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宝璐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她不想再这么唯唯诺诺地继续逃避下去,难题不去面对永远都无法解决,既然不可避免,那就直接迎难而上。
谈宝璐说:“陛下的耐性也有限,我已托病了这些时日,再这么推辞,恐怕惹得圣怒。今天我已经回来了,就去赴这场宴吧。”
徐玉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半晌,说:“谈姑娘,殿下临行前,令我传句话给你。”
“一句话?”谈宝璐好奇道:“什么话?”
徐玉说:“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件事是错不在谈姑娘。殿下还说。”
“说什么?”谈宝璐忙问。
徐玉说:“殿下此行收到的密报有误,延误了转机,方才让叛军得逞,若谈姑娘实在迈不过这道坎,那便……怨他就是了。”
谈宝璐眼眶一红,喃喃道:“我,我怎么会怨他呢?”
自己苦苦寻找的弟弟已经丧命,自己守护的百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惨遭杀害,岑迦南现在又能好到哪里去?她打起了精神,忙问:“徐公公,我一直病着,有些事没曾注意,您可瞧见殿下的脸色如何?他这几日也是备受打击。”
徐玉说:“谈姑娘放宽心,殿下与谈姑娘不同。殿下这一生并不太平,经历过的事多,不会轻易被打倒。只盼着谈姑娘能尽快好起来,谈姑娘若康复了,倒是真了却了殿下一桩心事。”说到这,他又微微笑了一下,补充道:“谈姑娘关心的话,奴才一定会带到。”
给赫东延那边回了信后,徐玉告辞,谈宝璐下床梳妆。
那两名侍女又被唤了进来,为她更衣化妆。待扑了粉,侍女又取来一只玛瑙石礶,揭开塞口,用玉簪子从中挑出少许,另用清水化开,再取尖头羊笔蘸红,往她眉心描花红。
看着侍女的动作,谈宝璐倏忽失神,问道:“为何要这么涂?”
那侍女不曾察觉她的失态,解释道:“这盒胭脂是用大禹一带的红石研磨成的,颜色要艳丽一些,非得用水先化开了,才上得了色。谈姑娘可喜欢?谈姑娘……”
谈宝璐回过神,说:“我现在一脸病容,这颜色太艳了,还是用普通胭脂盖一盖吧。”
“是。”侍女给她换了一盒胭脂,给她涂上。不过是在唇上揩上一丁点儿,掩一掩那惨白劲儿,但整个人就全然不同了。那侍女忍不住说:“谈姑娘哪儿里有什么病容,好看得很。”
谈宝璐笑笑,换上一身素净的藕白色裙,前去赴宴。
行宫流水院内,众人正在饮酒玩乐。
此处修建在山峰之中,在山下远远看去,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这行宫内每一块巨岩,都是由脚夫和奴隶用肩膀和纤绳背上去的。山峰陡峭的一面有一道悬落九天般的瀑布,这面瀑布之水流至行宫时,便成了一条九曲十弯的溪流。
宴席就设在这溪流的两侧,园内美女如云,赫东延带着随行的妃嫔、此地父母官献上的美人们,或醉卧青石,或桃林起舞,或倚栏独坐,或嬉笑打闹。
潺潺流水中,有盛美酒佳酿的金螺杯顺溪而下,旁有一美人击鼓而奏。金杯顺溪而流,鼓声停下时,金杯飘到了谁的面前,谁就要取酒饮尽,再抚琴奏乐,让众人满意方可脱身。
谈宝璐刚一走近,没曾想一只金杯就飘到了她的面前。
“呵,今儿来了位稀客。”方月华倚在一面贵妃椅上,五六月进了暑气,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她便穿着一身丝纱绫罗裙,衣衫轻薄,身形曼妙,两名侍女在她身后为她摇扇。
方月华话中夹枪带棒地说:“陛下病时就在屋里装病,现在陛下病好了,她立马也病好了,你们说巧不巧!”
方月华冷嘲热讽了一通,其他几位与方月华交情好的妃嫔贵女,也纷纷应和起来,“这是巧,还是心情深重?”
“哎呀,可别说这话,别看着谈三姑娘平日不肯与我们打交道,一副清高的模样。以后谈三姑娘还不是要同你我做姐妹?这会儿伤了交情,多不好?”
她们一边尖酸刻薄地指指点点,一边又好好地打量谈宝璐来。能被选作今年的神女,谈宝璐容貌身段果真挑不出一点错,甚至她用着比其他人稍浅淡一些的水粉胭脂,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丢进人堆里却偏偏就是第一眼只望得见她。难怪方月华这么在意。
谈宝璐默默向众位妃嫔行礼。
她并没什么心思与她们周旋计较,她也没多讨厌这些人,她们的天地太小了些,只能看见井口大的一片天,所以才会将争夺赫东延的宠爱看得这么重要,她看到了更多是她这两生的幸运,并不该因此苛责。
“这几日我身体抱恙,在这里向各位娘娘赔不是。”谈宝璐说。
方月华两眼就她盯着,两手拨弄着长长的红色指甲。可被她找到了借口,可要好好折辱她一番才解气。
这时惠妃徐敏儿却开口了,她笑吟吟地说:“谈三姑娘来晚了,是该罚。”
她这话听起来是要拿她是问,可实际上是为她打个圆场,说:“谁都知道谈家三姑娘最能歌善舞,罚你跳个舞,难不倒你,那可怎么行?本宫今日非要给你挑一个难题。”
谈宝璐行礼问道:“什么难题?”
徐敏儿笑着说:“今日非不许你跳舞,你得给我们变个戏法,非要将我们逗笑了才行!”
惠妃地位比方月华要再高出半级,此言一出,方月华等人自然不敢造次。
方月华不悦地翻了个白眼,说:“可得我们所有人都笑了,方才算数。”她眼睛一转,正好瞧见某位妃子抱着的小女儿哇哇哭闹起来。这位妃子呼得手忙脚乱,待会儿赫东延就要过来了,怕再这么哭下去,会惹得赫东延恼怒。
方月华心生一计,故意指着那孩子说:“要将她逗笑了方可,若陛下来了还在哭,这可就是圣前失仪了。”
谈宝璐心知方月华这又是在为难自己,但她刚好在哄小孩儿这件事上很有一套,谈妮和谈杰小时候不爱吃饭,不爱睡觉,哭哭闹闹,全是她哄好的。
她看向园里四处生长着的花卉,立马有了主意。
她朝众位妃嫔贵女行了礼,便去花丛里摘花。她摘的花有红有绿有蓝有紫。她将这些花不知怎么藏在了手心里,唯独只留下了一朵红花在外头。
然后她来到哭闹着的小公主前,张开掌心,将那朵红花给她看。
小公主果然立刻忘了哭,嘴巴大张着,目不转睛地呼着气。
可她看了一会儿红花,又觉得无趣了,倒想起来自己正在哭,圆滚滚的腮帮子立刻充气似的重新鼓了起来,这是又要嚎啕大哭的前兆。
趁这机会,谈宝璐手指一动,将她藏着的另一朵紫花夹了出来。她的动作飞快,完全看不清其中的玄机,这朵红花就变成了紫花。
“哈!”不仅是这位小公主,就连其他的妃嫔贵女们,也都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这是怎么变的,真奇了!”
“太妙了,谈姑娘是在哪儿学的,可否教教我们?”
那孩子破涕为笑,咯吱咯吱地流出了口水。她还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踢着两只小脚,奋力地要抓她掌心的花。谈宝璐便故技重施,又变了一朵蓝花,然后将花别在了小公主的耳朵上。
“真是妙呀!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谈宝璐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手指一僵,她冷静地回过身,低眉垂头向赫东延行礼:“见过陛下。”
“快快请起。”赫东延笑着亲自扶谈宝璐起身。
谈宝璐方才抬起头来,看见赫东延此行还跟了几位信任的大臣,周兆也在其中,正目光温和地看向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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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蓝橘子汽水儿”,灌溉营养液 +5 2023-08-11 01:26:44
第46章
◎更衣◎
赫东延等人的出现, 让宴会更加热闹起来。各位妃嫔美人女眷各怀心事。有上进心的,便想要争一争, 在赫东延面前露个脸。有胆小的,便瑟缩在众人后头,将头压低。还有清高的,赫东延来了和没来一样,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赫东延同几位臣子落了座。周兆坐在左侧,徐敏儿、方月华等妃嫔坐在右侧。宫女如云般奉上各色香茗茶点。赫东延边呷着,边同众美人说话。
方月华是凡事都要争的主, 给赫东延奉了酒水,尽力讨好:“陛下尝尝妾身亲手酿的果酒。陛下您闻这是什么香。”
她喂酒时,特意将手腕伸到赫东延的鼻尖下面, 就想让赫东延闻一闻自己身上的桃花香。等赫东延闻到了,问起这是什么香味,她便有机会说:这是妾身身上的桃花香。
可惜赫东延一颗心偏生全系在了谈宝璐身上, 他不喝方月华的酒,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谈宝璐撑在案几上的手。那手雪白, 跟她这人似的, 不消得扑粉, 自个儿就能发光。
赫东延拿出了自己最温柔深情的一面,柔声问:“听说谈姑娘前几日病了,是什么病?”
“染上了一点风寒。”谈宝璐答道。
“呀!”赫东延忙又问:“那身子现在可好些了?”说着他又转头吩咐太监和宫女,“还不去取些补气血的药丸来!”然后恢复和颜悦色, 对她说:“瞧着脸色是差了些, 怪招人疼。”
“多谢陛下挂念。”谈宝璐敷衍道。
赫东延这几日病着, 经常唤徐玉进去说话解闷。他总问要如何博得谈三姑娘的心, 徐玉便教他, 不能急,要多说些姑娘家爱听的好话。赫东延思及此,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好话来:“其实朕和你是同病相怜,前几日朕也病倒了。不然早就会来见见你了。朕病着的这几日,是日日想着你,朕琢磨,朕染的这疾病,多半是相思病呢。”
谈宝璐闻言在心中冷笑,赫东延还真是一日比一日可笑。
他这种人,对没捕获到的猎物极尽殷切,但一旦捕获了,敲骨吸髓的也是他。
什么相思病,分明是犯猪瘟了。
谈宝璐平静地说:“陛下若龙体抱恙,还是要尽快请御医医治。尤其是这心病,听说心病拖久了,要坏脑子。”
赫东延哈哈大笑了两声,说:“谈姑娘可真关心朕!”
方月华就是眼馋这份虚伪的深情。赫东延同谈宝璐问话时,她摆出了不少脸色,紧紧咬着一口小银牙,搜肠刮肚地琢磨今晚要如何给她一些颜色看。
宝夫人说:“娘娘别生气了,为她气犯不着的。”
方月华冷哼了一声,说:“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么,等我划破了这张脸,我倒想看看她还能仰仗什么!”
“中了!”这时不远处几位年轻的贵女正在玩着投壶,投壶这个游戏玩法很简单,就是将一根类似长箭的壶矢投入一只壶状的器皿之中,投不中者罚酒。
“投中了!”正巧一名贵女投壶矢正中壶中,众人爆发出一阵欢笑。
看着这一幕,宝夫人突然说:“其实,娘娘若是真想报复,也不是没办法。”
方月华说:“什么意思?”
宝夫人遥遥指了指不远处贵女们正在玩的投壶游戏。
方月华眼波一转,笑出声来,她用扇柄敲了敲宝夫人,说:“真没想到,你平时看着老实,倒是个有主意的。这一招,够狠呀。”
宝夫人说:“谢娘娘夸奖。”
“去办吧。”方月华笑吟吟地说。
宝夫人便吩咐小太监去另外准备了几样投壶所需的东西。
那小太监听着这些东西很是稀奇,似乎以往投壶从没要过这些。但他行事乖巧,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匆匆下去料理。不一会便准备好了壶状琉璃瓶、几根削尖的长箭柄。
*
谈宝璐又坐陪了一会儿,就将近晚宴的时辰。
宫里的达官显贵凡事爱摆谱讲究,这些妃嫔女眷更是如此。她们一日至少要换四次衣服,早膳一套,晚膳一套,绝不能重样,若是见一日见同一日两面,那人穿的还是一身衣服,还要在背后取笑一番。
谈宝璐客随主便,也下去更衣。
她同惠妃交情最好,惠妃的宫殿离得也近,便和惠妃一起回殿。
“谈姑娘在这间屋里更衣即可。”她被两名侍女领去一间客房,客房里已备好她沐浴更衣需要的一切物件。
侍女说:“请谈姑娘沐浴更衣。”
谈宝璐不习惯陌生宫女帮忙沐浴,便打发她们下去,“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先出去吧。”
“好,我们就在外面候着,凡事谈姑娘唤一声我们就能听到。”
“好。”
谈宝璐独自在浴桶中简单梳洗一番,然后披上衣服出来。
室内只她一人走动,所以她衣服没顾得上穿齐整,只是穿好了小衣和长裤,在外面披上一件中衣,就坐在梳妆台前的椅上,两只手背在身后去系脖颈上的绳。
突然窗户纸一震,一人闯了进来。
她吓了一大跳,抬头对着镜子一看,进来的竟然是岑迦南。
谈宝璐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嘴半张开,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没叫尖叫出声,“殿,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岑迦南穿着一身纯黑色练武服,干净利落,气质孤傲冷冽。他冷眼看着她,大步走了过来,越走近,越能看见他神色阴沉冰冷。他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掩着领口,下意识地往回缩,直到后背撞上了那面梳妆台方才停了下来。
岑迦南比她高出许多,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只到岑迦南的胸口,她不得不昂起着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她又问了一遍,“殿下,你怎么来了?”她补充道:“这里是惠妃的宫殿,殿下若是被人看到了,不太好的。”
岑迦南垂眸盯着她,冷冰冰地开口道:“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不过是跑了一趟公务,再回来人就直接跑进宫去了。他又急,又气,更多的是拿人没办法。打,打不得;说,说不得,可由着她自己瞎折腾,他又放心不下。
明明以前不敢进宫的是她,见到赫东延躲得比老鼠还快的也是她,现在怎么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呢?难道,她改变主意了?难道,她不想要他的庇护了么?
想到这里,岑迦南的脑子里好似有一根筋在突突跳,令他双眼可怖的充血起来。他恶狠狠地想,是你非要挤进来的,现在又就想脱身?天底下没这种好事!利用过他岑迦南的人,谁都得脱一层皮。
“殿下,我哪儿有大胆,”谈宝璐望着他讷讷道:“我胆子很小的,你吓到我了。”
两人站得近,身体几乎贴着。她清晰地闻到了岑迦南身上杂糅的气味,除了熟悉的檀木香,夜风的凉,似乎还间杂了一点别的什么。
那是什么呢?
她鼻尖皱了起来,凑近了,贴着岑迦南的领口轻轻嗅了嗅。
岑迦南不自然地侧了侧头,将脖颈离她远了些,“做什么?”
谈宝璐的眼睛瞬地瞪大,“殿下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殿下受伤了么?”
她的手放在岑迦南的衣领上,想看一看到底是哪里出血。
黑衣服最好掩盖血迹,血从黑衣服里流出来根本看不见伤口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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