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拍帝王之手,更无人敢对帝王露出如此大不敬之色,
可宗渊不仅未恼,唇边还扬着笑,举在半空的双手始终未放,这姿态本滑稽,但他气度尊贵,举动从容,由他做来只见优雅。
下一瞬,高大身躯仅是两个踏步便瞬息逼近,那双执掌山河翻云覆雨的手,终如他所愿环上腰肢,交叠在后未留余地,被纤细腰肢空余出的手左右握着柔腕,牢牢将人扣在胸前,紧密相贴,无半点缝隙。
事到如今,安若已无可克守,体力悬殊上身被缚她无可奈何,双脚却用了力气轮流去踢,哪还管什么冒犯不冒犯!
这样的举动是幼稚,是不够冷静沉稳,
可她孤身处异世的恐慌,绝望,被限制自由,日夜思量自保的焦灼无助,无人知道,无人可靠,
她再能沉着冷静,也是血肉心肠,会委屈,会不安,会无措,会愤怒,她也需要发泄,需要排解!
她身子康复,又不如旁的女子坐守闺门,出入皆靠车轿代行,再练了骑射体质更佳,力气自更大了些,踢到腿上当真还痛,
但随她这般动作,不可避免身形震动,二人相依,衣衫轻薄,怀中抱着的又是用心良久的心爱,若不心猿意马,才真是虚情假意。
宗渊城府如浩海,山崩地裂不形于色,除愿露出深暗眸色,气息分毫未变,知她心中有火,也任她等着她发泄出来。
安若后仰着头怒目而视,身不可避免更向前贴去,此时她也不在乎,被失信致昏强掳到此醒来她未崩溃,未大怒,始终克制自己莫要沉浸在已经发生,也无力更改的负面无用的情绪上,
可泥人尚有三分土气,她活生生一个人,从前遭遇她不愿常挂心头,且已都了结都可算过眼云烟。
只论与他,自由被他控着,生活被他安排,受他强势亲昵,她也一再宽己忍耐,可如今,她不想再忍,也无需再忍。他若受下,她便暂出口恶气,他若恼怒发落,她也不惧!
灼亮黑眸不避不闪直视着他,少见人前的锋利口舌,毫不留情朝他刺去:“我有手有脚可自给自足,何需承你恩惠受你安排,我本可自由自在,何需做你笼中豢鸟!圣人言非礼勿动,礼义德行堪为为人之道,堂堂天子一国之君却不以身作则,举止轻浮,言而无信,强取豪夺!你便在世人眼中如何雄韬伟略广呼为明君,在我眼中,都与强盗无异!”
点星宫落成,本就全宫瞩目,宫主入位,且是天子亲送,宫中伺候的宫人自更谨慎十分,丹青等人虽曾伺候些有了解,可当真从未见过她动怒,而今更竟当面叱骂天子,却连想她大不敬都不敢,便随满殿宫人惊恐跪伏于地。
为圣上亲置,亲挑,亲选,仿若仙宫般清雅大殿之上,莫说其中宝阁几架上珍品宝物,雕梁画栋,便连这殿内地砖,床幔风帘,虽不见张扬奢华,却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可此一刻,这座装满圣心着意的宝殿,忽地灌满寒气,静冷得人连呼吸都觉刺痛。
明明在斥责旁人,她自己却眼眶发红,可又执拗着目不转睛不愿示弱,宗渊见识过她凌然发怒的模样,被她如此不留情的斥骂本在意料之中,遂欣然甘受着,
好似重回初见时,她言辞凌厉逼得周腾跃哑口无言那日,嬉笑怒骂方是一个完整的人,而这样鲜活灵动才是她最隐秘的另一面。
可看着她眼眶润红,浸泛潮意的灼灼黑眸,直抒愤懑而激动起伏的气息,忽觉心头一沉,眉宇微敛,唇角扬起的弧度已然落下,
须臾,他松开一手,却仍牢牢锢她在怀,温热指腹追抚在嫣红细嫩的眼尾,一声轻叹,深眸破暗,柔色缱绻,望进她眼中,多少爱怜宠溺:“朕堂堂一国之君,被你冲着鼻子叱骂,如此可气消了些?”
安若蓦地胸口一滞,本严阵以待的满腔锋锐,生生被他这般仿佛在纵着她娇闹的顺柔态度堵了回去,气滞于胸,憋闷不畅,当即便紧紧拧了眉,
但势已发,她如何也不甘心虎头蛇尾,亦绝不软耳被他三言两语说下,安若稳了稳气息,抬头冷笑,毫不客气:“若今日你我易地而处,圣上可会就此屈服消气?”
宗渊勾唇未语,随她偏头躲开追抚眼尾的手倏地后移,温热的手掌一下下在她紧绷的背上轻抚,语气里虽尽是妥协安抚,二人身高相差,姿势所限,但她仰头直视,仍看得到他眼中的深沉霸道。
“若儿想赌,朕依了,你不喜人随护,朕也依了,虽时辰已过,但朕确实在三十里内将你寻到,且你我约定的根本,在于你的人是否被寻到,而你我有言在先,若我赢,若儿便要心甘情愿伴君身侧。只若儿着实厉害,叫朕虽赢却赢的不够干脆,你一人,而朕千百精卫,便赢了你,也确是胜之不武,于你,确是不够公平,你有怒,有气,心有不甘,如何恼闹发怒,都使得,”
“只是若儿,”
随着他的话缓缓落下,掌下纤背已不再紧绷,手掌随即前移,捏握住她偏开的下颌轻轻抬起,
宗渊略倾身欺近,气息相缠,鼻尖交错,深眸与她凝攫对视,近得二人任一眨眼便可使双方眼睫纠缠。
“愿赌服输。且以你聪敏,必也知朕其实予你多少宠纵宽限,你所求所想都无错,只是你面对的,是朕这个天下之主,若儿已用尽心思,万事俱备,亲自尝试而无果,便该当明白,朕不放,你便毫无胜算。而朕与你种种,用心几何,真心几何,若儿当真无动于衷?”
安若不是铁石心肠,不论用心多少,真心多少,被如此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执着相待,若无动摇时刻,未免自欺虚伪,可,也仅仅如此了,
他们的交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来到这里更非她本心所愿,她可以调整心态适应在这里生活,却从未想接受这里的情爱。他这般身份家世,不论现在或后世,都从不在她考虑之内,
而帝王身侧,有的不仅是荣华富贵,更伴随着阴谋倾轧,随时可能丧命。
安若不喜欢复杂,更不想将性命置于颠簸不由己所控之中,她到底自私也自我,若果真当情爱与自我比重时,她必当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更何况,未有深情。
放纵终归被理智压下,安若彻底冷静下来,微微发散的黑瞳凝神坚定,二人实在过近,不仅气息可闻,张唇便可触碰对方肌肤,这般相拥之姿,这般亲昵温存,如何地暧昧丛生,
“情非我愿的开始,再多的用心都是于事无补。我虽落入你手,却与甘愿无关。既非甘愿,强人所难,必心生怨恨。圣上知我曾陷囹圄,对迫我之行深恶痛绝,刨除身份地位,你现下所为,与那些人何异?”
她的唇柔软微凉,开合间仿佛在颊唇边若有似无的亲昵啄吻,清香之气亦随她喉舌震动蔓延飘逸,宗渊如被蛊惑,眼眸微眯,唇角微扬,却寒,
概因她的话,她的心,何其冷情狠心呐,
宗渊用心良久,初衷,自不想得她怨恨。寻到她踪迹时,他可以不惊动她,予她些逍遥时日,再循序渐进谋她甘愿,
只可惜,她与他皆有各自执念,正如他不会放她离开,她亦不会放下逃离,这场赌约不仅他注定食言,她亦如此。
而他纵容,终还是抱有一丝她会回转之念,却侥幸终究不可取。故他明知带她回宫从前一切都可算白费,却未犹豫做了,
事已成定局,她总该面对,而得到与失去,便是二人心结所在,既她如何都不愿改变,再如从前依纵已毫无意义,那便看看,破后能否立。
他微转头,猛地将那如石如刀的软唇截下,掠.夺,侵.占,直至她无力抵挡,任由施为,方柔情辗转,各自退回,却抵着彼此,眼眸深邃,嗓音深沉,低哑:“若儿坦率,朕爱之,亦望来日你心意转变时,亦如此。”
安若蓦地瞳眸大睁,气息仍急促,忽心有所感,热意在周身蔓延,骨髓血液却冰寒凝冻,他凝望而来,撤去深邃,展露强势的眼眸亦在清晰告知她,
可真当将要面临,纵她再多沉着,身体都紧张到难以自控的发起抖,自发的极力抗拒,刚侧开却再被封堵,挣扎再被轻松压制,
宗渊碾着她,眼眸深邃,温柔强势,谆谆善诱:“朕与若儿几番亲昵,你纵非情愿,可以你脾性,若真当深恶痛绝,岂能忍静至此?朕强行留你乃出于喜爱,而此前诸贼,则出于恶,如何能相提并论。而若儿你所恶,所拒,实是出于抗拒本身,而非是朕,只是你执念太深,已然混淆,不愿承认。”
“你性坚韧,聪敏果敢,你知蛰伏待机,能把握时机,撑得住艰难险阻,做得到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而你我之间并不至玉碎之地,只要坚持不懈,谋而后定,一切才都可有转圜。”
“若儿只需问己,甘心否?”
意味深长的话落,怀中女子明眸怔愕,人已被打横抱起,转身间衣发飞扬,转瞬便隐入床榻,层层云纱帐幔垂下,殿门合拢,红烛闪烁,不甘被强势镇压,唯余抵死缠绵。
第56章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般贪恋优柔之念,宗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应在自己身上。
怀中人娇软温香, 乌发满枕,半露的侧脸艳如海棠, 美不胜收, 背对着的耳后颈下, 痕迹点点, 可见如何被人疼爱。
等待许久的夙愿得偿, 食髓知味犹不能及, 虽餍足愉悦, 人却是轻抽手臂, 未有半分迟疑起身,衾被滑落,松散薄透的寝衣下,肌理结实精健的胸膛颈边, 几道淡红抓痕陡泄靡狂,他却仿若无觉,侧身撑臂垂望,须臾, 轻掖被角,翻身下榻。
同一时刻,榻上双眸紧闭的女子缓缓睁眼,许是睡的不好, 虽面色莹光, 眼下却有淡淡青色,眸中雾滟明明灭灭未有半分倦意。
帝王朝服威严繁琐, 宫人手巧伶俐,数人各司其职,半柱香不到便冠服妥当,时辰临近,宗渊却返身回到内殿,越过屏风,金丝楠木精工细雕价值连城的千工拔步床内,纱帐静垂,安然静谧。
轻挑床幔,冰丝衾被下曼妙背影仍是离开模样,细听气息,平缓悠长,可见人还睡着,昨夜累极,她又曾伤了身底,该是渴觉,
宗渊轻提袍角侧身在床头坐下,微倾身,手刚触及肩头,忽觉掌下身子蓦地紧绷,宗渊眸光微动,唇角已扬,随即双手施力便将欲逃的女子轻松拦下,转过身来,
安若挣脱不得,干脆松了力,头却偏着,神色淡漠,全无不久前才缠绵过的情韵,双眼更是紧闭着不愿看他,耳与感知便越发的灵敏,察觉他在靠近,察觉他的目光流连,
床榻虽已打理,然二人卧榻如斯缱绻,再有床幔相隔,仍有未散之气萦绕盘旋,
安若衣衫轻.薄躺在其上,被握着双臂,无能反抗,偏着头,恰露出痕迹遍布的修长玉颈,如献祭般的姿态,勾出人心中最深暗欲,
她心中却奇异的极为冷静,天将明,他已换衣衫,满朝文武等着,他没有时间多留,而他的城府,情谷欠远不如权重。
此时确无闲暇,宗渊虽意动,却怜她受累身子不适,确实也未再要如何,返身进来叫醒她,亦只是顾念她心神不宁,加之乍然入宫,独自醒来或生孤寂惊惶,再她心内郁气,再伤了身,
情怯也好,不愿也罢,知她不会看他,于此时宗渊不欲逼她,轻抚了下她眼下青色,低声道:“时辰还早,宫中无事,你睡的不好便安心歇息,丹青为你熟悉已调入宫中,有事就叫她或吩咐殿中,朕去上朝,回来陪你。”
话落,须臾不见她有声有动,宗渊便知她欲以何种态度相对,却不着恼,手刚松开,掌下人便飞快远离背过身去,他无声轻笑,提被掩上,却还是倾身去在她额角落下轻吻,只她委实警觉,微一偏头便避了开来,他凝眸看她片刻,探手抚颊掌住,那吻终如意落下,方起身离开。
脚步声一听不见,安若便掀被欲起,腰窝处的酸痛霎时席卷全身,人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气息猛重,身上虽清爽,可感觉犹在,被刻意遗忘的记忆随此乘隙而入,安若蓦地睁眼咬紧牙,深吸口气强又压了回去。
寝殿颇大,地上铺着毛毯,她赤足下来并未发出多大响动,但圣上走前着意吩咐伺候,丹青不敢窥伺床榻,却十二万心神都聚在屏风之后,些微动静响起时她便机敏察觉,只未得吩咐不敢近前,见屏风后妙影闪动,忙快步上前跪地请安:“奴婢丹青拜见主子,不知主子可有吩咐?”
安若穿衣的动作一顿,她与宗渊不合,却还不至于迁怒无辜,见她跪着眉头便是一紧,脚步虚软移开两步,嗓音微哑:“你起来,帮我准备些吃的,马车也好,轿子也好,也帮我准备下。还有我之前的包裹也麻烦一并取来。”
从前在宫外规矩从简,但到了宫中,自当要谨守宫规,丹青伺候她有些时日,知她不喜繁琐便谢恩起来,垂首恭敬应道:“主子言重,为您效力都乃奴婢份内之事,您的包裹就在殿中,奴婢稍后便为您取来。圣上为您的点星宫备了厨房,走前已吩咐下去,只等您起身随时便可享用,奴婢这便命人传膳,传车。”
话落微侧身一挥手,寝殿门处便有一宫人领命出去。她则快步至妆台前将包裹取来,双手奉上恭侯一旁。
安若起身时,这座沉静华美的宫殿便瞬息活了过来,无需她吩咐,一应梳洗用具已妥帖备好,待她自行打理妥当,珍馐美馔已整桌布上。
身体是一切根本,安若无比爱惜,他既不将她禁住,她自一时一刻不会多留,但也不会自虐身体为一时置气徒步离开,
却她一放下玉箸,丹青便忙先一步将早早捧在手上的青边白瓷缠枝托盘高举起,屈身垂首道,“圣上临行前命奴婢将此二物奉于主子,道其内如何,全由您做主,请主子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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