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心高高地提起来。
有些害怕,李北再伤害自己。
喧闹的课间,江莺低头坐在位置上,点戳着屏幕,回了一句:“好,你中午记得吃,晚上见。”
上午最后一节语文课结束,李北都没有回复。
江莺尝试着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是忙音,心中隐隐不安,只能猜测是不是在忙。
思绪杂乱,江莺偏头朝外看去。
天色昏暗不明,风声骤停骤起。
教室里白织灯明亮,同学们正三三两两结伴,急切地往外走。高三压迫式学习,需要一个释放压力的时刻,只能是吃好喝好。
坐在江莺后面的语文课代表周莹莹,没有立刻起身离开,放下笔,神色纠结几秒钟,在门口出现好朋友叫她去吃饭,才伸手拍了一下江莺的肩膀。
江莺感受到,迟疑一下,不太确定地回头看去。
虽然陈年,许霓还没上课,但是屈骁他们在,也没人与她交流,她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没几个人的教室里,周莹莹眼神踟蹰犹豫,在江莺平静困惑的注视下。
“周一他们就回来上课了。”
语调极快地说完,周莹莹不等江莺回答,急匆匆站起来往外走去。
剩下的江莺,视线盯着摊在桌子上的语文练习册。
呆楞几分钟,从周莹莹那句话的意思中抽离出来。
江莺转正身体,眸子灰暗一片,拿出便利签,写了一句“谢谢”贴在周莹莹的练习册上,低头继续给李北打电话,漫长的嘟音,手指不自觉扣着课本。
隐在寒雪山间的俱乐部的天花板上的银表灯球旋转,嵌入墙周的忽明忽暗的彩色灯光折射在上面散下,几排桌椅被掀翻,酒瓶子细碎无生气地瘫成一堆,满地狼藉,气氛怒张,两拨人对在一起,谁都不退让。
靠近吧台那侧为首的是个套着黑衣的黑发少年。
左耳上的字母Y银色耳钉流转光泽,右侧脖颈上的衔尾蛇纹身染着红迹。
双手骨节处缠着白纱布,被溢出的鲜血染透。
他神情冷漠,眼神疯狂阴鸷,眼尾下方溅上星星点点地血,仿若煞神一样,微抬着下巴,俯瞰着对面十多个成熟大汉。
对面中间被拥护的是个穿着大貂的年轻男人,大背头掉下几根,几道血顺着额头眉骨蜿蜒流淌,气得手抖个不停,夹着雪茄的手指着李北,狠声说:“今天这事,你跪下给我学声狗叫道个歉,看在贺少的面上我当什么都没发生,不然就把你的手脚给老子留下。”
李北迟钝地歪了下脖子,语调不缓不慢带着挑衅意味地说:“你来。”
“操你大爷,你小子别尼玛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
双方拥搡着上前,气氛胶着,一触即发。
外头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声,赵山推门走进来,打着哈哈说:“哎呀,小虎总,你这是干嘛呢干嘛呢!小北就一孩子,年纪小容易冲动,听不得打女人这种事,”他挤到中间,推开李北,低声说,“给我进去,喝点鸟酒发什么鬼疯。”
赵山挤到他们中间,抬手朝待在吧台里的调酒师小旭招招手,小旭收到指示,走上来拽住李北,强拉着他去二楼。
他一副哥俩好地拦住小虎总,说:“小虎总,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别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什么,来来来,今天不管是酒,还是医药费,俱乐部都出双倍。”
小虎总抚开肩上的手臂,冷笑一声,欲说什么,赵山及时打断他,“贺少在国外谈生意,一时半会回不来,听说这事,特意给我打电话,让我跟小虎总好好道歉,还说等开春雪化了,小虎总来俱乐部,尽情玩,尽情快乐。”
奢靡低调的二楼,最靠里的位置,一扇门上贴着张红底黑字的禁字,是俱乐部一个禁区,专属于李北的休息室。
灯明静声,少年坐在黑皮椅子上,沉默不语地吸烟。
小旭看他一会儿走出去,五六分钟后又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瓶五星茅台,两个玻璃酒杯,一碟花生米,全都搁到桌子上。
“喝就喝痛快。”
“那些洋酒都没白酒来得实在。”
李北冷恹地瞥他一眼没接话,伸手开瓶倒酒,一句话也不说,一口饮下。
白酒辛辣刺激,浓烈的划过喉咙落入滚烫的胃,一点点尾尖刺痛。
李北闭上眼,无数只手拉住他,摧毁他的一切。
大火燃尽灰烬,余下的破败不堪。
颓丧横生,李北拿起酒瓶又倒满一杯。
小旭按住他的手,说:“小北,一个人闷头喝白酒最没意思。”
赵山安抚好小虎总,又打电话安排人去医院对接,好不容易处理完,才有时间上二楼,还没打开门,就听见里头错不了两岁的两个小年轻在那一冷一热地说——哥俩好啊,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
“……”
手里沾着血的手机震个不停,赵山看着手机屏幕上备注“JY”的电话。
整个俱乐部都知道。
李北懒得存人号码,平常都是听一遍就能记住。
年轻人心思重,有人能来开导最好。他们跟他都隔着辈有一定的代沟,但不论什么年纪对喜欢的女孩儿肯定不一样。
赵山思索几秒,按下接听。
教室里,只剩下江莺一人,头顶白织灯散下不柔和的灯光,风撞在窗户上。
她听着手机里的嘟声,手指无意识捻着课本第一页的边角卷起来,又松开又卷。
电话一通,江莺的手顿住,心里发紧,声音很小:“李北?”
“你是小北的女朋友吧,他喝高跟人打了一架。你来接他回去,我把地址发给你。”
对面是粗旷的男声,单方面通知,不打算听她回答。
直接挂断电话,江莺还举着手机,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眸光茫乎。
手机震了一下,对方用李北的手机发来一个地址。
“……”
臭竹竿。
江莺心里安定,起码不是自伤,撇开脑海里嘈杂纷乱的思绪,整理好桌上的课本书包,站起来往外走,站在教室办公室里,跟在备课的班主任李微说:“老师,我下午有事,补习不参与了。”
李微放下笔,问她:“怎么了?”
“家里人身体不太舒服,”江莺解释说,“需要回去照顾他。”
拿着开好的假条,江莺匆匆走出学校,迎进风里。
第30章 Chapter 30
工作日车流零散, 行人稀疏,唯独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江莺拉紧羽绒服,眸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站在一个介于后街与江城一中的隐秘拐角处的屋檐下等网约车,墙上的爬山虎遗落在雪间。
她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江婉瑜的短信。
“莺莺, 姑姑知道你不愿意再联系我, 但是你的班主任跟我说, 你又请假了,要回去照顾什么人。我作为你现在的监护人, 想要知道你的安全,可以告诉姑姑是什么情况吗?”
江莺微抬头,凝望着天边浅灰色的云。
那天的一鼓作气,似乎在某一个特定的身份上, 显得微不足道。
一举一动都会被得知, 这是她最被动的地方。
白色的网约车停下,司机按开锁门键,江莺上车, 对了一下手机后四位。
车往前行,窝在后座上,江莺滑开手机,给江婉瑜回来一条短信。
“我的小狗生病了。”
江婉瑜很快回复。
“好, 带它去医院的路上注意安全。”
江莺没再回,合上手机,倚靠在车窗侧角的冰凉挡板上, 垂着眸,睫毛打下一片阴影, 小脸白皙细腻,溢出沉伤,难掩的酸涩浅浅淡淡地涌上心头。
快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停在半山腰。
栏杆后的林间被雪掩埋,风不客气地扑来,摩托车俱乐部伫立在不远处的空地之上。门前的黑色大棚下停着两三辆摩托车,车身都被涂上各种重金属色的涂鸦,掺杂着看不懂的英文字母。
江莺打开车门下车,按住被风吹开的刘海,快步往前走。
站在银色半卷帘门前,江莺顿几秒,才伸手敲敲。
无人应答,只有被调低的音乐声,是陈鸿宇的《理想三旬》。
江莺思索片刻,弯下腰钻进去,鞋底踩到硬硬的东西,站直以后,低下头看,是破碎的酒瓶玻璃渣。
她环视一圈,整个空间的桌椅乱作一团。
不需要在问,就可以想象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儿,起了怎样一个冲突。
头顶的灯球转来转去,将彩色灯光折射在各个角落。
江莺探头往里看,没有人。
试探地喊了一声:“有人吗?”
吧台后的杂货间,赵山正在找板手,找到后,在手里掂了几下,推开门走出去。
与刚走了几步的女孩儿对上视线。
“……”
江莺愣一下,局促地说:“你好,我找李北。”
赵山惊了一下,不自觉地挑眉。几个大男人闲聊时不是没谈论过李北谈恋爱会找个什么对象,温柔的,火辣的,野性的,从未想过是一个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学习很好的女孩儿。
他思忖间,暗自想。
这大概就是每个人年少时的初恋模样吧。
“在楼上,我领你去。”
赵山好笑地把扳手放下,指了一下楼梯。
江莺拽紧书包带,轻声说:“谢谢。”
“不用,”赵山看她一眼,注意到白色羽绒服下的蓝白校服,“江城一中的?”
江莺点头:“是的。”
“高几?”
赵山狐疑地问,别是个未成年了。
江莺回:“高三。”
赵山放下心,领着她走上二楼,越过装修风格奢华的大厅,往右侧,偏僻靠里的过道里走,站在门口,听了一下,确认没什么声音。
才在江莺疑惑的眼神里推开门。
屋里酒气混杂烟味,熏得人头晕脑胀。小旭趴在椅子上,嘴里念念叨叨。另外一个少年,木着脸,比平时还沉默的缩成一团,蹲坐在墙角,抬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赵山蹙眉,低声骂了一句:“俩二货。”
江莺眼神担忧,没听清楚人说了什么,又看不见屋里情形,全被一座大山一样的大汉挡的严实,只能沉下心等待。
“你等一下啊。”
赵山说完,闪身进去,关上门。
江莺:“……”
过了几分钟,门打开,赵山扛着一个穿着酒保服的年轻人走出来。那年轻人怀里抱着一个酒瓶,嘴里嘟嘟囔囔地背着元素周期表。
好神奇一个人。
江莺愣愣地想。
“你进去吧。”
赵山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江莺应了一声“好”,让开路,好让赵山离开。
没了遮挡,江莺看清楚屋里场景,嵌入墙壁上的灯亮得刺眼,烟酒气味儿极重。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袖T恤的少年蹲靠在一个墙角,发丝凌乱无序,安静地仰着头,下颌绷紧,喉结凸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花板。左耳上的银色Y字母耳钉悄然发着光,搭在膝盖上的手臂往下垂,骨节修长的手上缠绕着纱布,被血染了个透,颓气漫布,难捱压抑。
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场景。
江莺心尖却猛地一疼。
小时候,她做错事,会被宋云罚站,就是这样站在一个墙角。
平复片刻,江莺放轻脚步走进来,小心关上门,停在李北跟前,视线游走在他的身上,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心里愈发堵得慌。
少年的皮肤冷白,在光下呈现死寂。
那双内勾外翘的多情眼中,荒芜一片,什么都没有,比她把他带回家那天的眼神还萧条。
江莺眼一红,低声唤他:“李北。”
李北的意识被酒精浸透,几乎失去思考能力,迟缓地将目光投向吸引他的声音所在处。
明光晃得他眼花,只能眯起眼睛看。
江莺俯下身,与他对视。
李北努力看清楚她的模样,心上发着尖锐的疼。
背光处,她清润的眸子,蒙着一层灰,浮起水色。
李北下意识抬起手臂,指尖轻轻地碰触她的眼尾,哑声问:“为什么哭。”
江莺抬手摸了一下眼睛,低声回:“被一只不爱惜自己的小狗气到了。”
李北寒下眼,不冷不热地说:“那你应该把它扔掉。”
江莺反问:“为什么?”
“因为有些小狗骨子里就是个坏狗,”李北语调无波动幅度地说,“可能它天生的属性就是一个疯狗,喂不熟,还会伤害主人。”
江莺蹲下来,正欲说什么,目光一顿,投向少年冷白脖颈上右侧抓痕下的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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