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蓝天网吧的道口,李北在楼梯间碰见正跟警察打电话的小白寸头。
他停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电话结束。
小白挂了电话,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说:“从小我妈就教我,有事找警察叔叔。”
寸头跟着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北,只是脸上破了点皮,沾了点血,其他地方看上去没什么大事,吊起的心放下。
蓝天网吧的那间休息小隔间,李北卷起衣袖,手臂上冒着血的长痕划开旧疤,一动血就冒出来,脸上没什么神情,冷漠平静,拿出药箱里的碘伏消毒擦血,包扎好,扯下袖子掩盖住,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看嘴角那块的伤,十分明显,瞒不住江莺。
沉默许久,李北拿出手机给龙哥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龙哥笑声粗旷地穿透声筒:“咋了小北,有什么事啊?”
小隔间灯光暖色,洒了黑衣少年满身,冲淡萦绕的戾气。他垂眸,凝着地面上折射的阴影,嗓音麻木地说清楚今天的事儿。
电话里,龙哥诧异几秒,开口说:“小北,你放心吧,我会解决这事儿,都什么年代了,那小瘪三居然还敢干这种收钱买凶的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麻烦你了。”
“少扯犊子。”
挂断电话,李北把手机扔到桌子上,仰躺在床上,打架握铁棍子被划伤的那条手臂微微发颤,修长的手指无所谓地抓着糖盒把玩。
别吓到她才行。
门外,小白踌躇半天,轻敲敲门,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一个头,说:“北哥,愧哥问你需不需要去医院,他开车送你去。”
李北坐起来,斜觑他一眼,说:“不用。”
“行,我找了小六他们,都说没找到孙柏,老师那边也说没请假,估计是躲起来了,”小白继续说,“还有,小仙女在学校没有情况,都挺好的,你可以放心了。一中那些都是好学生,家里娇生惯养,都挨了一顿揍,搁家躺好几个月,估计不会在挑事。”
小白说完关上门,又掏出手机看了几眼跟一中高三一二班学生的聊天记录。
白毛的白:江莺在学校怎么样。
AK:没有再发生什么。
白毛的白:有事吱一声。
那边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回了一句“行”。
江城一中上午第二节 课下课,高三一八班就弥漫着一股怪劲儿,不少同学头对头挤在一起看手机,时不时偷看一眼端坐在位置上的江莺,声音压得很低的在说话。
整个学校都陷进吵闹之中,玩闹声涌入乱杂班级,江莺背背微僵,垂着鸦羽似的睫毛,手攥紧笔杆,强迫无视一切继续学习。
从早上吃完饭,压着上课点回到班里上课,就没在走出,一直都在疯狂的刷题写往年的高考卷子。
周围没人跟她交流,都避瘟疫一样离她远远的。
反倒是这样,江莺觉得轻松多了。
兀的,兜里手机连续震动很多下,班级常年没动静的□□私群里消息突然乍满。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增多,江莺迟疑一下打开□□,无数条消息涌现,都在向群里一个陌生小号的求图文包,甚至不知道谁拉了外班的人,还在群里发红包求分享。
雪天光线不好,白织灯的光洒在教室每一个角落,割裂出一种独特的白。
江莺本能地握紧手机,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对方很快收了红包,发出来一个文件包。
一种恐惧在蔓延,江莺呼吸急促几分,点开那个文件,加载完毕,卡顿了几秒。
文件包弹开,江莺呼吸瞬停了一下。
所有的图文都是以前许霓强迫给她拍的表情包,各种各样被全部综合在一起。
照片上的她,白着一张脸,惊恐不安,努力想逃,却从未逃掉过一次。
江莺蓦地抬眸,朝周边看去,停在靠墙的位置。
扎着低马尾的许霓正斜靠在后座上,跟陈年屈骁他们在打游戏,似乎与班里的情况毫无关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牛逼啊江学霸。”
她的同桌冯窦突然把手机举到她的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是之前她被许霓陈年在公交车站牌堵住,李北带她坐出租车离开的照片,被P上文字“哈鞭妹x职高男”,有需要可去高三一八班寻找刺激。
这些字眼变成一柄柄刃刀刺进江莺的眼睛里,浑身都涩疼。
外号是许霓他们之前刻在桌子上的,就在江莺的数学课本下面,被她用圆规尖一笔一划的面目全非。
沉寂的耳鸣乍响,仿佛有无数人再说这几句话。
江莺白嫩的脸颊在光下呈现毫无血色,躲不掉那些如影随形的恶意视线。
上课铃打响,她抖了一下,颤巍着压住手机。
班主任李微抱着教案走进来,站在讲台上。
乱七八糟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只剩下打开课本的翻页声。
江莺身体发冷,眼底酸胀,夹在课本上的手机屏幕缓缓地黑下去。
忽然又亮了一下,是李北的微信。
LB:中午想吃什么?
小鸟:什么都可以。
LB:好,后街口等你。
江莺的动作变得很慢,指尖发着小颤,咬紧下唇克制住汹涌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关上手机放进兜里,强打起精神。
连续两节课都是语文课,班主任李微在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响后拉了几分钟的课,等江莺站起来往外走,走廊上停聚着大量他班以及本班的学生。
每一个人都在打量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高三一七班门口,昨天在楼梯口故意撞过她的短发女生,捂着嘴跟旁边的男生笑:“这就是你说的干净?快别恶心我了。”
她上下打量着江莺,眼神透着好玩的意味,抬起眼朝她笑。
“江莺,看不出来,你私底下玩的够花啊。我旁边这位从高一就开始暗恋你,本来还想着高考完告白,现在黯然伤神,要不你发发慈悲,先安慰安慰他?”
这话的暗示意阴暗,让江莺狠抓了一下手心,恶心从胃底开始往上冒,眸子里憋得通红,垂下眸,直接跃过她往前走。
被江莺无视,短发女生脸上挂不住,扫了两圈,没看见老师,干脆走上来拽住江莺的手臂,猛地一扯,继续笑着说:“怎么,你宁愿跟职高那种下三滥谈恋爱,都不愿意跟正正经经的人谈?”
罅隙的风转进江莺的骨缝里,一点一点地攥紧手,挤涌的痞积翻滚上来,缓缓地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纠杂着愤委,用力收回手臂,似有粗粝的沙粒在喉咙游动,声音微哑:“职高的学生是下三滥?那你身为一中的好学生,一个正正经经的好人,为什么会在用来学习的校园里拦住一个不熟的同学,站在这里贬低他人讨论他人的个人私事?”
她的声音不大,尾音发着细微的颤栗,却让整个走廊的喧闹声都小了很多。
刚走出高三一八班教室门的陈年听到江莺的声音,停下脚步,倚靠在门槛上,静静地凝视着人群围绕着中的瘦削背影。
低头玩手机的许霓险些撞到陈年身上,不悦地抬眸,边说边往外看:“孙柏那怂b,没把事办成不说,还他妈直接跑了,就这还说喜欢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真他妈够恶心的,傻逼玩意儿。”
陈年眼神玩味疯执,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李北名声在外,混迹后街那么多年,哪能那么好对付,还得从咱们江学霸入手,这样才好玩。”
许霓撇撇嘴,得,被打成神经病了,视线跃过人群。
“我操。”
“真是一出好戏。”
她推了一下陈年,兴致冲冲地说:“打个赌,就赌倪宝会不会放学堵她。”
陈年看她一眼,笑了:“你这不他妈废话,倪宝那狗脾气,可比你跟李思怡的差远了。”
“怎么说话呢。”
“要不是思怡跟我关系太近,这时候不方便参与,哪能轮得到倪宝这事b。”
许霓心情大好,笑得灿烂,扯着陈年,叫着原本不打算出学校吃的屈骁他们一块去吃饭。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走过去。
被围在中心的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短发女孩儿上手推搡扎着马尾的女孩儿,冷笑:“江莺,你还真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不嫌恶心么?隔着跟我扯什么文字游戏,以为就你学习好,谁都听不懂一样。事实上烂就烂,骚就骚,什么好人坏人,真好人能去职高上学?真好人能跟职高生谈恋爱?站在一中的地界上说这话,你也不嫌脸疼。”
周围议论声纷纷,还有人拿起手机拍照,甚至有起哄的几个同学故意大声应了一句:说得对,说得好。
有人附和,倪宝顺势挑眉,对着她讥讽说:“看吧,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江莺,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如果你不跟职高的人谈恋爱,那么就没人会觉得你败坏一中名声。如果你不跟班里同学不和,那么就不会没人站在你身边。为什么只有你发生这种事情,而其他人都没有?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风雪骤大,楼下的树叶摇晃,光影明晃晃的戳进身体里,江莺脊背发凉,站在原地,心里清楚应该走,可是却没办法动弹半步。
心里防线慢慢地崩塌,鼻尖冒出虚汗。
江莺握紧拳头,身体因紧绷而发细抖,胸膛剧烈起伏,眼尾红了一片。
这时,人群后,陈年推了一把看戏的许霓。
许霓走出人群,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停在江莺的面前,淡淡一笑,说:“江学霸,我之前就说过,好自为之,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你一个人,还不是应该从你自身找原因吗?我给你一个忠告,多检讨自己,少责怪别人。”
说完,她抬头对着倪宝笑了一下:“倪宝,你好了啦,别再闹了,回头她那个对象知道,事情又闹大发了,不好收拾。”
她走过去,像个老好人一样,挽住倪宝的胳膊,轻晃了晃,看向四周。
“不是,各位都不吃饭啊,一会可上课了,赶紧散了吧。”
戏走到落幕,聚集的同学散去不少。
寒风凛冽,小小的雪粒落满一整个世界,眩晕感加剧江莺胃里的恶心。
许霓拉着还想再说两句的倪宝下楼,回头对着停驻在楼梯口的女孩儿粲然一笑:“江学霸,好自为之,快点去吃饭吧。”
“为什么?”
光线被挡在江莺身后,混在暗处的脸上布满灰败,滚出嗓子的声音似是被割裂一般,沙哑至极。
许霓叫上陈年他们走,一群人刚下了一半台阶,闻声都回头看她,问:“什么为什么?”
江莺攥紧双手,说:“那些照片。”
许霓蓦地愣住,轻啊了声,不解地问:“什么照片?”
旁边的倪宝拿出手机,找到其他人传给她的文件包,给许霓看。
许霓恍然大悟,说:“什么时候传出来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昨天我手机丢了,现在是新买的。可能是被认识你的人捡到,没事儿,我回头跟大家解释一下,说那是我们闹着玩的。”
第39章 Chapter 39
走廊上只剩下零碎几个人, 露出怜悯或同情的眼神,不着痕迹看几眼江莺,转而避开。
独留在楼梯口, 江莺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一种无力感无声地卷进心底。
冬日光线昏暗, 校园吵闹热喧, 她勾起被吹乱的发丝挂在耳后, 深吸了一口气, 朝校外走去,大片的细雪坠在脸上, 冰冰凉一片。
临近一中的道口,黑衣少年安静地立在树梢下,侧脸轮廓分明,带着潲起来冷白。
他偏头朝她走来的方向看, 浓黑沉意狂生。
隔着一段小距离, 混杂着来送饭的家长,以及结伴的同学们。他们拥挤在路上,高一高二讨论着今天的元旦晚会。剩下的高三在家人的身旁, 加快吃饭的速度,不耐烦地应付着好好学习别开小差的说教。
江莺听着这些碎片状的声音,觉得恍惚又晕眩,感觉到一道冷沉的眼神停在身上, 缓慢地抬眸,透着人群,触碰李北的视线, 那股包裹她的苦瘠慢慢地褪去,麻木的身体有了丝反应。
慢慢地走过去, 江莺看清楚了他。
灰沉光雪下,她的发丝随风动,露出的琥珀色眼眸定在李北的脸上。
少年的皮肤过白,脸上蔓延的青紫十分明显,淡薄嘴角的凝固着一抹红,显得他似只怪妖,高傲冷漠地厌恶着人间。
江莺脚步加快,停在他的跟前,顾不上其他人会不会看见,直接伸手扯着他往没什么人的小道里走去。
李北垂下眸,凝着被她抓住的衣袖。
窄道狭隘,地面满是烟白,水泥墙面上斥着细微的裂痕,底部是水色浸透。
江莺皱眉,抬起手想碰一下他的嘴角,最终落在他的脸上,一触即离,板着脸,用肯定语气说:“你跟人打架了。”
李北的身影完全笼罩着她,抬起手,捏了捏江莺的耳垂,声音淡淡:“以后不会了。”
江莺的眼神急切地游走在他的身上,问:“还有哪受伤了?”
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李北眼神寂暗,带着意味不明的风潮。
他不说话,也不想骗她说没事,只能低眼盯着她。
江莺眼睫翘起,眸子固执地与他对视。
小道里有股潮湿阴冷在生长,光影割出明显分界线,李北眼神无奈一秒,最先败下阵来,拉开左臂的衣服,露出被遮盖的白色纱布,几圈白间隐隐地红晕出,可见伤口很深,且没有得到妥善处理。
江莺瞬间紧张起来,眼底微微红,又气又心疼,想骂他是不是傻逼,话到嘴边变成闷声闷气的一句:“跟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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