君飞黄腾达后,一定要答应我一个请求,无论什么。”
程玉璋紧紧的抱住她,大掌揽着她的腰,揉向自己,恨不得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何其幸运,能遇到如此贤妻。
“别说是一个请求,就是一万个,为夫也定为你做到。”
江春月目光滑过一丝狡黠。
“真的?”
“必不骗你。”
“那我想要夫君的心呢?”她半开玩笑,只是想看看他怎么答。
程玉璋松开她,她跨坐在他腿上,与他面对面。
程玉璋内心充斥着柔情蜜意,连一向清冷的眼神也都变得柔软。
“早就是你的了。”他长叹。
之前他兴许还存疑,现在,他深知自己这辈子,怕是只有她一人了。
想给她全部,倾尽所有对她好。
想为了她争取功名,也可以为了她放弃自尊。
这不是爱是什么呢。
“皎皎,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程玉璋似叹息般的低语,让江春月愣住。
前世的他,从未这样叫过自己的闺名。
更没有这样动人又真挚的表明过心意。
倘若是前世听到他这样说一句,江春月恐怕到死也不会恨他,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程玉璋再也无法控制,两手松松的扶着她的腰,倾身过去,轻轻的吻她,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朱唇上,生涩的辗转反侧。
江春月紧紧闭着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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