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莹心里烦躁,收拾书的动作增大,在安静的环境中发出碰撞声。
“妈的,真恶心,跟你坐在一起倒了八辈子血霉,”冯窦压着恼声说完,蓦地站起来,“老师,这有股难闻的臭味,我想换个地方坐两节课。”
数学老师叹口气,谁在没想到过能在教室里看见老鼠,只能摆摆手,让他去坐。然后看向江莺,说:“你去洗一下吧,老鼠身上有细菌。”
江莺站起来往外走,其他人小声议论。
“好臭。”
“真是恶心死了,她好烦啊,能不能转班。”
“马上高考了,跟这么一个人在一个班,会不会影响运气啊,万一考不好怎么办,到时候算谁的。”
“……”
江莺耳畔回荡着各种声音,逃似的离开班级,风雪跃过栏杆,落在身上,吹不掉沉暗。
无人的厕所,光感冷滞,江莺琥珀色的眸子黯淡失色,连续深吸深呼好几口气,咬住下唇,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发痒,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刺进骨头里。
她的眼睛通红,水珠坠入喷涌的水柱之间。
两只手不停的互相搓洗,手背上的那一块皮肤渗出红色的点点。
明明洗干净了,但是江莺总会觉得没有。
下课铃打响,江莺瞥一眼外面,慌乱地换掉水龙头,躲进单间,紧紧关好,靠在门上,眼前被水雾迷漫,喉咙里好似塞进去一个烙铁,灼疼所有的痛苦。
江莺隐忍不住想哭,胸膛剧烈起伏,眼泪不断地流逝,怕发出声音,张嘴咬住虎口,眼底憋红一大片,无声地卷起阴影。
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几拨人都在讨论高三一八班江莺的书包里有老鼠这件事。
“她好像没爸妈,估计平时都不爱干净,才会招来老鼠,”其中一个女生说,“真的太恶心了,我要是你在你们班,我能气死。”
旁边的女生呸呸呸几声,声音有些熟悉,是周莹莹的同桌赵欣兰。
“救命,你以为我不气啊,那只老鼠可是在我脚边跑走,给我恶心的鸡皮疙瘩掉一地,吓死了都,晚上绝对做噩梦。不过我们班,要论惨,那还得是我同桌最惨,书上都是老鼠踩的脚印,估计以后都成心理阴影了。”
另外一个陌生的女生阴阳怪气地接腔:“我之前还不明白倪宝盯着她一个外班的干什么,现在想想,怪不得让人欺负,就是活该,学习好有什么用,不好好做人,不一样是个垃圾。”
“说垃圾有点过火了。”
“她身上太臭了,跟垃圾桶一个味儿,不然哪能招来老鼠啊。”
声音远去,江莺手指发麻,胃里涌上生理性干呕,脸颊白了一片。
上课铃打响,脚步声层叠消融。
江莺走出厕所隔间,脸上毫无血色,疲惫不堪的又洗了一遍手,抬起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无论如何都要学习,连续默念三遍,迈着慢吞地步子回到班里,几乎没有力气再去恐惧投来的视线。
前后左后的同学都默默与她隔开距离。
江莺坐在椅子上,毫无反应,细白的眼皮上泛红微肿,睫毛倾斜落下。一下午都该学习学习,该听课听课,没再动一次。
到了晚饭的时间,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
走廊上的光与班里的白织灯相互交缠,校内喧闹声阵阵,广播站播放着音乐。
高三一八班里只剩下江莺一个人,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她毫无察觉,出神地盯着摊开在桌子上的卷子,木然呆滞。
手机又连续震动好几下,江莺迟缓地有了一丝反应。
拿出来打开看,是李北发来的一张照片。
LB:照片.jpg
LB:老槐树的装饰灯到了。
江莺眼底又滚烫起来,情绪无法沉淀下去,一动就憋闷的想哭,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脊背往下微弯,头抵在桌子上,慢吞吞地打字。
小鸟:好漂亮。
LB:在吃饭吗?
小鸟:嗯嗯,你吃了吗?
LB:吃了。
江莺擦了一下眼睛,情绪不断地涨潮,李北又发来一条微信。
LB:想你。
小鸟:略略略.jpg
小鸟:我吃完了,要开始学习了。
LB:去吧。
合上手机,江莺把脸埋进臂弯,困倦地闭上眼,从未有过的疲惫卷挟在身体每一个角落,连以前的自我安慰都失效,只想放空,最好能躲起来,不要面对人,独自学习。
可是。
一切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但,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真的会好起来吗?
江莺不由得想,皱紧眉头,右眉上的疤痕兀自燃起热气,灼至深处。
晚自习下课,雪停了,入眼皆是暗白一片。
楼梯上拥挤着人群,江莺背着书包走在人流里,周围的人默契十足地避开她。
江莺垂眸,神色平静。
密集的人影里,她就像是被黑暗笼罩的个体,与其他人隔开距离。
走出校门,江莺往车站那边走。
巷子今天没有开灯,风声鹤唳,寒意料峭。
江莺走得不快不慢,微弱的笑声在前方位置蔓延,她一抬眸,对上倪宝映在烟头光下的眼睛。看上去,对方等她很久了,身旁站在四五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女,其中离倪宝最近是一个勾着抹坏笑的青年,身上穿着潮牌夹克,踩着双黑白熊猫。
倪宝朝她笑了下,抬起手:“等你很久了哎,今天过得开心吗?小老鼠。”
生理性反胃涌上来,江莺白着一张小脸,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扭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身后传来凌乱急促地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手臂被猛地扯住,往后用力一拉,脚下的雪打滑,江莺无法控制的跌在地上,手心沾满冰凉的雪,硌到藏掩的小石头,火辣辣地泛起疼。
狼狈不堪,身体瑟抖,厌倦感升腾起来。
黑暗中,江莺忿戾挣扎着站起来,第一次低声骂了一句:“滚开,别碰我。”
拉住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嘴上打着一个唇钉,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讥讽地笑了一声,拽着她走进巷子里,倪宝几个人就站在那吸烟。
“跑什么啊,”倪宝不耐烦地拍拍她的脸,“跟我说说你那个对象怎么许霓和陈年了,现在两个人能怕成这个样子,一天到晚跟我说让我别搞你,小心你那个职高男朋友。”
江莺躲开她的动作,克制住声腔里哭意,说:“跟你没关系。”
倪宝嗤了一声:“大姐,许霓她们怕你男朋友,我可不怕职高的垃圾。”
江莺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要比起来,你们才是真正的垃圾。”
头发蓦地从后面被扯住,江莺被迫头往后仰,太多太多的痞积堆在一起,彻底无法忍受似的拼命挣扎,却被其他人死死按住。
倪宝打开手机的闪过灯,相机照在江莺的脸上。
“我倒要看看谁是垃圾,谁跟老鼠作伴,”她掐住江莺的脸,“好好一个重点学校有你这么个贱货,我真感到晦气恶心。”
她的话刚落音,一个空的易拉罐可乐瓶子准确无误地打在倪宝的头上。
“妈的,谁啊?”
巷口站着三个少年,中间的那个个子很高,看不清楚长相,只是透着浓浓的夜色,都能异常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溢出来的燥戾。
几乎是下意识,倪宝就想到了——许霓嘴里江莺的职高男朋友。
第41章 Chapter 41
巷口立着的高个少年朝他们走来, 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眼神疯劣狠燥,过白的皮肤上, 嘴角青紫一片,更显的野狠, 一步之遥, 扯住江莺手臂的红发寸头打唇钉的青年松开手, 向前挑衅地顶住他肩膀, 眼神讥诮。
“哟,想英雄救美啊。”
小白寸头对视一眼, 快步走过来。
扣住江莺手臂的另外一个锡纸烫rapper青年,发出哦豁的一声,挡住小白寸头,不让他们再往前走一步, 嘴里不断发出奇怪的字眼。
小白:“……”
不是, 这哪来的傻逼?
寸头伸手抓他,rapper青年灵活躲过,那架势一看就是练过。
李北被挡住视线, 看不见江莺,心底控制不住的戾气疯长,舌尖顶了一下右颊,伸手掐住红发青年的脖颈, 不断用力,声音不耐含燥:“你他妈想死?”
江莺听着熟悉的冷感声音,脸色又白上几分, 眼前的闪光灯,让她看不清东西, 没人控制手臂,开始试图挣扎。拽住她头发的卷发女生五指收紧,猛地往后一扯,美甲的钻石与尖锐的指尖铬着头皮,阵阵生疼。
倪宝还狠掐着江莺的脸,指甲深陷在皮肤中,丝毫不畏惧黑衣少年的冷劣,勾着唇角,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吸烟的坏笑青年。
“你干嘛呢?还不去帮忙。”
青年笑了下,碾灭烟头,走到红发青年身侧,伸手握住李北的手臂,说:“哥们,本来就是个小事儿,我朋友发泄完就算了,你一参与,不就闹大了。”
李北斜睨他一眼,眸光深暗,手上的力道收紧。
红发青年的脸上瞬间更红了,额头青筋凸起,呼吸越来越困难,想挣开,却一点劲都没有。
倪宝凑着闪光灯的余光看了前头一眼,心里莫名的有点发毛,总觉得这小混混可能真的会掐死人,不由得出声:“我靠,周璨,你他妈选秀啊?动手啊。”
周璨脸上没了笑,发觉这小年轻下手是真狠,手一收拳,十分力的直接往他腹部上揍。
李北硬挨了这一拳,不仅没松手,还偏头看他,左耳上的银色耳钉在光里闪过,突然勾着嘴角朝他笑了下,手上更用力。
周璨对上他的眼愣住,咒骂了一句艹。
光影不明亮,只有倪宝手机溢出的光线,照在冷白的少年脸上,漆黑的眼神冰冷阴翳,唇角晕开的淤痕怪异又诡谲,像个杀人越货的恶徒。
寒风吹过,周璨心里发紧,不怕打不过,就怕遇见不要命的疯子,干脆上去掰李北的手,狠声说:“你他妈的放开手!”
其他人均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巷口倏尔照来两束手电筒的灯,直打在僵持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的身上。江城一中在附近巡视的教导主任粗旷的声音乍起:“你们干什么的!都给我放开手!”
倪宝低声骂一句真他妈晦气,放开江莺,挡住脸,急促地说了句:“发什么愣啊,还不赶紧跑。”
江莺脱离限制,嗓子痛涩。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找李北,细白的手心都是冷汗,手背上皮薄,血管收缩,轻按在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眼前被水雾弥漫,声音微哽:“李北,松手。”
听到她些许发抖的声音,李北迟缓地怔了一秒,从疯狂鼓动的情绪里清醒过来,手上泄力。
红毛青年憋得脸色通红,歪斜的身体被周璨接住,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拉住往别的巷子里窜,没几秒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小白寸头一慌,开口催着李北:“我靠,我靠,北哥,快,快快快跑!”
安静的巷子里被细细碎碎的脚步踩乱,照过来的光线如白昼一般,地面被积雪覆盖,躺着乱七八糟的脚印。
挟风卷残,李北漆黑的眸子定在她的脸上,一片荒凉中的暴躁还没褪去。
江莺握着他微颤的手,小声说:“小狗,看我,我没事儿了,冷静点。”
他顿几秒,抬起发僵的手,用指尖擦掉她的泪,下一秒,反握她的手,拉着她涌进漫天雪里,大步的往前跑。
风不客气的划过脸颊,耳朵,挠起刺痒凉意。
身后传来教导主任暴躁的骂声,凌乱的人声嘈杂的响起。
以前收账,这一片没少跑。
李北拉着江莺七拐八拐,绕到那条有回江北的公交车的站牌的主路上。
这边靠近两所学校,九点多也车流密集,街道上的店面在黑夜中灯光拥急。
平时不怎么爱运动的江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发红,鼻尖溢满细汗,扶着一家理发店的门牌侧面,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立在他身侧的少年面无表情,掏出手机叫辆车。
手机页面跳出一条微信。
白毛的白:北哥,我跟寸头去拿东西,你跟小仙女先回去,我们一会过去。
LB:嗯。
合上手机,亮光下,黑衣少年面恶冷峻,斜睨一眼还在大喘气的女孩儿,伸手扣住她细白的手腕,一言不发走进理发店门口右边的窄小小道。
小道狭长幽深,只有道口被光染指,其他地方都灰暗一片。
江莺反应慢了一拍,眸光湿湿冷冷,张嘴想解释点什么,被李北掐住下巴抬起来。
冰凉无耐心的吻落在唇上,却烫了她一下。
江莺的眸子不自觉被染红,抓紧了他的衣服,无助又可怜,一种痛涩的疲惫在神经蔓延。
最近的每一天,都在消耗她隐忍的精力。
每一秒都在一步一步把她推进看不见路的前途,只有李北是清晰明了。
她的难过太过浓郁。
李北眼底一深,刚才应该掐死那个人,抬手扣紧她的后脑勺,惩罚性的咬住。
“嘶,李北!”
江莺冷不丁地疼,往后缩一下,躲开没到一秒就被少年凶狠的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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