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掉了几滴眼泪, 用帕子捂着嘴, 说:“我真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能看到这一天。”
“夫人啊!”
“娘亲, 您哭什么呀!”辛夫人一落泪, 可让周妈、小东小西还有谈宝璐吓坏了。
周妈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说:“我的夫人呀,三姑娘还没出嫁呢,您就开始掉眼泪,真到正日子了,可怎么办哟!”
谈宝璐也说:“娘,我出嫁了也就在隔壁,回家就出个门的事,您哭什么呀?”
辛夫人破涕为笑,说:“傻姑娘,你以后就是别人的妻子,是武烈王的王妃,再不是个小姑娘了。也别再说这种傻里傻气的胡话。以后你回来,那叫王妃娘娘回娘家省亲,可不是什么串个门。”
辛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说:“你们别管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周妈说:“是该高兴,多大的喜事呀!”
因辛夫人落了泪,这顿饭草草吃完。谈宝璐引着谈妮和谈杰回屋睡觉。她注意到谈妮今天用晚膳时,也是蔫头耷脑的模样。她哄着谈妮上床睡了,用食指戳了戳她的小脑门,问道:“妮妮今天晚上为什么只吃了一只大鸡腿呀?”
谈妮鼓起腮帮子道:“我,我吃饱了。”
“啊?”谈宝璐说:“妮妮也有这么快就吃饱的时候呀?”
谈妮鼓了鼓腮帮子,转过身去,用小屁.股冲着谈宝璐。谈宝璐笑着摇了摇头,转头问谈杰:“阿杰,你妹妹怎么了?”
谈杰摇了摇头,说:“不知。”
谈宝璐问:“可是在学堂里受委屈了?”
谈杰人小鬼大地重重叹了口气,道:“在学堂里,通常是其他学生在妹妹这儿受委屈……”
谈宝璐哑然失笑。
谈宝璐同谈杰正说着,忽地听见被褥里传来呜呜嘤嘤的哭声。谈宝璐连忙揭开被褥,急道:“这是怎么了,妮妮乖,快跟姐姐说。”
“呜……”谈宝璐一哄,谈妮登时迸发出唢呐般震天响的大哭声,“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哎哟哎哟,别哭了别哭了。”谈宝璐连忙将谈妮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谈妮两只小短手紧紧地搂着谈宝璐的脖颈,哭了一通,哭得实在累了,方才停了下来,瘪着小嘴,问:“姐姐嫁给迦南哥哥以后,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啊?”谈宝璐这下傻了眼。
谈妮越想越委屈,嘴巴就快要翘到天上去。谈宝璐在谈妮发出第二次嚎啕大哭声时提前捏住了谈妮的嘴,道:“谁跟你说的?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
谈妮呜呜了两声。
谈宝璐松开她的嘴巴,谈妮说:“是阿汀告诉我的,他说成亲之后,姐姐跟迦南哥哥就是夫妻。夫妻就是永远在一起的人,是在世上最要好的人,谁都比不过。”说到这里,谈妮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谈宝璐又开始失声痛哭:“呜呜呜,姐姐不要我了。”
谈宝璐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拍着谈妮的背心,道:“怎么会?夫妻之前的感情,和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谈妮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里还噙着珍珠大的眼泪。
谈宝璐柔声道:“夫妻之间的感情,是我们自己选的,是后天的,所以也是可以斩断的。就像娘亲跟爹爹一样,他们以前是夫妻,但是后来他们不想在一起了,就会分开。但是兄弟姐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谈妮似懂非懂地问。
谈宝璐说:“兄弟姐妹就是永远都是兄弟姐妹,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兄弟姐妹之间相连着的血脉,是永远斩不断的。所以无论姐姐嫁给了谁,妮妮都是姐姐的妹妹,姐姐永远永远不会不要你。”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谈妮的鼻尖,问:“明白了吗?”
谈妮抽抽搭搭地吸了吸小鼻尖,她没再哭了,多半是听明白了。“那姐姐为什么想嫁给迦南哥哥呢?”
谈宝璐失笑,说:“这你以后才会懂。”
“为什么呀?”谈妮急道。
谈宝璐说:“因为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呀。等你长大了,突然有一天,发现有一个人对你而言特别的特别。你觉得他在人群中闪闪发亮,将其他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你喜欢跟他说话,喜欢听他说话,总是想跟他在一起……”
“有这种感觉的人,就要嫁给他吗?”谈妮道:“那我想嫁给阿汀。”
谈宝璐忍俊不禁,一指头将谈妮戳进了被褥里,道:“睡觉吧你!”
谈妮倒床便睡,入睡前还砸吧砸吧了一下小嘴,念叨道:“哎,想吃吃鸡腿,刚刚没胃口,只吃了一只鸡腿。”
“明天再吃。”谈宝璐笑着为谈妮掩了掩被角。
将谈妮哄睡下后,谈宝璐牵着阿杰回他的寝房睡觉。路上谈宝璐对谈杰说:“姐姐对妮妮说的话,也是姐姐要对阿杰说的话。即便姐姐出嫁了,姐姐心里也一直有阿杰。”
谈杰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姐姐,我知道的。”
“阿杰真乖。”谈宝璐笑着说。
谈杰在自己寝房前站定,一本正经地说:“姐姐就送到这里吧,我已经长大了。”
“好。”谈宝璐停了下来,说:“阿杰好好睡觉。”
“嗯。”谈杰推门进去,他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郑重其事道:“姐姐,我是你的弟弟,虽然我现在很小,但是如果姐夫欺负姐姐,我一定会保护姐姐。”
谈宝璐微笑起来,摸了摸谈杰的脑门,说:“好,姐姐谢谢阿杰。快去睡吧。”
刚将两个孩子哄睡下,小东和小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小姐,万大夫来了,似有要事找您,在前厅等着呢。”
“找我?”谈宝璐有些意外。
医不叩门。不是病人主动求助,万事通是绝不会不请自来去别人家,除非是很要紧的事。谈宝璐匆匆过去,“万大夫,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万事通道:“谈姑娘托我为月妃娘娘治病,但月妃娘娘的病情特殊,极难断根,病情反反复复,对病人精神上是很大的打击。而我手头上药材不全,一直没能配置出特效药来。今夜月妃娘娘状态不佳,一定要见你一面,我实在无法,特地来请。”
谈宝璐闻言立刻披上披风,道:“我随万大夫去看她。”
谈宝璐同万事通坐马车入宫。
万事通对谈宝璐心中有愧,他被强权所迫,干出了卖队友的事,实在惭愧。他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问道:“那个,殿下可问过谈姑娘什么?”
谈宝璐疑惑道:“什么?”
万事通道:“没有就好……谈姑娘要的无色无味无法检验的毒药,我已经研制好了。”他递给了谈宝璐一只瓷瓶。
谈宝璐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十分感激道:“谢万大夫。”
万事通道:“小事。”他微微一顿,提醒道:“此药毒性强,谈姑娘务必要藏好了。”
“我会的。”谈宝璐分外小心地将药藏入了袖中。
午夜初长,一轮明月挂如今银,旁边坠了一颗孤星,趁着朦胧月色,独自贴着漆黑的天际,拖出了一道星尾。
冷宫前,两名小宫女各提着宫灯,微薄的灯光仅仅只照亮了脚下的那一块青石砖,周围没有光亮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暗处究竟藏着怎样狰狞可怖的妖魔鬼怪。
两个小姑娘你推我,我又推你,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再往前走。
“我们还是回去吧,前面是那个女人的宫殿了。”一名小宫女开口道。
“可是,这些蜡烛吃食还有炭火,全是惠妃娘娘吩咐下来的,今晚一定要送到。”另一名小宫女犯愁道。
“算了吧,那个人都快要死了,送过去也没得用。就算我们走了,也没人知道。”
“也是,要不,我们就把东西放在门前吧。”
“放在这儿还不如拿走,老鼠夜里会叼走的!”
“可是我真不敢进去呀!听说月妃一起是个大美人呢……如今,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哎,这冷宫里的都是苦主,谁没有几桩伤心事?太瘆人了,我们快走吧。”
“嗯……走吧!”
两个小宫女合计好了,一同转身,就见身后有人,登时吓愣在了原地。
只见这荒凉凄惨的冷宫里,忽地降临了一位仙女般的人物。宫灯下,那女子乌鬓蓬松如云,斜插一枝青玉簪子,穿一身红色绫罗裙子,浅粉色绣花软底小鞋,外罩一件白色绸缎披风。粉面堆雪,眉如远黛,纤腰袅娜。
两人第一眼还以为是诱人的女鬼,均咳了一大跳。
待万事通将一顶灯盏举了起来,那灯光一照,方才认出来人是惠妃娘娘身边的红人,谈家的三姑娘。
两人松了口气,行了礼道:“见过谈三姑娘。”
谈宝璐道:“你们是要送东西进去?”
“是。”
谈宝璐:“将东西给我吧,我送进去就是了。”
“这怎么好劳烦谈姑娘。”小宫女犹豫道。
“无妨。”谈宝璐说:“我今夜本就是要来探望她的。”
两名小宫女闻言很是意外。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却难。月妃正受宠时,身边捧她讨好她的贵女数不胜数,但月妃一落了难,这些人没有一个再出现,也就只有惠妃心善,偶尔还会将送给各宫的东西,记一份给月妃送去。反倒是谈三姑娘在月妃如日中天时不曾谄媚讨好,却在月妃虎落平阳后出现了。
两人正愁不知如何处理掉这些东西,谈宝璐的出现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两人立刻像丢掉烫手山芋一般将东西交给了她,“谢谈姑娘!”然后飞快跑开。
谈宝璐提着东西欲进去,要开门时,万事通突然拦了一把,欲言又止道:“进去之前,有事先跟谈姑娘说。”
“万大夫请讲。”
万事通道:“她现在可能跟你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谈姑娘进去时,莫要被吓到。”
谈宝璐点了点头,推门入内。
第86章
◎屠龙小分队集合◎
方月华的冷宫里静悄悄的, 未点着蜡,只有万事通提着一盏宫灯照亮了脚下的一块地。这样微弱的光线甚至比完全黑暗还要可怕, 因为隐约可以看见前方,却无从看清前方,便会以为前方藏着鬼魅魍魉。
谈宝璐听见她和万事通的脚步声在咚咚回荡,像小孩拍皮球落地的声音。
“月妃娘娘。”谈宝璐捧着东西,出声唤道。
屋里无人应,谈宝璐便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她提灯望向床榻,只见硬木板床榻上放着一床灰色被褥, 单薄的棉絮下竟没有人。
人去哪儿了呢?
谈宝璐又唤:“月妃娘娘?”
突然身后垂帘发出了古怪的声响:“咯吱……”
乍一听起来,似是人的牙齿在嗫啮骨头
方才那两名小宫女在门外推推搡搡,如何都不愿进来, 就是因为这处宫殿太阴冷可怖,怕里头闹鬼。但谈宝璐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她跟鬼是同根生, 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怕。
她骤然听见异响,心一跳, 很快便冷静下来, 挑着灯寻声快步走至窗槅下的垂帘前。
“月妃娘娘?”
那帘子后果然有什么东西在动。
谈宝璐放下手中东西, 鼓起勇气,轻轻掀开垂帘,就见方月华双手抱膝,躲在那垂帘后。
这时正好一阵夜风吹散了浮云, 露出银色的弦月, 月光越过窗槅撒了进来, 让人的眼睛可以看清事物。在良辰美景的月色里, 谈宝璐看清了方月华的脸。
大片大片的红点, 遮住了方月华姣好的容貌。她两颊的皮肉消了,看起来像是一层干瘪的皮贴着头骨。她蓬头散发,两手抱着膝盖,两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脚尖交替着点地。
“怎么会这样?”谈宝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知道这种病症十分可怕,但不曾想竟然会将方月华迫害至此。
方月华口中轻唱着什么,谈宝璐听不清,她便侧耳凑近了些,“月妃娘娘,你在说什么?”
方月华在唱歌:“要归要归,吾乡在远方;要归要归,吾乡在脚下;不归不归,夜深思老母;不归不归,夜深泪满裳,吾乡在何方,在何方……”
听到这首思乡,谈宝璐的眼眶直酸得发疼。
上一世方月华也爱唱曲,但她爱唱贵妃醉酒,爱唱西厢记,觉得这样的曲子热闹,好听。她唱时,顾盼生辉,灿若芳华,风华绝代。当繁华散去,最后想唱的,却是一首儿童挂在嘴边的《思乡》。
谈宝璐回头看向万事通。她没开口问询,但万事通已从她的眼神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问他方月华的病症是否会传染。
万事通摇了摇头。
这种病症的传染方式不是通过肢体接触,简单的握手和拥抱并不会染上这种病。但这种病看起来非常可怕,甚至气味也不好闻,所以没有人乐意主动接触这种的病人。
谈宝璐上前轻轻扶抱住方月华,说:“月妃娘娘,我扶你起来吧。没事了。”
她刚扶住方月华骨瘦嶙峋的肩头,方月华却突然猛地抱住了她。她抱着她放声大哭,如同被抢走糖果的孩童,“呜……啊,啊!”
谈宝璐回抱住了方月华。她抱着方月华,好像在通过方月华去拥抱过去的那个自己。
重生一次,她以为自己能够拯救所有人。但命运的齿轮远比她想的还要强大。冥冥之中她无论如何努力,如浪潮般奔腾的时光总会把人带去他该去到的地方。
是她轻敌了。
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方月华的命运正在不断与上一世重合。
她不想让方月华也这么不甘心地死去。
“呜,呜呜呜……”方月华发出呕心的哭喊:“我怎么这么贱啊。他都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了,我还一边恨他,一边盼着他来看我。他怎么也不来!”
谈宝璐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安慰不了,她像哄孩童一般轻轻拍着方月华的后背,“月妃娘娘,这不是你的错。女子进了深宫,世界就变得非常小,小到只剩下皇帝一个人,一心为他欢喜,为他忧愁。正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小,所以当发现这个人他不爱自己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好像彻底坍塌了。
“可是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广阔,有春夏秋冬,有海天一色,有人山人海,与这浩渺苍穹相比,这座皇宫不过是宇宙里的一粒尘埃,何必介怀至此?”
听着谈宝璐的劝解,方月华渐渐平静下来。
谈宝璐顺势将方月华扶起身,道:“月妃娘娘,我扶你去床上坐吧。”
待冷静后,方月华因方才的失态对谈宝璐有些不好意思。她点了点头,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好。
谈宝璐扶着方月华回到床上,又取了一把黄木篦子,将方月华黏在一起的头发解开,细细地为她梳头发。
方月华知道自己的头发脏,难堪道:“你别管了。”
谈宝璐一笑,说:“我妹妹头发硬,也爱打结,我给她从小梳头梳惯了,对付发结有一手,一会儿就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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