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警棍，保安横眉竖眼地问：“你干什么的？”
李北冷声：“上学。”
保安诧异一秒，开始盘问：“叫什么？哪个专业？哪班的学生？班主任叫什么？”
“李北，计算机专业，”李北回忆着，缓慢地说，“三级一班，至于班主任，忘了。”
保安狐疑地打电话核实他说的真假，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敢放人进校。
冷风白影中，江莺快走到高三所在的致远楼，突然停下，掏出手机，确认似的看了几眼短信。
是许霓发过来的。
她说：“咱们之间到处为止。”
有那么一瞬间，江莺是感到轻松的，这样是最好，高考才最重要。
江莺合上手机，踩上楼梯，往高三一八班走。
楼梯罅间，灰白天空折射下微冷光影，风无声的吹拂进来。
江莺走到高三一八班的范围，两扇大玻璃窗关的严实，班里坐了十几个人都低着头，栏杆上依靠着几个同班同学，门半关着。
她伸手往里推，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兜头的脏水浇下来，盆子滚落在地面，瞬间染湿一片，空气中弥漫淡淡地臭味。
江莺僵在原地，眼睛被糊的睁不开，粘稠的凉意顺着骨缝钻。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大脑失去反应，等冷风一吹。
江莺才有了丝反应，抬起手背抹开眼睛，微颤发抖。
整条楼道里的学生都向她投来视线，震惊的，嘲笑的，觉得好玩的，看热闹的，想帮忙但不敢出声的，怜悯的，冷淡的，各色一聚。
隔壁班，常跟许霓一块的李思怡嚼着口香糖，依靠在教室门上，极其夸张地出声：“哎呀，有些人跟小混混拉拉扯扯，恩恩爱爱，真是破坏一中的好名声，太臭了。”
十几分钟前收到的短信，放松的心情都变成一巴掌狠狠掷在江莺脸上。
也是。
他们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悔过，只是以另外一种新型的手段进行下去。
江莺垂着眼，死咬住牙关，一言不发往厕所走去，无声穿过半个走廊，走过两个班级。
站在厕所中，她眼睛红了一片，隐忍下来，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刺骨的冰水冲净暖意，闭上眼，缓口气，俯下身简单地冲洗一下头发。
厕所的光线冷暗，外头声音乱杂，镜中的她脸色刷白，眸光灰败又委屈，迟缓地脱掉衣服扔在台子上，身上微薄的校服裹挟着单薄的身体，在发着细微的战栗。
情绪游走在某种危险边缘，几捋发丝凌乱的粘在脸颊上，如影随形的臭味，争先恐后地挤进呼吸里。
整个胸腔都是呕吐的疼涩。
江莺快走几步，用力关上厕所的门，尝试吐了几下，什么都吐不出来，眼底与脸颊都憋红一片。
突兀的，厕所门被敲响。
“江莺，你在里面吗？”
是语文代表周莹莹。
听到她的声音，江莺扣紧墙壁，指甲泛起青白，片刻后，用手堵住鼻与嘴，尝试让呼吸顺畅起来，努力压住所有汹涌的情绪。
除了无法遏制的耳朵里的鸣音。
外头，周莹莹又喊了几声。
冷静些许，江莺用衣袖擦掉糊住视线的眼泪，扶着墙站稳，拉开厕所门，极其安静地盯着厕所外头的人。
周莹莹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沉默地让开身体，露出身后化着妆的许霓。
许霓神色淡烦，语气无所谓，举起一件黑色外套，说：“江学霸，不好意思啊，思怡没跟我说，我也没来得及跟她说，才闹了刚才这么一出，我已经说过她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以吧？”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江莺视线凝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声音冷涩，迟缓地从喉咙里划开细小的伤口，混杂着铁腥气涌出。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34章 Chapter 34
许霓上前一步, 把衣服扔过去，冷笑一声：“江莺，差不多得了, 别给脸不要脸，已经结束的事情, 一定要闹到重新开始, 你确定要这样？”
厕所光线冷质, 黑色的衣服顺着她的身体落在地上一小片的污渍上, 衣角遮住江莺整个鞋面。
她低垂下眸，眼底红了片, 凝视着那件衣服。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攥紧，骨节处青白交替，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手心。
许霓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兀自笑了一声, 讥风意味不溢而表，转身朝外走去。
厕所门外不远处，高三一六班的后门。
零零碎碎的学生间, 陈年靠在锈迹斑驳的铁栏杆上，深灰羽绒服下裹着一中校服，斜眸看着许霓，勾着嘴角淡淡一笑, 走到她的身边，眼神温和，声音压低。
“慢慢玩才有意思。”
“控制好你的脾气。”
许霓翻个白眼, 躲开些，胡乱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光是要知道, ”陈年眼神阴沉下来，越过她看向厕所，“而是要记住，做到，不然没意思了。”
“我他妈不都说知道了，”许霓不满地嚷嚷：“你烦不烦啊？”
上课铃打响，走廊上很快没人。
陈年站直，看她的眸光冰冷，字字珠玑：“许霓，是你要参与我的计划，而且，你不就是羡慕她才会嫉妒到发狂的吗？”
被戳破心底最隐晦的秘密。
许霓炸毛似的嗤地一声：“去死吧，傻逼，别他妈跟我这发疯。”
她狠狠地撞了一下陈年的肩，越过他往高三一八班走去。
陈年无所谓地耸肩，转身追上她，恢复正常的懒散状态：“啧，刚是我过火了，这不是怕你情绪上头，提前让你冷静一下吗。”
许霓瞪他一眼，直接走进班里。
门口地面已经被清扫干净，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是涮拖把的水。
教室里，没人吭声，看似专注于课本，实则看向门口。
直到第一节 课的英语老师走进来，敲敲黑板，木尺指向班长王玮，问：“江莺和周莹莹呢？”
王玮站起来，瞥一眼好整以暇的陈年，纠结几秒，回：“周莹莹去厕所了，江莺不清楚。”
英语老师沉下脸，让班长把江莺的名字记下来。
厕所里，剩下的周莹莹迟疑了一下，没跟许霓着一起走，还站在原地，眼神为难又担忧地望着江莺，想说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能说。
江莺没抬眼，声音很平静：“谢谢，已经开始上课了。”
周莹莹局促：“那你……”
“我没事儿，”江莺打断她，“你回去上课吧，我稍微整理一下。”
周莹莹抓紧衣服，犹豫再三，离开厕所。
站在班门口，周莹莹顶着一堆探究的目光，喊了一声报告。
英语老师往她身后看，问她：“有看见江莺吗？”
周莹莹张口想说江莺在厕所，余光撇见许霓淡笑的视线，五个字囫囵咽下，艰难地说：“没…有。”
英语老师说：“进来吧。”
周莹莹坐到位置上，止不住朝她前方看。
她的同桌赵欣兰拧着眉，用胳膊轻推她一下，递过去一张小纸条，纸上写着：小心引火上身。
周莹莹抿紧嘴，将纸条撕得细碎夹在笔记里，没再往江莺的位置上看。
英语老师敲敲黑板，打开白板，摁开腰间话筒，开始上课，讲重点题。
安静的厕所里，光线发冷白，冷意像是生出生命一样钻进身体里，江莺被嘈杂的声音淹没，站了半节课，才脱离出来，俯身捡起那件衣服扔进蓝色的大垃圾桶里，依靠在逼仄单间还算干净的一面上发愣。
手机震了几下。
她打开看。
是李北发来的微信。
LB：中午一起吃饭。
江莺眼底开始涌现雾色，几乎看不清楚屏幕，捂住胸口深呼吸，抓着手机的手无意识乱戳屏幕，发过去一串乱字母。
江城职高计算机专业三级一班，教室不大，开着一盏刺眼的白织灯。
全班统共二十五个学生，年纪不大的专业课青年老师坐在讲台上单手撑着下巴，讲课的声音什么没力气，随意轻点，播放幻灯片。
台下的学生各玩各，凑一块打游戏的打游戏，无聊刷视频的刷视频，衣服蒙住头睡觉的睡觉，还有几个透着好奇的眼神，不停地回头往角落里看。
班里最末尾座位，靠着墙壁的位置，黑衣少年拢着一身寒气，神情冷淡，下垂的眼睫打下一片阴影，冷白的皮肤在光下显得寡寂，紧盯着手机屏幕的微信聊天页面的小鸟回复的一串乱码。
李北眉头微蹙，手指戳了下屏幕。
LB：怎么了？
等了一会儿，江莺没有回复。
坐在他前面的小白转过头，眼里还有压不住的惊喜雀跃，是真的没想到会在学校看见北哥，开心的笑根本就停不下来，压低声音说：“北哥，打游戏吗！冬季赛季冲一波啊。”
坐在小白旁边的寸头听着他语气里的谄媚讨好，默默骂了一句：脑残粉。
“不冲。”
李北眼都没抬，直接拒绝。
小白瞬间垮脸：“北哥，没你我赢不了，寸头他打得太拉了。”
寸头一言不发地拱起手肘，快又准确地桶到小白的肚子上。
听到小白发出一声怪异惨叫。
他满意地收回手，继续看“茅山道士”。
不少人被这一声吸引回了头，碍于另外一个无法忽视的人的存在，又快速移开，唯独坐在最前的孙柏慢了几秒转回来。他低下头，整个下颌都在用力，嘴角紧抿，手死死握住笔杆。
对于前位上的动静，李北连动一下眼皮的欲望都没有，专注于江莺，算算时间，江城一中正在上课。
但，这个乱码让他迫切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等不到回复，李北心里升起一股子遏制不住的躁郁，握着手机的手收紧，手背上皮下的青筋突起。
片刻后，他抬脚蹬了下前头的铁椅子。
“上号。”
小白顿时欣喜不已，顾不上被人举报扣分，直接退出正在打的那一局，拜托，谁不想被荣耀王者带飞啊！
那边的寸头果断关掉小说页面，跟着登号：“拉我。”
小白嫌弃地想拒绝，又被寸头揍了一下，只能一副碍于情面不得不地把他拉进来的样子。
匹配了两个陌生玩家，游戏一开始。
李北就没跟队友进行团队合作，手指飞快操作，单方面大杀四方，干脆利落地拿下MVP，直捣敌方水晶。
小白压着声音吱哇乱叫，跟在大佬身后抢人头。
寸头被李北那撒气一样的打法震惊，一不留神献出一血，被小白嘲笑了一句：菜鸡！
剩下的两个队友显然都没弄明白什么情况。
小王不是老王：我操，大佬都这么干人？
虞姬是我的本命：牛牛牛牛，大佬下一局一起啊啊啊！
没到十五分钟，游戏页面出现跳出金灿的胜利两个字。
小白：“……牛逼。”
寸头点头：“的确牛。”
李北打得烦躁，没有疏解半分，合上手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蔓延。
“不打了？”小白问。
李北把手机搁到桌子上，轻嗯了一声。
小白还没过瘾，欲说再什么，被寸头拉住：“没看出北哥不开心啊。”
“啊？”
小白又扭过头看了几眼，看见李北冷沉的眼神，跟要掐死谁似的。
“……”
保命要紧。
李北偏头，看向窗外的雪色，在脑海里过一遍江莺，才算是冷静下来，开始学习之前拉下的专业课。
江城一中下课铃打响，英语老师踩着矮跟高跟鞋离开高三一八班，一走进教师办公室，就对着在备课的李微问：“李老师，江莺没来上课，跟你请假了吗？”
李微疑惑看过去：“没啊。”
坐在旁边的七班班主任，是个中年秃头瘦小的数学老师，斟酌了一下说：“李老师，有个问题我得跟你反应一下。”
李微合上教案：“朱老师，你说。”
“我听见其他同学议论说，你们班疑似存在欺凌现象，今天还有一同学被泼了一身水。”
“我们班？”
“不可能！”
李微震惊，下意识觉得不会有这种现象。
朱老师笑眯眯端起保温杯，笑了下：“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偶然听到有几个学生在讨论，可能是胡言乱语，以讹传讹。”
李微回了个笑，上课铃响起，这一节是她的课，拿起准备好的教案走进教室，下意识往江莺的位置上看。
没有人。
洁白一片的校医务室，江莺缩在角落椅子上，仰着头看窗外的天空，灰蒙蒙地一片，看不出什么形状的云堆积在一起。
“好些了吗？”医务室的女校医温柔看着她。
江莺收回视线，点头：“好多了，胃已经不疼了，麻烦老师给我开个病条，我手机没电，没来得及给班主任请假。”
“好，没问题。”
拿到病条，江莺校服外套的手机震了几下，是跑腿发来的信息，说把取到的衣服和除臭香氛剂已经都放在门卫室了，别忘了去取。
江莺走出医务室，被迎面扑来的冷风灌了个透，细密的睫毛乱颤，骨缝里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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