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莺脸颊升起一股热度,快速摇几下头:“不打扰,不打扰。你来,我跟李北会很开心。”
李北眼神淡淡,适时出声:“欢迎你。”
三个字不冷不热,却是他第一次邀请朋友。
小白独自傻笑起来,怼了一下寸头的肩膀,乐哉乐哉地开始吃蛋糕。
在没人注意的角度,他抬起手背飞快摸了下眼睛。
不小心看见的寸头顿了顿,挖起一块蛋糕快速抹在他的脸上,语调极快地说:“我妈说生日的时候,给过生日的人脸上抹蛋糕,是代表大家的对你的祝福。”
“?”
小白冷笑:“福利院做饭阿姨说,我得抹回去,这才叫过生日。”
江莺忍俊不禁,手指勾住李北的人手指,沉默几秒。
她问:“要报警吗。”
李北神色平静冷淡,给她喂了一口蛋糕,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小白叫来的网约车司机车上会有行车记录仪。”
离开医院,叫的车停在路边。
小白寸头怀里抱着纸箱子放进后备箱,跟着一起回了江北,住在李北的隔壁房间。
夜色浓稠,寒风凛冽。
江莺屈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下巴枕在膝盖上,发丝乖顺垂在肩上。
昏黄台灯下,她的眸子平静,小脸白皙细腻。
搭在桌面的左手上缠着绷带。
江莺盯着看了一会儿,拿起黑笔在上面写下:2019年1月1日,画了一个笑脸和一个冷脸。
小狗啊。
你最好真听主人的话。
片刻,她无声笑了下,拿出抽屉里的笔记本,摊开,认认真真的开始写。
昨天,隔了多年。
第一次被人称为好朋友。
比很多事都能让我开心。
我想,我与他,所有的不幸与自我怀疑,总有一天都会得到答案。
——小狗是我的幸运汪汪
2019年1月2日凌晨02:00
写完日记,江莺把它放回去。
关灯躺在床上,她凝望着天花板,想——纵使今天再差,也比不过昨天的惊心动魄。
沉暗的房间,窗帘拉的紧密。
温度不太高,李北面无表情地靠在门上,坐在地上,一条腿屈起,手臂搭在上面,手指随意下垂,几个空的强劲薄荷糖铁盒歪斜堆积在身侧。
脖颈上贴着白色的纱布,嘴角的青紫愈发严重。
他一动不动,视线无聚焦,嘴里嚼着糖,一颗接一颗碎开粗粝地滑过嗓子。
唇齿间的凉意渐浓,刺激的李北愈发清醒。
越是清醒,越是害怕。
江莺握住刀的那一幕在脑海里不断重放,几乎击垮他所有的理智。
他仰起头,抵住门。
眼神荒芜困苦。
犯错了。
他又犯错了。
少年身影完全揉进黑暗里,一点一点被吞噬,所有的不堪欲望都被摆在明面上。
他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她不应该因他遇上危险。
寂静的深夜,紧闭的门突然被扣响,打断了李北的思绪。
他迟缓地偏头,门又被轻敲几下。
隔着木板,传开女孩儿压低的声音:“李北,你睡了吗。”
李北愣了一下,眼神一变,站起来拉开门,语调无法平稳地涌出:“怎么了?是伤口疼吗?我带你去医院。”
门外,披着米色大衣的女孩儿,头发略乱,眼神懵闪闪,慢吞吞地啊了一声。
“没怎么,不疼,不去医院。”
她打量着李北,温吞地说。
“我要进去。”
李北顿住,眼神冷冽不明。
江莺往前走,他自动让开。
一踏进来,她就踢到什么,哗啦一声发出刺耳的铁质碰撞的声音。
夜光跳进来,江莺垂眸去辨认,是摞在一起的薄荷糖铁盒。
小狗,这是吃了多少薄荷糖。
就知道他不会听话,肯定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江莺板起脸,转身,对着他身上轻嗅。
清冽的肥皂清新味儿缠绕着淡淡的薄荷,带着细枝一样涌进她的呼吸里。
果然。
不听话。
第44章 Chapter 44
李北立在原地, 看见微光落在她的眼里。
有那一秒,他觉得他的世界都亮了,就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聚在漫天黑暗中。
她就是那盏指引他的明灯。
李北抬起手臂, 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江莺的额头, 将她往后推。
江莺茫然地看着他, 鸦羽似的睫毛煽动, 发出一句闷声:“干嘛?”
李北手指拨开她的刘海, 指腹流连在她眉上那道细疤上。
黑夜的光淡弱,眉上被微凉的指尖触的发烫。
江莺仰着头, 只能窥探到他眼里一抹幽暗的深色。
“你干嘛?”他反问。
江莺微微一笑:“来看我的小狗,是不是在拆家。”
李北垂眸,收回手,垂在身侧, 嘴角微微颤抖, 再抬眸时,变得坚定。
放开她,做不到。
如果这一生注定凶险颠簸, 那他就用尽全力让她一生安康。
“差一点。”
冷意带着细勾,他的声音沙涩。
江莺眼底微灼,笑了下:“那幸好我来了。”
李北用鼻音嗯了一下,往前走一步, 低眼俯视她,手扣住她的肩,把她往屋里推, 反手关上门。
“?”
江莺不解地眨了几下眼睛,她就是来看看李北有没有发疯。
门被关上, 光阻隔在外面,室内一片漆黑。
李北背对着她,身影融进暗处,手还握在门把上。他偏头回眸看向立在几步之遥的影子上。
“你不是要进来吗。”
少年的声音与她把他带回家那天一样,仿佛含着一大块砂糖。
江莺指尖下意识地抓了一下搭在肩上的大衣,脸颊烫烫,轻“喔”了一声。
李北转身,朝她走来,伸出双手。
屋子里太暗,江莺看不清楚他,只觉得被一股清冽的薄荷香拥进怀里。
有力稳定的心跳透过胸膛落进她的耳畔。
江莺松懈了紧绷的肩膀,额头抵在李北的胸口,疲惫的闭上眼。
“小狗,”她的声音很慢,尾音收的不利索,“我感觉我透支了一切精神力。”
李北眼神寂静,下巴枕在她的头上,手臂寸寸地收紧,昨天的后怕大概会伴随一生。
江莺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困意迟来。
李北把她揽腰抱起放在床上,盘腿坐在床边,手指轻碰她裹着纱布的手。
“对不起,”他垂下眼睫,虔诚地轻吻她的指尖,“我爱你。”
雪落满整座城市,在黎明破晓前停止渲染。
江莺醒来,外面的初曦刚露出一个尾巴,屋子里的窗帘挡住所有光线。她迟缓地鼓动睫毛,没太清醒过来,呼吸间是熟悉的气味。
她偏头,视线落在坐在床边睡着的少年脸上。
不聚集的眼神慢慢地凝聚,江莺用没受伤的手撑着坐起来,指尖轻点李北的鼻尖。
淡漠的小狗熟睡后,变得温柔许多。
不乖。
但很听话。
这就是她的小狗。
奇奇怪怪,乱七八糟,毫无条理中拼凑出来的一个小疯狗。
江莺小心翼翼地下床,拿起毯子披在他的背上。
站在地上,她视线游走,眼睛适应黑暗,能看清楚模糊的东西。这个房间比上次多了几分来自他的归属意,不再是随时都要走的分离感。
江莺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放轻脚步往外走。
刚走出一步,垂在身侧的衣角被扯住,不轻不重,带着些缱绻味儿。
江莺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紧了她的衣服。
顺着腕骨凸起往上看,对上混在黑暗里,乌黑冷清的眸子。
他额前的发丝长了,有一点遮眼睫。
李北与她对视一会儿,被纱布掩盖的喉结滚动,声音带着惺忪睡意:“去哪?”
江莺小拇指戳了一下手心,没忍住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回房间背会书,等小白他们醒了,然后去打破伤风针,”江莺声音轻棉,慢吞吞地说,“昨天晚上只给班主任请了一上午的假,下午还得去上课。”
李北藏在发丝下的眉峰微蹙,语气冷冽地说:“江莺,下午去上课,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许再瞒着。”
推开房门,空气中的寒意与屋里的暖气相互纠缠不清,冷色调的白色弥漫在被雾气笼罩的窗外,漆黑被白光击退。
坐在地上的少年,偏着头凝着划过门边的衣角。
冷白色的皮肤上,青紫在嘴角大片扩大,深劣的戾痕渐长。
江莺逆着光,对他弯弯眼睛:“去床上再睡会儿。”
李北点头:“好。”
她轻轻地关上门,屋子里再次陷入漆黑。
李北身体往后倾斜,后脑抵在地面,视线淡薄地投向天花板。
被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亮起的屏幕上显示贺哥两个字,光映了一大片。
李北站起来,按下接听,语调淡淡。
“贺哥。”
贺垚在国外,声筒里床传来的声音凌乱:“小北啊,你女朋友姑姑的老公陈兆南,是个做外贸的,手底下还有两个厂。外界的人对他评价都不错,是个正正经经的商人。”
李北拧眉,眼神杂厌,舌尖顶了一下上颚,下颌绷紧。
一个对侄女有龌蹉心思,并且借用醉酒来行不轨事的人,居然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商人。
“不过,”贺垚话锋一转,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
李北眉拧的更紧,声线崩成一条冷线。
电话那头,贺垚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走,声音从浓变淡,最终沉在默底。
“我让人问了他公司官司,以及他有没有案底,发现一条有意思的撤诉,”贺垚的声音微刺,有些看不起人的冷嘲,“一五年的六月一对夫妻去法院起诉陈兆南诱骗未成年,与他们女儿发生性关系,使他们的女儿怀孕,但是九月无征兆的撤诉。我联系人问了,对方父母说是那小姑娘说谎,不是陈兆南,是其他人。”
李北没接话,静等贺垚接下来的话。
贺垚等了几十秒,对面只有呼吸声,无奈一笑:“小北,你什么时候话多点。”
李北垂眸,“贺哥。”
“行行行,我不卖关子了。”
贺垚继续说:“我找熟人查了那对夫妻的银行流水,一五年九月底的时候,妻子账户进账五百万。当月就给他们儿子买了一套房子,开店做生意,年底就娶上新媳妇。至于那个小姑娘,听他们家邻居说一六年初出国读书,从此以后再没人见过她。按照这个情况,顺藤摸瓜又查到许多,关于陈兆南喜欢哄骗小姑娘的事情,最后都不了了之,估摸着,这里面很多女孩儿都羞言于齿,只有寥寥草草愿意说。”
停了几秒,贺垚问:“小北,你希望陈兆南是什么下场?”
李北五指收紧,眸子晦涩艰深,声调冷暗。
“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承担他该承担的后果。”
贺垚沉吟半晌,说:“行,你放心吧,好好学习,我会处理他。”
交谈再次陷入沉默。
李北脖侧的脉络清晰凸起,胸膛剧烈起伏不定,眼底的墨色涌动着浪潮,拿起桌子上的糖盒往嘴里倒了一口嚼碎,滚落进喉结,声音缓缓艰难溢出。
“另外一个人什么情况?”
贺垚轻轻地叹口气:“人一旦染上赌毒其中一个,就永远不可能脱身。”
李北牙关紧收,握紧手中糖盒,骨节处青白交替。
那些年流连在赌场的男人,不论那天是输是赢都会喝得烂醉,然后就像是事后庆祝一样,打老婆,打儿子,最后以满地狼藉收场。
第二天,他会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来祈求妻子的原谅。
当天晚上,继续作恶。
周而复始,从未悔改。
翻滚的情绪像是一把利刃,一遍一遍地刺进李北的神经末梢。
他沉默太久,贺垚再次出声:“回头我给你个联系方式,他会告诉你具体情况,但是涉及一些官方机密,不会透露太多。”
李北缓过来,眼底冰冷又阴翳,低声说:“谢谢。”
“小屁孩,跟我客气什么?”贺垚轻笑一声,“解决完这些肮脏事,就好好往前走。”
“知道了。”
挂断电话,李北握着手机,立在原地很久,久到外面天色大亮,隔壁传来小白寸头吵闹的声音。
他蓦地清醒过来,背上被汗浸湿,发丝黏腻在额头上,眼底的浓墨粘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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