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似乎也怔了瞬,身子一动不动地立着,身体的另一处也悄然起了些变化。
淡而薄的唇贴在距离她的额头不到一公分的地方,他隐忍不发,颅内的神经像被按紧的弹簧,越往下坠,那点该死的情绪便会越反弹得厉害。
奥利弗抿唇,喉结微不可闻地滑动。
“你回去吧。”楚荔说,“我很累,需要好好休息。”
“……”
“好的。”
她已经拒绝了。
但心里却矛盾地想着反方向的事儿。
奥利弗往后撤退,没有如愿。
收拾掉桌上的残羹冷炙,他拎上西装外套便走了。
楚荔看见他背后的衬衫湿了大半。
第28章
翌日, 楚荔从一个平静的环境中醒来。
正如奥利弗所说的,昨夜她在经历了短暂的梦魇后便陷入了昏睡。
睡得不算熟,但再也没有做噩梦。
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可那段昏沉的梦魇让楚荔心悸到现在。
她梦见她在茫茫的草原上奔跑, 头顶是炽热的太阳,太阳发了疯似的撕咬啃噬她的肌肤, 她的背上落下点点红斑,背脊线脆弱地颤动, 转头之际, 察觉到有豺狼虎豹在追逐。
楚天扬是阴沉的豺,赵莉是歹毒的恶虎,楚佑溪是发疯的悍豹。
他们三个野兽对她穷追不舍,在一望无垠的草原里,她赤脚奔跑,踩进玫瑰花园里, 妍丽的玫瑰们却一一凋零, 光秃秃的、干枯的花叶从苞中谢出, 她害怕地捂紧身体。
可越是捂紧,玫瑰刺越是凶狠地扎进她的肌肤。
娇小的身体像被扎了洞的气球, 身体里的气都在往外自私地跑,肌肉组织连同头发都在一点一点缩小。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直旁观的野狼。
野狼走到她的面前,沉眸,眼底情绪不明。
再往下,便是屈膝, 像电影里的王子一般对她俯首称臣。
她愣了愣, 下一秒便忘记野狼也本穷凶极恶,慌不择路地跳上他的背。
野狼背着她跳出了玫瑰园。
太阳, 空气,洁白无瑕的云,松叶。
好像一瞬间整个肮脏的世界都被打成了白色的泡沫,塞进了她瑟缩的身体。
她开始放下戒备,将耳朵贴在野狼的额头上。
身下的野狼却陡然发出窃笑。
然后一跃,纵身冲向深海。
她和野狼掉进大海里。
楚荔弹簧似的坐直了身体,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她起来接了杯水,看看挂在墙上钟表的时间,手机因为充电而自动开机,消息通知里挂满了家人的关心。
她扫了眼,没勇气继续看下去。
又睡了。
再次醒来,已是天明。
楚荔从床上爬起来找衣服,这才发现原先褪下的旧衣被侍从拿去清洗。
奥利弗为她重新购置了一套干净的连衣裙。
衫领,桂花色,泛着清新的洗涤剂味儿。
楚荔别扭地穿上裙子,裙子尺寸合身,用料和设计也很讲究。
她在镜子面前摆了摆姿势,忽地,眼前一阵模糊。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匹野狼躲在暗处窥伺她。
“……”
草。
什么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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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酒店楼下,时间已经不算早,楚荔打算割肉打车。
没想到旋转门外的上车点一圈一圈的车辆驶离后,奥利弗的车出现了。
“要去Radiance吗?”奥利弗明媚的笑脸曝露在阳光之下,“顺路。”
“?”
“你去Radiance干嘛?”
奥利弗平淡道:“有些生意要谈谈。”
他这句话倒也不假,奥利弗家族的企业遍布世界,在港区有一两桩也不奇怪。
不过原来有钱人的生意也不是一个签名,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
难怪那天叫她去讲概念。
楚荔看了眼表,和他僵持着没动。
路上看不见出租车的影子,这条路像被谁包圆了似的,只能见到公车和私车。
楚荔叹了口气,别开门坐了进去。
“我会给钱的。”楚荔从钱包里翻出几张纸币,“按照出租车打表来的话,应该要200港币。”
“喏。”
楚荔把钱递到奥利弗面前。
奥利弗扫了眼,眉骨微微耸动,漂亮的海蓝眸闪过一丝微不可闻的情愫。
他接了过来,折好,红色的纸币被折成两半,干净的手指在细细密密的纹路上摩挲,阳光透过树叶罅隙,漏泄点点斑驳,他的手上仿佛有淙淙的水流过。
波光粼粼。
奥利弗将纸币放在西装左上角的口袋里,用力压了压。
……
一路平稳。
奥利弗的车穿梭人海,但大材无用,在这段拥堵的路段里无法施展拳脚。
忽然,楚荔听见奥利弗身旁有塑料袋噼里啪啦翻动的声响。
奥利弗带着手套从中取出一些彩色梅花糕放在绿琉璃盘碟上。
“吃早餐吗?”奥利弗粲笑。
梅花糕糕如其名,形如梅花,色泽诱人,外壳酥脆,撒着美味的黑芝麻、青红果、松子仁,里头是红豆沙馅儿的,甜而不腻。
家楼下有家早茶铺子,常常贩售这种江南美食,平时楚荔和裴晓柔经常会一起买些当做早餐。
好奇怪。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梅花糕?
楚荔忍住了欲望,皱着眉问:“多少钱一个。”
奥利弗说:“按照你的心意来即可。”
“……”
楚荔摊开两只手,交叉食指,比了个数字,“十块?”
奥利弗爽快答应,“没问题。”
下一秒他又话锋一转,音调平缓,“但作为我未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清理你的衣服,可以赔偿你一笔精神损失费吗?”
楚荔挑眉:“多少?”
奥利弗:“十万如何?”
“?”
楚荔笑不出来,“你最好说的是津巴布韦币。”
“你的精神没有这么廉价。”
“……”
楚荔一顿语塞。
“开个玩笑。”奥利弗见状,眉眼松懈又改了口,“一百一十元好吗?”
“……”
楚荔又是一顿语塞。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奥利弗的冷幽默而是忽然觉得这一百一十元好像还是挺多的。
奥利弗见她不语,仰面眉目上勾,嘴角也弯了起来。
他拉开楚荔的手,摁下两张纸币。
手指拂过她的掌心,暖洋洋的,如春风一般和煦。
楚荔觉得自己好像抓了把火,那团火以肉身为载体烧得她面目全非,她的心脏为之一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似要破骨而出。
钱是好东西。
她好为钱心动。
她攥着钱把梅花糕给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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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
设计部的大家都在俯首画稿,画画时大家都喜欢戴着一副无线耳机,脸上冷冰冰的,打扮很时髦,看上去高冷勿近。
可听小柔说,这叫社恐。
这叫i人。
楚荔不懂,“我怎么感觉大家平时都挺爱热闹的?”
“这你就不懂了荔姐。”小柔说,“社恐就是这样的,表面高冷不好惹,实际内心戏不断,有时候话都说完了还会一直在想刚刚说出口的话合不合适。”
“而且他们一般只和熟悉的人闹,但只要换个陌生人跟他多说一句,保准两句话里要打一句的结巴。”
“是吗?”
这么夸张吗?
那她应该不是社恐。
楚荔进入工作模式,一画就是三个小时。
近日暂时未出新品,她正为一位私人买家设计项链。
对方年纪颇大,正值耄耋之年,是一位远在英国的绅士,名字叫大卫,林淼涵派楚荔来和他对接,也与她在利福特的留学经历有关。
为纪念和妻子即将到来的金婚,大卫早早预约,详细描述了自己的需求,希望能用一个心意满满的实物来纪念和妻子度过的美好岁月。
楚荔把耳机摘下,不慌不忙地起身接杯水,顺便洗点葡萄。
路过同事身边,对方也戴着一副B&O蓝牙耳机。
是B&O ex系列3000多块的那款。
楚荔记得她的名字,她叫许近秋,就坐在楚荔身后。
二人也很有缘分,开会时经常坐在一起,但一直没谁主动提起一个话题,展开一次聊天。
楚荔突发奇想,颠球似的抖抖篮筐里的葡萄,拍了拍许近秋的肩膀。
许近秋吓了一跳,电容笔啪啦一声掉在桌子上。
许近秋摘下耳机,一看是楚荔,便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了?”
“有,有事儿吗?”
啊,还真是两句。
难道小柔说的是真的?
楚荔勾唇,莞尔一笑。
她搂住篮筐,防止底部漏水,渐渐往下沉。
“吃点葡萄吗?”楚荔说,“很甜,不酸哦。”
许近秋愣了愣,她呆呆地看着楚荔,张张嘴,想说句谢谢。
却因为太久没说话导致喉咙干涸,发不出声。
“谢谢。”许近秋听见自己在小声地和她道谢。
楚荔爽朗一笑,连连说不客气,顺便用纸巾包住一些葡萄,多送了她些。
许近秋一直说谢谢。
---
刚根据大卫的要求做出了一版自己的理解,楚荔趁着现在是伦敦时间九点,连忙和大卫约了个简单的电话会议。
她先发了条“Hello Mr. David, are you available now?(你好大卫先生,请问你现在有空吗?)”,亟待大卫回了个微笑的emoji,她这才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没多久,大卫便接了起来。
“你好,荔。”大卫微微一笑,白色的胡须打理整齐,一丝不苟地梳在唇周。
“好久不见,你的肤色比之前健康了许多。”
大卫果然是个绅士,有礼地夸着她微小的变化。
“是吗,可能因为最近睡得比较好吧。”楚荔说。
结束了客套环节,二人开始沟通接下来的具体细节。
大卫和他的妻子有一个儿子和一只猫,二人现在除了彼此,最在乎的也是这两位。
按照大卫的想法,是想把一家四口都设计进项链里。
然后一人一条。
这个想法其实也不难,楚荔提议以黄蓝宝为主石,两头可以覆上两枚戒指或是其他宝石来象征他们的儿子和猫咪。
大卫考虑了番,最后认可这个初步构思。
并且给予了她至高的评价。
“荔,你真是天才!”大卫笑得胡子都在抖,“这个想法简直太妙了!”
“谬赞了,大卫先生。”
大卫先生将这则消息告诉了他的妻子,妻子出现在视频里,两人一同感谢她。
楚荔受宠若惊。
闲聊了会,大卫先生忽地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反过来问她:“美丽的荔,请问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楚荔愣了下,“啊,还是。”
“那我可以为你推销我的儿子吗?”大卫先生诚恳地说,“他今年二十八岁,是个高高大大,很健康的小伙子。”
“如果有机会和你认识,这必定是我们的荣耀。”
“您言重了,大卫先生。”楚荔沉默了半晌,并没有接过这个话茬。
和客户聊私人问题实在不符合职业规则,她需要做的应该是提供优质的服务,而非私人的情感。
更何况她才刚刚结束了一段不悦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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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荔尽量把对话往设计上引,二人聊着进一步的细节,很快便过去了一个小时。
临别之际,大卫不死心地再次提及:“荔,如果你有想法请务必要告诉我。”
“我将会为你的答案而欣喜。”
“……好的,大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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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挂了。
别人的客户难缠在要求上。
她的客户难缠在隐私上。
怪哉,怪哉。
楚荔软下了身子,瘫软在椅子上。
休息了没两分钟,又拨来了一个视频通话。
来自林淼涵。
楚荔接了起来。
林淼涵今天抵达了奥地利,那边快到中午,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背后是林立的哥特式屋顶天主教堂和细尖塔,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怎么了林哥。”楚荔问。
“刚刚打你电话打不通,是在和大卫先生沟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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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淼涵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也没说。
楚荔一头雾水,觉得他这电话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
再等了会林淼涵才张开咬得通红的嘴说:“荔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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