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印泯灭在言诗诗的身体,随之而来的还有言老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悠远又绵长。
“即日起,言诗诗便是天衍宗第三代掌门。”
话音落下,言诗诗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滑落,将嫩白的小脸洗刷了一遍又一遍,她蹲在地上,用指尖一点点在地上无章法的画上一圈又一圈,直到眼泪将这一圈一圈再次浸湿,看不清原貌,她的指尖才停滞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哭也无声。
众人此时才发现场下已经没有言老的身影,再次视线流转,邬阳身影也一同不见。
一旁侍奉的魔女打破了平静:“少主,可要回宫?”
利如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言诗诗,又看了一眼原本邬阳该在的地方,最终迈步走进了房内。
“今夜的事,尚且没有结局。”
魔女的声音有些犹豫:“那位小姑……那位,那位如今天衍宗宗主,可需要安排一处住处?”
利如轻轻叹了一口气:“先安排着,此时不必打扰她,她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
华琚抿抿唇,显而易见,阿阳是被言老带走的,言老不会伤害阿阳,可阿阳不在身前,仍然让他有些焦躁。
他动了动脚缓解心绪,迈入了房中。
身后郑淑被另一魔女小心抱起,跟着走进房中,宋老亦步亦趋地跟着后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等待着,等一个结局,或者是一个答案。
——
邬阳只觉得一瞬的时间,眼睛一阵迷蒙,当她再次看清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白色,此处很干净,干净几乎没有任何其余的物件。
按理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会潜意识地警觉,可此时她没有,她感受到的只有前所未有的平和,好似在这里,一切不好的情绪都会被化解。
她正觉得疑惑,宋老的声音正是传来:“小道友不要慌,此处是我的识海外放。”
识海外放?传言只有神魂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达到识海外放,言老修为仅是化神,神魂竟已经强悍到这种地步了吗?
言老适时解惑:“我们修道的,神魂总要厉害一些。”
邬阳再次环顾四周:“你的识海,很特别。”
言老笑开:“我也觉得很特别,怎么能一点东西也没有,曾经我还苦恼过,想要在我这里变出点什么,无论我怎么做这里都没有,我的识海属实是太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邬阳摇摇头:“我说的特别不是因为此处什么都没有,而是此处充斥的情绪,很特别。”
这里所见皆是苍白,所感尽是平和,带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美感。
言老愈加开怀:“哈哈哈小道友果然是小道友,见解都是如此不一样,老道我看的就很浅显了,我这个人无趣,这里自然也无趣。”
邬阳正想反驳,言老及时打断了她:“诶,小道友,此时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邬阳唇长了长,顿时没有了言语,沉默逐渐蔓延。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一个人,用性命为代价也要说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听,她不想言老死,可好似这件事,本不由她做主。
她没由来的无力。
言老始终是笑着的:“想来小道友已经知晓上古的人神大战。”
邬阳抿了抿唇:“嗯。”
“想来也知晓了人族不能飞升的缘由。”
邬阳再次应声:“嗯。”
“那人问我师尊如何才能飞升,我师尊说——”
不行,还是不行,邬阳猛地抓住了言老的手,打断了言老将要说的话。
言老轻柔的力道拂开了邬阳,邬阳才发觉在言老的识海里,这点轻柔的力道她无法抵挡。
“言老,你若走了,诗诗就只剩下自己了。”
“怎么会,诗诗明明还有你们。”
邬阳的手最终被拂开了。
“我师尊说,若能集齐邬氏至纯血脉,妖族上古妖丹,邺都鬼气之源邺珠,天生魔种之骨于一身,便可成为最接近神的人,再以神族后人邬氏的家主令打开深渊,彼时深渊残魂遍布修仙界,再利用此集万民愿力打开天门,便可跨过飞升,跻身上界。”
话音刚落,四周的白色一点点消解,言老身前的衣襟一寸寸被染红,像是从内里受伤浸出的鲜血。
邬阳来不及去消化这些信息,立时上前:“可是经脉断了?我能治,我可以治的。”
她急急拿出落霞针,想要施展灵力为言老诊治,言老的力道仍然轻柔,他阻止了邬阳:“没用的。小道友,你且听我说,咳咳,咳咳咳……”
大口大口的鲜血被他咳出。
邬阳皱着眉,执意将落霞针刺入了言老的体内,能不能治,总要治了才算。
落霞针方一刺入,邬阳控制着针的手便停了动作,无力感再次袭来,若是气旋,五脏六腑具碎,这人,又要如何救活?
好像没有答案,她也不愿得出答案。
剧痛不能让言老面上的温和动摇一分,即便他的声音已经喑哑:“你若想要控制深渊,便也要集万民之力,才可做这逆天之事。
“邬氏家主令,邬氏秘宝,这些都是上古神族遗留的东西,再加上你身负邬氏至纯血脉,你不用做分毫,便是此界最接近神的人,神族,是天道的宠儿,小道友,若你先一步集齐万民之力,先一步成神,也,也算是,达到了目的,控制深渊无异于,与天搏争,老道劝你,莫要做……”
邬阳细白的手接了满手的鲜血,像是极重极重。
邬阳五指微缩,想要握拳,最终也没有握上:“言老,你不惜性命也要阻止我吗?”
言老再次咳了咳,身上已经尽数被鲜血浸润:“不是阻止你,我们修道者,也不过是天道的传话人,这些都是,天道的意思……”
天道?
若是传话,如何不行?一定要用人的性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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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出这些,直接要了你的命,言老,你能不能为了自己想一想。”
言老笑开,仍是那一副和蔼的模样:“小道友,你不知道,自师尊在我眼前走的那一刻,这所谓天命就成了我的执念,他说,此事只能深埋心底,不可插手一分,万事皆有定律,我于是如是做。
往后邬氏灭门,华琚被困,魔族封锁,妖族失了妖丹,每一样事情都重重压在我心头。
“我不能阻止,不能参与,甚至不能说一句。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便想这到底是师尊的错,还是我的错,后来想想,或许是我们的错,他错在一意孤行,而我错在,太听话了。
“直到这天,终于到时候,我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我执念已消,这一次,我是欣然赴死。”
第66章 66魔域(六)
话音刚落, 四周最后一点白尽数消散,那双始终温和的眼眸再也没了色彩,他最终合上了双眼。
邬阳心口一滞下意识上前伸出了手, 她心知肚明,此时什么也抓不到, 可她还是想要去抓住些什么, 至少让这转瞬而去的生命再慢一些。
可下一瞬言老的身体化为了尘土散在了空中,邬阳伸出的手落了空,指尖停滞在原本言老在的地方, 她眼眸微缩, 看着自己指尖上面粘附的血液也一点点化为了尘土, 露出原本的细白。
她的眼前一阵迷蒙:“尘归尘, 土归土, 你们修道的人真的很讨厌, 什么也不留下。”
沉默半刻后, 她眼眸一凝, 无言的情绪在胸膛中翻涌她都无暇顾及, 因为人已经走了,而她始终有她要做的事。
她站起身, 将手背到身后:“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言老,我不想飞升,也不会放过那个人。
“天道又如何?此前不管我邬氏被灭门, 如今, 为何又要来管我?”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天上闷雷作响。邬阳利落转身, 未曾因为上方如影随形的闷雷有一点迟疑。
此时在另一处的言诗诗似有所感,她倏地抬眸看向了言老离去的方向, 那里有一阵风,吹起了万千尘土。
她哭了许久的声音闷闷的:“师尊……真的不要诗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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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来不得生父母的爱,被丢弃,被扔下,被拐走,被换灵根,直到遇到言老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笑容。
师尊教她道法,教她人情世故,教她如何快乐地活着,是她不够完善的人格里从未缺席的一部分。
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
邬阳从远处走来,看着缩成一团的言诗诗,那双原本澄净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整张小脸哭得通红,她心中的不忍一阵阵上涌。
诗诗,才是最最无辜的。
邬阳蹲下身,习惯性伸手想要去触碰言诗诗的头,在将要触碰的时候又生生停住,这一点微小的动作让言诗诗的眼泪更凶了。
“邬姐姐,你也不要诗诗了吗?”
邬阳错愕,随即将手放在了言诗诗的头上,动作极轻极轻。
“怎么会,我只是怕诗诗,不喜欢我了。”
就连她心底也是这样认为,如果没有她,言老不必死的。
言诗诗吸了吸鼻子:“不会,我知晓的,师尊是自己要走,我们所有人,都拦不住,邬姐姐不行,诗诗也不行。”
她站起身:“邬姐姐,我该回去了。”
师尊走了,天衍宗不可一日无主,此行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她该回去了,她有不想,再留在这里。
邬阳抿了抿唇:“诗诗年岁还小,如今修为也才金丹,不若等我了了此间事,同你回去一趟,一宗之主,难免不会有人垂涎。”
此时华琚察觉到邬阳的踪迹立时从房中走出:“阿阳!”
邬阳跟着声音回头,在华琚身后还紧随着宋老利如和月九。
诗诗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声音轻轻浅浅:“邬姐姐,他们比我更需要你,且天衍宗满门道修,就是杂扫的伙计都能掐指算上一算,大家对权势的欲望也相对低些,抛开这些不谈,我身有宗主道印,是铁上钉钉的事。”
酸涩从心口蔓延,这一路走来,除了华琚,她不曾觉得亏欠了谁,此刻却觉得了。
她由心地觉得,她亏欠了言老,亏欠了天衍宗,也,亏欠了言诗诗。
还不知如何去还,好像如何还,都还不清。
“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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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诗诗凝神去听,邬阳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诗诗看着邬阳的神情心下了然:“邬姐姐,我没什么需要的,若一定要说有,我希望邬姐姐能够安稳地,开心地,活下来。
“但好像这也很难,所以诗诗觉决定换一个,我希望邬姐姐可以,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她手中结下道印,来时在天衍宗放了作为锚的道印,此时没有师尊,她自己也能回去,师尊早就算在了内。
言诗诗眼眶又是一红,却最终没有落下泪来。如同言老所说,她正在努力去学会告别。
邬阳看着言诗诗瘦弱的身体在这道印中逐渐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后她才转过身而去。
她的步伐坚定而沉重。
华琚被邬阳身上的情绪所感染,心底跟着沉了沉:“阿阳。”
邬阳应是:“嗯。”
华琚欲言又止,邬阳错开了视线:“我没事。”
此刻也不该是有事的时候。
她沉沉的眼眸看向了利如,沉沉的情绪让她此时的眉眼戾气更甚:“现在不如且说说当年那个人来到魔族的事情?”
利如这这双眼眸看得心底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极致的冷静和几乎要冲出来的戾气在一个人身上交杂着。
她下意识开口:“那个人,是突然出现在魔族的,出现在魔族的那一刻,他就入魔了。”
“入魔?”
“是的,入魔,他修为极高,入魔之后也不像普通人族入魔那般没了理智,他甚至是笑着的,冷静自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入魔。”
邬阳将自己带入了那人的心境中,刚出深渊,或许还是刚从邬氏先祖那里得知,人族不可飞升,如果飞升是唯一的目的,是她,也会选择入魔去试一试。
利如的声音仍在继续:“我当时也还年幼,我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强到吓人,我父亲以为是人族来犯,集齐了全族想要鱼死网破,而他一人缓步走来,只问了我父亲一句话。
“他说:‘你们魔族,此前是如何飞升的?’
“我父亲咋舌,飞升一事本不该告诉一个人族,即便是入了魔的人族,可迫于那人的权威,他还是回答了,我父亲告诉那个人,人族,就是入了魔,也不可能作为魔族而飞升。
“那人不气反笑,足足笑了有半刻钟,最后随手打下一道魔气,便将我父亲重伤,彼时我兄长甚至以为魔族将逝了,可他却离开了,他去了魔域的斩仙台,那里布满禁制,是魔域无人敢踏足的地界,本以为他会身死。
“不曾想过了几年,他竟活着回来了,还变成了入魔之前,无人能知晓,他是如何入了魔,又是如何变回了人族。
“这一次他带走了我的魔骨,整个魔族无人能敌,自他走后,魔域便自封,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邬阳凝着眉:“他身上,是否带了什么东西?”
这从头到尾,都没有术灵的影子。
利如有些迷茫:“确实没有。”
“那斩仙台是什么地方?”
利如抿了抿唇:“斩仙台是上古便留下的地方,去了的人有的飞升了,有的死了,因为没有人回来,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那里是什么,过斩仙台可飞升一事不是什么秘密,修仙界不少人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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