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眼底泛起笑,只是一时闪而过,就被雾黑替代,微凉的手扣住她的侧脸,俯下身,在江莺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快得江莺都没来得及感受。
只有几丝遗漏的薄荷味儿,与未消融的牛奶味儿。
天色异常的浓黑,周围的光影厚沉,人声车鸣拥挤不堪。少年的眼眸深邃又昏暗,衔住脸颊微凉的指骨暖热那一块皮肤。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is the easiest thing l've ever done.”
「愛上你是我所做過最輕鬆的事。」
江莺乍想起《绿皮书》的这一句台词,她对此曾并不是多有感触。
现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又等了五分钟之后,赵山让人送的是一辆黑色越野车,开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黄毛,穿着件深蓝色羽绒服。一下车他就把钥匙扔给李北,盯着江莺笑弯了狭长的眼,朝她摆摆手:“小朋友,你好啊。我是常规,你跟小北一块叫我常哥就行。”
江莺愣了下,抬起手挥:“你好,常哥,我是江莺。”
常规撞了一下李北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小北,可以啊你,年纪最小,最先脱单。”
李北拍了一下常规的肩,神色平淡,说:“常哥,加油。”
说完,他打开副驾的门,看向江莺。
“过来。”
江莺乖乖地坐上车,车门砰的一下关上。
李北绕过去拉开主驾驶的门坐进来,降下江莺那侧的车窗,朝常规抬了一下下巴:“走了。”
常规呲牙笑了下:“拜拜啦,小朋友。”
江莺笑:“拜拜,常哥。”
李北眼神凌厉了一下,凝着江莺嘴角明媚的笑,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开车。
江城一中晚自习刚下课,附近车辆拥挤过不去,只能停在外围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口。
李北关掉火,掏出手机给小白发了条微信。
江莺靠在椅背上,手指摩挲着花的蝴蝶结,视线飘忽不定。
李北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偶尔会有一道车灯照进来,少年冷白的下巴透着寂寥无声的懒恹。
江莺偷瞄他一眼,抿紧嘴,看向窗外,墙头的积雪覆盖住年久的潮味。
蓦地,李北偏回头,幽静地凝着她,伸手钳住她的下巴转过来。
江莺不解地问:“怎么了?”
李北用指腹摩挲她的下唇,柔软又细腻,声音里藏掖着欲望,冷声说:“以后少对别的男人笑,如果一定要笑,弧度不要太大,就这样翘一点。”
他的指尖流连在她的嘴角,灼起热痒。
江莺不理解小狗突然发什么疯,只能顺着他话点头,表示明白了。
少年垂着眼帘,睫毛细密均长。
皮肤在冷色调的暗光里白的异常,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病态美。
“算了,你最好不要对他们笑。”
他的声音很暗,很慢,带着涩哑,仿佛嗓子里含着一颗砂糖在滚劣。
江莺愣住,反应过来,抬手按在李北的眼皮上。
“小狗,别发疯。”
“不想我发疯,就把欺负你的人告诉我。你只需要好好学习,考上你想去的大学,做你喜欢的事情,追求属于你的人生。”
江莺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清楚,有些东西躲不开,早晚就会冒出来。
“那你呢?”江莺克制着发抖的声线问她与他从未敢触及的问题,“我明年高考,离开这里,那你呢?明年去哪里?后年去哪里?以后去哪里?”
车内陷入沉默,李北松开桎梏她下巴的手。
片刻,他拿下她遮住他眼睛的手,平静的转回去,什么都没有说,绷紧的冷色下颌线冷劣至极。
时间安静流逝,小白寸头抱着两箱子烟火跑来,围着黑色的越野车大呼好帅。大家都是同龄人,却谁也没开过这种车,只能摸来摸去好一会儿才上车。
“你好啊,小仙女,”小白对着江莺打完招呼,就迫不及待地扒着前座,一脸激动地说:“我靠,北哥,你这车太他妈帅了!”
寸头对着江莺点了一下头,目光来回在前面两个人身上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敏锐感觉到不对劲。
伸手把小白拽回来,说:“北哥,出发吧。”
“你干嘛啊!”
“闭上狗嘴。”
寸头按住蠢蠢欲动的小白,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傻儿子,你他妈没发现人俩气氛不对啊。”
小白:“……”
还别说。
真没发现。
寸头无语,骂了一句傻逼儿子。
车驶入快车道,谁也没说话,忽明忽暗的光不断拥挤进来。
江莺望着窗外,眸子郁闷,想不通李北发什么神经。
臭小狗!
李北专注于开车,余下的思绪在考虑明年的事情,一直到在雪中放上烟火。
夜色泛着淡淡的红,南山湖的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周围的柳树凝着枝条,随着冷风飘荡。小白寸头蹦在车灯照射的前方的大片空地上,在厚雪上上蹿下跳,比谁放的多,谁放的高,谁的炮最响。
黑与光切割开的交界处,李北安静地靠在车上,单手启开薄荷糖盒,嚼了几粒,视线定在独自放仙女棒的江莺身上。
女孩儿纤细,黑色羽绒服下裹着一中的校服,扎着高马尾,刘海被风吹乱,露出的眉眼含着淡淡的笑,小脸在烟火的光下白净透润,时不时地回头偷看他一眼。
操。
真的好可爱。
李北握紧糖盒,抬步走到光里,停在她的身后,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手覆到她握着仙女棒的手背上,另外一只手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耳畔的烟火气息微重,混杂呼吸间淡淡的薄荷。
江莺没动,脸颊潮热,耳根微烫。
少年的锋劣眉眼混在金色的光里,呈现出不真实的美感,声音淡又沉。
“江莺,你去哪,我就去哪。”
听到他的答复,某个角度来说,江莺感觉一瞬褪去了疲惫,弯着唇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很认真地点头:“说好了哦。”
在远处的小白寸头:“……”
彼此对视一声,无以言表,默契地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冲天炮。
片刻,小白叹气耸肩,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手在嘴上摆出喇叭的形状,大喊:“北哥!小仙女!十二点了!祝我们一步跨到2019!今年一定要财源滚滚,努力脱单成大哥!”
寸头抖了一下,冲天炮掉在雪里,抬腿毫不犹豫踹小白腿上一脚:“人家郎情妾意,你突然叭叭个屁,吓老子一跳。”
距离他们几十米的李北抬了一下眸,敷衍地挥了一下手。
他收回手,低下头,在江莺耳旁低声说:“小鸟,跨年快乐。”
江莺痒得缩了一下,转过头看他,笑得明亮动人。
“小狗,祝我们新的一年,多喜乐,长安宁,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好。”
烟花在天空炸开,绚烂绽放一片。
少年的声音低沉克制,低头在她唇上落下虔诚一吻。
第37章 Chapter 37
凌晨一点快两点才回到江北殡仪馆, 江莺套着米白色的毛绒纯色圆领睡衣,柔黑的发丝半湿搭在肩头,曲起腿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出神地盯着正前方拉紧的窗帘。
桌子上瘫开着日记本。
新的一页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新的一年里,破破烂烂的一切该怎么修复。
今天有些畏惧天亮的到来, 江莺想。
窗外没有开灯的走廊, 映着大雪纷飞, 少年微偻着脊椎, 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袖T恤,裤子堆积在拖鞋边, 过大的衣领露出的锁骨沟壑幽深,右脖颈上的衔尾蛇纹身竖瞳阴冷,缠绕着雨伞占有欲十足,身体随意地靠在窗前, 修长手指间把玩着铁质糖盒。
一直到那一扇露出微弱光线的缝隙彻底暗下去。
李北仰起脖颈, 喉结突出,下颌缘拉紧,银色耳钉若隐若现, 盯着天花板几分钟,步伐温吞地走回房间。屋内没有一丝光亮,他坐在床边,手搭在膝盖上, 低着头,坠下的发丝遮住眉眼,只能窥见高耸的鼻尖, 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厌燥。
与李北从公交车走下来。
天色未亮,暗成一团黑墨, 地面挤压着一夜的雪,被大小不一的脚印轧碎。
江莺背着书包,戴着校服外白色羽绒服上的帽子,围着一条暗红色的粗毛线围巾,衬得五官带上几分妩意潋滟。
旁边的少年,黑色羽绒服及膝,拉链拉到最顶端,双手揣在外兜里,额前的发丝长了点,遮住几分黑雾似的眼眸,半张脸都被黑色口罩挡住,步伐与江莺一致的不快不慢。
“其实你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出门,”江莺情绪不太好,意识混沌,没太休息好,悄悄地瞥李北一眼,“天这么冷,你能去哪呀?”
李北一夜未眠,眉心弥着淡淡不耐,闷在口罩里的声音微涩:“去网吧,小白寸头昨天晚上没回家。”
江莺点点头,又闷声说:“那我早自习下课,跟你们一起吃饭。”
李北余光里,只有一个圆圆的白色帽子在晃来晃去,手从口袋里抽出去,轻拍了几下江莺的后脑勺,语气晕着淡劣。
“记得下课眯一会儿。”
“以及,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别让我从其他人那里知道。”
江莺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朝他看去,笑弯了眼睛,软着声音说:“我昨天不都说了,结束了,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所以你放心啦。”
懒得拆穿她。
李北收回手,停下脚步,轻捏她的脸颊,抬了一下下巴:“去吧。”
江莺摆摆手:“一会见。”
暗风中,卷动树叶,李北点头,立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之中。
走近通往江城一中的那条主路,学生与来送的家长车流拥挤在一起。
中心卡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不少人都在埋怨,江莺小心翼翼地绕进去,躲着车往校门走去。
一踏进来校内,她就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江莺停在致远楼的斜是台阶旁,先把围巾取下来放进书包里,又摘下帽子,露出白嫩脸颊,眼神迟疑一下,慢吞地走上去,一步一个台阶的进入高三一八班的范围。
这个点还早,天都没亮,校内班级走廊的灯都开着。
教室外的白色地板面折着淡色细腻的光,有些洒在江莺的脚面。
江莺不动声色地往里看了一眼,到了一半的同学,说话声细碎混杂。那三盏细长的白织灯亮的惨白,跃出了窗户洒在凸出的窗台上。
她一进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了一下。
江莺没发现一样往座位走去,刚坐下,她的同桌冯窦立马远离一些。
如同避开一个瘟疫一般的谨慎快速。
江莺下巴微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课桌面上高高垒起的书籍安然无恙,空白处瘫着昨天的各科卷子与报纸。
垂下睫毛,江莺心里松口气,伸手整理卷子。
一拿起最后的语文报纸,她僵住,愣愣地盯着强势挤入视线里,密密麻麻刺眼刺骨的红墨水,混着黑墨水大片的晕聚。
BZ!Bitch!Whore!Slut!Prostitute!
“You’re such bitch!”
“You make me sick!”
几乎是英语里所有侮辱女性的字眼,还混杂boaozi、jianren、poxie的中文拼音。以及反复重复的早恋的BZ!破坏学校名声的jianren!滚去职高,离开一中!
这上面不止一个人的字,而是很多人很多人的字。
就像是无聊时,所有人都来写写画画,炫耀好玩,然后哄堂大笑。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光白的刺进身体里。
耳鸣蓦地增大,江莺嗓子发干,有针扎一样的疼。
无法做出基本反应,她凝固的身体绷紧,神经无声地勒紧,发着细微的颤,眼眸里涌起大片的红痕,淡雾模糊双眼,脸色越来越白。
呼吸卡塞起来,缺氧让她躯体发麻。
只能张开嘴,小声的呼吸,唇瓣越来越的干,胸膛闷得要窒息。
“这可不是我干的哦。”
熟悉含嘲带笑的女声冲进江莺发懵的思绪。
她迟缓地抬眸,琥珀色的瞳孔对上许霓惊叹不已的眼眸。
俯瞰她的许霓啧啧称奇,嘴角挂着讽剌的浅笑,语气挖苦讥诮。
“啧,江学霸,你可真是好人缘啊。”
“需要我帮你通知一下你的职高对象吗?让他帮你再狠狠地揍一顿其他人。”
见她不回答,许霓伸手拨开江莺手里的报纸,探头看下去,十分为难地叹口气:“呀,这人有点多啊,你那个职高对象就算是一分钟收拾一个,估计也难收拾完。”
说到最后,她险些没憋住笑。
暗影落在身上,滚痛一片,江莺无法发出声音,琥珀绿的眼眸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面容姣好精致的许霓。
那股子浓烈的香水味儿涌来。
白织灯的光停在她眼皮上的微闪上,几乎变成揉进江莺的骨子里一样的利器。
恶狠狠地磨,割裂开来。
许霓嗓子里发出一声呵笑,好心地把江莺手里的报纸拿出来盖在桌子上。
“江学霸,别怪我没告诉你啊。一个人针对你是一个人的错,十个人针对你是十个人的错,但是一群人针对你,那就你的错。”她笑弯了眼睛,“所以,好自为之,这个提醒就作为我曾对你的道歉吧。”
兜里手机震了几下,许霓直起身体,打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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