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因,主动权在他手上,而她没有可与他叫板的筹码。
这份愉悦,在看到她叫人送来的信后直达巅峰,要将她尽快拢入掌中的谷欠望也更添迫切。
“金口玉言,可敢信否?君子之诺,如期否?”
磁性优雅的嗓音含满笑意,短短几个字,宗渊却看得意犹未尽,下笔利落,清秀坚韧,字如其人,热意盈怀,凭添挂念尔,
那女子就在只手之下,只需一道令下,她便会现身皇宫,伴在身侧,叫他想时便见,悦时便见,无需忍耐,
捏着盈香纸条的手轻轻摩挲,他垂凝轻笑,蓦然衣袍摆动行至桌案后,微微倾身,提笔写道:“信与安危比,何足为道,约定如期,静待卿来。”
虽不能讨要说法,但态该表当表,安若本是暗讽外加提醒,方才去信,却不想这信送的容易,停下不易,
自这日起,每日便有宫人来此等信,且当日必有回信,若无信,那宫人便长跪不起,安若无法只能寥寥几字交差,却不想那人回信得寸进尺,竟还定下字数,又要真情实感,事无巨细,
自宫中宴后他便未再露面,安若纵心中愤懑,也不会主动入宫,更无法对宫人迁怒,便全当日报写下交了上去。
确定了出城后有人暗中跟随,安若又借事在城中一试,直至险被马车碰撞未见有人出现她方松了口气,如此看来,他应只是叫人在城外暗随,虽也不排除他按兵不动,
接下来几日,安若要么在家研究戏法,要么出城练习骑射 ,或漫无目的骑马出城闲逛,还抽空跟林良安见了一面,
她虽每日出城,但不论早晚每日必回,日信必送,每日忙忙碌碌却东一下西一下,有心却毫无头绪,宗渊虽人未出现,但她一举一动他都了然于心,更对她的性子知之甚深,半点不曾因她似无头苍蝇之状放松警惕,
可智掌全局如他,却就在这般严密的监视之下,那个满心坚韧的女子,不知使了何法,真的不见了踪影。
而消息传来时,正是早朝颁布律令之时。
“......典妻,卖子视同草菅人命,依律严惩!”
“......拐卖我朝子民,视同谋逆,全国通缉,视重株连九族,立斩不赦!”
“......逼良为娼,戕害百姓,罪大恶极,刺黥刑,入贱籍,流徒千里!”
“......”
随着一条条律令颁下,殿上众官禁不住眉头皱起,小声交谈,虽未加新令,但这修改的法令之厉却加重甚深,且在他们及世人眼中,这些许已是寻常,实不需如此小题大做。
但圣上乾纲独断,既已当朝令下,必已做决断,若出言反对,便是违逆天子,抗旨不遵,圣威深重,何需为此小事触怒圣颜?
是以纵有人心有所想,也无人出头置喙。
宗渊高坐龙椅,耳聪目明,下方众官神情眼色,皆被他尽收眼底,且在意料之中。
深眸流转,高深莫测,一下一下轻敲龙头扶手的哒声慢慢在殿上响彻时,众官浑身一凛,忙敛神收容恭敬垂立。
“律令修订一事,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天子势重,且修订之律未动国本,多数官员并无异议,然朝堂之上虽是天子一家之言,却又需有代言之声,譬如伤及己利者,觉平民不需如此优容者,或于此类人品有瑕者,
只此事与天子还朝归来重斥药瘾一案些有牵连,诸人谁都不愿打头阵,却又心有不甘,故左右寻看,互以眼神暗意,
宗渊居高睥睨,似随意一望,下方队列当下便有一人出列拜道:“启禀圣上,圣上体察民意,爱民如子,乃我辰朝大幸,臣子之福,百姓之福!然民有不同,才能有限,譬如典妻卖子,无以为继唯出此下策方可活命,若将此律禁绝势必断绝生路,且引得百姓乱动,更有好吃懒惰贪慕虚荣者,自愿卖身,若同样禁绝,恐亦令百姓恐慌,律令本为百姓安危计,可新律严厉,恐有本末倒置之患,微臣斗胆妄言,请圣上恕罪,三思!”
宗渊未置可否,只再问道:“还有何人有异。”
众官不敢直视圣颜,却听得天子声音如常,心中微松,一人开口,附议者便紧随其后。
“圣上仁德爱民,然百姓势重,于国朝天威不利,律令过严,恐反会逼得恶徒狠手...”
“奴者为贱,自有应得,若得宽容,恐忘其身,恶性放纵,反伤良主,乱世道安...”
“微臣以为,此律修订实为大善,圣上爱民如子,子亦敬君如神明,以小见大,除恶类,清乱道,安国邦,可国朝永驻矣。”
“微臣附议......”
有人反对,自也有支持,一时,肃穆威严的金銮殿上嗡声一片,直待众声话毕,威严之势展露蔓延,殿上骤然静下,落针可闻。
须臾,威严尊贵的嗓音从上降下:“国若久治,必要推陈出新,只沿用旧律固步自封,辰朝何能壮大至今,人固有高低贵贱,然朕之所见,皆为子民,若任民被戕致害而视若无睹,那便是为君失治,朕何以为万民之主,”
“律令安国,惩治恶祸,却仍有人知法犯法,祸我百姓,藐视国威,如此败类,唯严律重惩不足容矣,身为国之重臣,本应效力国朝,上安天下,下抚百姓。尔等却不体民伤,留恶类猖獗余地,朕不知,诸位,居心何在,”
“这头顶乌纱,官袍,可又配得穿戴!”
天子饬令,雷霆万钧,何敢承担!
尤以那持反意声数位,早在天子平平淡淡,却蕴含无尽威压的话语落下时,汗湿后背面无人色,颤颤跪倒却不敢露出一字,待等天子问罪,满殿朝臣皆受威拜地,方才敢同声请罪。
“圣上息怒!”
“臣等谨遵圣意!”
强势颁令,纵面上无人反对,必心中有碍,与其埋异藏心,许各抒己见,既可观众人心态,亦可议通国事,再驳以君威法理,方无后忧,顺利推行。
浩荡之声落下,宗渊长身而起,着玄底金龙盘纹,九五至尊帝王朝服,挺拔身躯,高高在上,恍若神临,
“即刻起,诏令全国,即日生效,退朝。”
“臣等遵旨,恭送圣上!”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2章
在殿外见到不应出现在此的侍卫时, 宗渊便知她必已行动,且还真的脱身了。
深邃的眼眸微眯,薄唇勾起一瞬, 却难辨喜怒,声如寻常, 未带半分急切, 道:“说。”
“回圣上, 姑娘今日辰时骑马出城, 四人暗中跟随, 行出城外十里迎送亭时, 姑娘停马于蔽角, 约盏茶时, 重新策马上路,约再行五里时,遥见姑娘久伏未动,暗卫惊觉有异, 遂暗中上前查看发现,马上竟是一与姑娘同衣的假人,属下等立刻沿路回返,未果, 事关重大,已传令近边卫继续追踪,属下无能,请圣上责罚!”
以假乱真, 出其不意, 混淆视听,声东击西,
宗渊眸光渐灼,笑意愈深,从容儒雅之气瞬息被强势所替。
无马代步,纵争了半个时辰,以她的脚程体力,逃不了多远,半个时辰,足矣寻到。
“四个人看不住一个女子,确是失职无能,待人归来,自去领罚。”
“陆铎,”
陆铎心惊震撼,此时却不敢分神,忙上前应命。
“传朕口谕,令羽林卫,便服封城,将一个时辰内出入城者行踪找出严核。另,烟信京都驻军,调兵三百,以元京为界,封锁方圆百里水路陆路,所有明路暗路大小要道,村镇,寺庙亦同,只许进,不许出,彻查户籍来历,调档核对,少于三人为证者单独封扣,一个时辰后,待命重启。”
“你亲自去查问凡与她有过接触之人,分毫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
宗渊忽地顿了下,看向陆铎,接着道:“你府上及陈呈那里一并彻查。”
陆铎愕然一瞬,忽地脸颊紧绷,忙跟上前,拱手应命,“微臣领旨,谨遵圣命!”
“备车,出宫。”
“是!”
*
宗渊虽是九五至尊,但并不昏庸自大,仅为儿女私情,他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封城寻人,而不论是为天子威严,或是为她名声顾量,他都不允此事成为他人茶余谈资。
然一国之君所能调动的力量,远非常人所想,这一日的元京,繁华熙攘,一如平常,
无人察觉城防骤紧,无人知数十万百姓安居的元京城已被天子所摄,方圆百里内一切城池村镇路径入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线封锁,如一张平日掩藏无形的大网,终被启用,被一只遮天大手抽紧绳口,瞬息之间,其内万物便封于囊中。
一道令下,分散到四面八方寻人的消息,以快到无法想象的速度一条条汇集上报,
“启禀圣上,于一个时辰内入京者共有八百三十三人,其中户籍有异者八人,皆已验明正身,均为男子,已收押京都大狱!”
“三十里内所有大小道路未发现形迹可疑者!”
“五十里内捕获宵小三人,已验明正身待押,未发现疑似者!”
“百里内所有港口民渡均停船在岸,人船如报,擒获偷渡潜逃者五十六人,已验明正身,均为男子,已收押当地牢狱!”
“周遭三十里内所有村庄寺庙挨家盘查,今日内无生人进入。”
“狩猎场内外彻查未有发现,书楼中人查问不知,陆陈二府......”
奢华尊贵的马车内,醇香悠扬,却掩不了叫人几近窒息的凛然威压,吴恩将飞鸽信件一条条念毕,奉于几案,便跪缩在车内一角,屏息敛气,半分不敢抬头。
一声低笑响起时,他猛地一震,背脊寒凉,忙将身子伏得更低,比同五体投地。
除去暂失掌她行踪消息的不悦,这诸多查无所获的差报传来,宗渊甚至对她的能耐油然生出股与有荣焉的愉悦,孤身一人,能在四面楚歌之境顺利脱身,这份心智,筹谋,魄力,实为绝佳。
然便有两刻钟时差,纵是她或能掩人耳目另藏了匹马,也跑不出五十里,而军中战马不输千里良驹,足以将时差追回。
离京所有通路均被封闭,纵此刻查无所获,她也只能在困局里打转,找到人,只是早晚。
而除他以外,她在京无人可依,无门路可走,最重要是,以她品性,绝不会将无关之人拉入局中。
有前车之鉴,以她的谨慎,偏路荒路危机潜藏之地不会走,必然走的是大道,而她擅易妆,被纠出者确为男子,那便说明她是女子装扮,
她手中取到的身份乃他授意,且并未使用,她亦并不识得暗人,户籍路引查无疑问,便说明,是出自她手。
深邃眼眸蓦闪暗芒,宗渊轻笑低叹,好个大胆女子,好个精巧之才。
“传令官道哨卡,时辰一到,男子验明正身即可离去,凡女子,不论老幼,净面查验。”
第53章
元京乃国朝所在, 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封路一刻钟不到,离京三十里处的官道上便已排起长龙。
然这个时代的人奉令如天, 便是被莫名拦路听候,连声质疑都不敢言说, 自更不敢反抗, 私自离开, 依令上交路引后便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只进不出的路上, 多是周边村镇的平民百姓, 衣着朴素, 神色拘谨, 窃窃私语着小声交谈, 一眼望去,人头攒动,看不出分毫异样。
临近一个时辰时,顶着日渐灼热的日光等待通行的百姓开始浮躁不安时, 面色冷酷的兵士忽地扬声大喊,“男女分列站好,女子为先,净面临检, 核查无误即刻离去,听名上前!”
查验户籍路引本是常事,可要女子净面核检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翘首以盼的人群轰然骚动, 却半点不敢耽搁自动分两边站好,
队伍前方刚分列开来,站在封卡之后的数名兵士便拿起堆有半人高的户籍依次喝念:“五柳村张满娘上前!”
“五柳村柳芳上前!”
“养兴镇刘英出列!”
“万丰镇....”
随着一道道嘹亮高喝, 一个个或胖或瘦的身影自人群中拘谨走出,湿帕净面快问快答间,来历家族人证等事便已交代的一清二楚,或应对有异旁侧看管,数人齐下,宛若长龙的队伍,肉眼可见迅速变短。
这方声势浩大,位处此地弧行回线西北二十里外,一荒山平腰上,丰茂杂草后,山石陡壁之下,有一两米多高天然凹陷,形若浅洞,周边肆生薄草,四周土峰花木,非打草探路着意搜寻,此凹难见。
日正当空,艳阳高照,热风涤荡,送花草清香,
安若依壁而坐,面向山野,行动时紧张疾跳的心绪,早已在漫长煎熬的等待中平静下来。
她不知外面此刻如何,也非是傻傻等待一个时辰过去便觉放心,自由无忌,
所谓赌约不过是彼此皆知的玩笑而已,只是一方为乐,而她欲在其中求机,
脱离视线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能否顺利隐蔽平平安安直至离开元京地界,才是重中关键。
荒山僻静,兽类都少有出没,安若凝神于耳,除却草叶轻微沙响,再无杂声,静谧,宁寂,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她却不觉得孤寂,慌惧,粘画胡须的唇角还缓缓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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