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时有属下献言:“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赫东延手掌捋了捋马鞭,叹息道:“事到如今, 有什么话爱卿就直说吧。”
“这个岑迦南逼得这么紧, 我们今日怕是谁也跑不了。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还能搏上一搏。”
那下属瞥了一眼坐在马背上的谈宝璐, 说:“只要岑迦南的爱妻还在我们手里, 我们就能跟他谈判, 至少护送我们出大晋,去到西蛮,那就是拓跋烨的地盘,岑迦南还能拿我们怎么办?”
赫东延觉得此言甚是,做若有所思状,不开口打断,暗示那人快些将话说完。
那下属便继续说:“按现在这阵仗,我们只拿出她的一缕头发,岑迦南怕是不会买账,必须要出点血,才能威慑住他。”
赫东延蹙眉:“说清楚点。”
他伸出右手,四根手指折起,只留下最末一节小指,道:“截一段小指,连同我们的请求书一并送过去,逼着岑迦南送我们出大晋。”
赫东延闻言眉头紧锁。
见赫东延又露出胆怯退缩之意,下属们忙劝道:“陛下,古有杨贵妃死于马嵬坡。千古大帝为江山大业牺牲掉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陛下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自绝了后路呀……”
赫东延握着马鞭,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马匹旁。
这一幕和上一世是多么的相似。
上一世岑迦南大军兵临城下,逼迫他交出皇后,他心中也是这么想,他的属下们也是这么劝。于是他软弱了,妥协了,真的同意将人交了出去。结果呢?他的让步什么都没改变,岑迦南还是杀了他,而谈宝璐足足恨了他两辈子。
这一世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他想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可是他现在能怎么做?他除了再伤害谈宝璐一次,他还能怎么做?
谈宝璐坐在马背上,将那些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话她太耳熟了。
上一世赫东延的大臣们不也是这么谏言的?
一个女子嘛,交出去就能保住他们的命,为何不交?她甚至应该对此感恩戴德,是他们给了她这个为国而死的荣誉。
一群手足健全身体健康的大男人不为国而战,却要躲在她一个女子身后苟且偷生。
他们甚至心里清楚他们这样的做法做有多卑劣下贱,所以还要故意为他们的行径加上一个虚伪的名号,叫做“红颜祸水”,来粉饰他们实际的怯懦和无能。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赫东延看到了谈宝璐眼中冰冷的讥诮,他慌忙解释:“宝儿,你刚刚是听见了吗?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谈宝璐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赫东延被问住了,半晌沉默不语。
谈宝璐又是一阵冷笑,她抬头环顾四周,为了分散目标,赫东延的人马分成了三队,跟赫东延同行的不过五人。
她悄悄挪动手指,将手放在袖中的火铳上。
冰凉的枪筒被她捂热了。
火铳里一共有六枚火药,解决掉五个人,有些难度,但已经够用了……
这时赫东延却突然朝她扑了过来。
他死死地抓上了她的手臂,两眼血红。
谈宝璐登时僵在了原处。
赫东延的手掌攥握着她的肘,只要再往下移一寸,就会摸到她偷走的枪。
她望着赫东延,目光不惧不让,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冰冷,但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吐了出来。
赫东延好似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他稍稍松开了她的手肘,然后捧起了她的双手,仔细端详。十根手指,白如明月,嫩如笋玉,指节修长,指尖圆润。
他仔仔细细地一根一根地抚摸揉捏,然后流着眼泪,将她的指头送至唇边,温情脉脉地亲吻。
“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相信我的心,但我发誓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是真的很爱你,我从没有这么爱过一个女人。你知道吗,上一世见你跳舞的那一夜,我就发了疯的想要你。只是我喝多了,喝醉了的人是管不住自己身体的。”
谈宝璐被逗笑了。
酒是万精油,是灵丹妙药,什么罪过都可以推给酒。起色心的时候,可以说酒是色媒人,动杀念的时候,可以说酒壮了怂人胆。
她甚至好奇起来赫东延为了推卸责任,还能说出什么惊天之语,故意问:“那之后的那么多次呢?”
赫东延说:“我是个男人,男人的心和身体是可以分离的。我的心爱你,可是我的身体又必须得到立即的抚慰……”
果然,又是这番老掉牙的借口。
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为何女人能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和心,男人就管不住?
谈宝璐不想再听这些胡言乱语。
她垂头要将手指从赫东延手掌中抽回来,“你不是要逃命吗?别发疯了。”
赫东延死命地抓着她的手指,疯狂地亲吻她的手指,最后他重重地吻在了她的小拇指指节上,力气之到几乎是在啃咬她。
赫东延心一直很冷,所以谈宝璐很少从他身上感觉到人气。
比起像人,赫东延更像是一条蛇,恶毒无情。
但他最后送给她的这个吻,那张干涩的嘴唇竟真的传递来了些许微弱的温度。
谈宝璐有些诧异。
然后他发现赫东延眼眶中的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正落在了他干燥龟裂的嘴唇上。
在这个无意的瞬间里,谈宝璐恍然觉得赫东延似乎真的变了,似乎真的……那颗石头般的心上长出了人的血肉。
下一瞬,赫东延突然拔刀,一抬手,一挥剑,竟当场斩断了自己的小指。
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弄脏了谈宝璐的裙摆。
那根断指从赫东延身上掉下来不过一瞬,它好像还有生命,在轻微地跳动。
赫东延捧着自己的手指,昂首冲她粲然一笑,道:“宝儿,上一世犯过的错误,这一世我怎么可能会再犯一遍呢?”
他撕下衣摆,胡乱将断指的手掌缠上了几条,然后大步朝他的下属走去,“这是人质的小指,拿去给岑迦南吧。”
一根血肉模糊的人的小指,谁还真能分清曾经长在谁的身上?
那几名下属信以为真,立刻用帕子包裹好,然后又另修了请求书,以此指为证,要求岑迦南护送他们一行出大晋,不然就杀人。
那根手指送了过去,带来的却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送手指的人有去无回,回的是岑迦南的大军。
一行人远远看见了岑迦南骑兵旌旗列列似火,这团红霞从山脚下一气烧到了山顶,大军马蹄扬起的青灰铺天盖地,就连地面都轻微震动起来。
“不好!快走!他们追上来了。”赫东延两腿一夹马匹就跑。剩下的三名下属慌忙跟上。
谈宝璐被马身颠簸得小腹翻江倒海,她忍耐着回头望去,就见身后一丛红缨旗迎风飘舞。
她努力分辨着人影,隐隐看见了那个最醒目的人。她暂且还不能看清楚岑迦南的面孔,但只要知道他在这里,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她就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嘴角绽放出安稳幸福的微笑。
一只飞箭破空。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人应声倒地,骏马垂死嘶鸣。
一名赫东延的下属胸口出现了一个透明窟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嗖!”
又是第二箭,摔下马的人越来越多,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整条布满荆棘的崎岖的山道上,就只剩下赫东延胯.下这一匹活马还是疾奔。
谈宝璐知道以岑迦南骑射之精湛,这么近的距离想射杀赫东延易如反掌。只是他不能赌,他舍不得赌她这条命。而赫东延同样也无比清楚这一点,他肆无忌惮地带着她夺命狂逃。
谈宝璐在剧烈地颠簸中将手移到了火铳上。
当那管冰凉的枪筒抵上赫东延额角时,赫东延还不敢置信。
他缓慢地转动眼球,呆傻地望向拿枪指他的谈宝璐。
他不信谈宝璐会用枪。
更不信谈宝璐还不爱他。
他都为了她做了这么多,他为了她做了男人能做的一切!天下没有女人不会感动。她就是块石头,这时候也该被他捂热了,也该原谅他才对!
“宝儿,你……”
谈宝璐如梦中才会出现的仙女,柳眉颦颦,眼落繁星,妩媚娇艳,她用温柔似水的声音轻柔地对他说:“赫东延,我们的恩怨现在算是结束了。”
她熟练地放下了枪栓。
赫东延的耳廓旁传来清脆地一声“哒。”
“你别胡来!这是火铳,很危险……”
惊天的枪响惊起了一群野雀。
在枪响声中,赫东延不死心地问她:“谈宝璐,你就没有一刻动心吗?”
谈宝璐笑了起来。
她脸上挂着最人畜无害善良纯真的笑。
嘴上却说着世界上最冷漠的话——“我上一世也没有。”
赫东延脑袋上出现一只碗口大的窟窿,大半个脑袋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还睁着,瞪得浑圆,死不瞑目。
谈宝璐扔掉了枪。
不是每一次后悔就能换来一次原谅。
如果任何伤害都能宽宏大量,那如何对得起那些始终守护在自己身边,深情似海的人?
赫东延的尸体沉木般从马背上面朝下摔了下去,头顶盘旋着的数只鹰隼立刻直飞而下扑食,你争我抢地啄食着他的尸肉。
驮着谈宝璐的马匹突然缰绳无人牵引,登时受惊,发出一声嘶哑的长鸣,高高地抬起了马蹄。
谈宝璐在颠簸中奋力去抢抓马绳,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掀下马时,一股熟悉的沉檀香包裹住她。
那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天网,一道无形的巨大的能量,这面能抵挡一切风霜雨雪的胸膛将她拥入了怀中。
两道坚实有力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闪电般地握住了缰绳,发疯的骏马被强硬地牵住龙头,它挣扎地几阵狂奔扭动,最后平稳地继续奔跑。
“岑迦南。”
谈宝璐喊了一声,可惜她的声音太小,一开口便被风吹散,也不知有没有飘进岑迦南的耳朵里。
她安心地在这个怀抱中松懈下力气。
再不用硬撑下去了,终于可以歇息了,真的好累好累……
她轻轻嗅着岑迦南身上的气息,在他的胸口寻找到一个最舒适惬意地位置,然后上下蹭了蹭。卸下一切紧绷的神经,坚硬的防备,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困,让我睡一会儿吧……”
在她彻底丧失意识坠入睡梦的黑暗中之前,她感觉到自己的发顶被人温柔深情地轻轻吻过。
“我接住你了。”他说。
对,你接住我了。
我就知道你会……
就算在睡梦之中,谈宝璐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
这一觉谈宝璐睡了很久很久。
她先是听到耳边一阵杂乱的说话声——
“保大保小?”
“不要让我再听到这么蠢的问题!”
说话声散去,她的眼皮依然沉得掀不开。
她又陷入了沉睡。
心道岑迦南是在发脾气么?等她睡饱了再哄吧!
待她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那张她熟悉的红色大木床。
她总算回来了,回家就是舒服……
只是,她的手脚为何动弹不得?
她想转身,却发现手腕上传来了一股阻力。
她疑惑地低头一看,就见她的手腕上挂了两条纯金的链子。
床头,岑迦南着一身红色的睡袍,衣襟半敞,健壮的胸肌和整齐的腹肌在衣缝之间若隐若现。
他正在将她手上的金链子系到床杆上。
作者有话说:
本照大声呐喊:我以我的头发四,宝宝没事!!!!
感谢:
读者“泡泡儿”,灌溉营养液 +1 2023-10-30 19:47:45
读者“33476600”,灌溉营养液 +26 2023-10-30 11:55:31
读者“-Nnxhxxy”,灌溉营养液+12023-10-30 00:20:49读者“33476600”,灌溉营养液+52023-10-29 23:19:15
谢谢谢谢宝贝!
突然发现多了这么多营养液,
差点以为看错了哈哈哈,
受宠若惊!
再次感谢,鞠躬mua
第129章
◎殿下有胡茬了,亲着嘴巴好痛。◎
纯金打造的手链上包裹了一层细软的绒毛, 不会让她的手腕冰冷,或者硌伤她的皮肤。
链子的长度均等, 刚好能让她左右活动,但却不足以让她从床上下来。
谈宝璐一觉睡了很久,初醒后头脑还有些混沌模糊。
她疑惑地轻轻晃动手腕,链条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咚响。
以前她偶尔偷看民间话本解闷,话本里常会讲些闺中趣事。有一本里头就提到,有人会用绳索将爱人捆绑起来,这样极乐时对方挣脱无能, 只能被迫承受更大的欢愉。
这两道手链和那话本中所描绘的何其相似,她的思绪不知为何就飞至了那方面去,脸皮微微发涨。
她又轻轻摇了摇手腕, 折腾出些动静,然后抬头望向岑迦南,举着手, 问:“殿下,这是什么?”
岑迦南穿着一身红衣立在床头看着她。
岑迦南极少穿红衣, 谈宝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果然想得没错, 岑迦南很适合红色。鲜艳的颜色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女气, 反而衬得他面容英挺,气质明朗,灼灼好似骄阳。
岑迦南慢条斯理地将那金链条的栓扣系好,然后俯身摸了摸她的脸, 声音温和, 但语气却毋庸置疑, 不容反抗——
“我说过, 我要给你打一只金笼子, 将你永远锁在里面,不让你再受一丁点伤害。现在时间紧,那笼子还来不及打,只能先这么将你锁起来,再不许你离开半步。”
谈宝璐闻言微微一愣,她缓缓睁大眼睛,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链条,还有岑迦南严肃认真的脸。
看样子,岑迦南是跟她来真的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岑迦南这样的举动让她有些心疼。
他就是太担心了,因为她又一次遇陷,才会这么乱发疯、自责,想把她关起来,给她套上锁链。
可是,她也不会因为岑迦南汹涌的爱意就放弃掉自由。
她坐直了身,昂头含笑地看着岑迦南,然后张开手臂,展示自己健康的身体,颇为得意道:“殿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你不能小瞧我。”
岑迦南没说话。
他向她倾身,手指怜惜地勾起了她的一缕发尾。
乌黑长发未束,流云般披散在圆润动人的肩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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