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周明韬刚走,溶月便来了,她看着清醒的萧霈云,当即红了眼,扑通一声跪倒在萧霈云床前,哭道:“公主你终于醒了,公主受苦了,您打死奴婢吧。”
溶月自顾跪在那里抽泣,肩膀耸动的厉害,眼看一碗药要洒出大半碗,欧伯卿伸手接过,道:“这药熬了两个时辰,可不能浪费了。”
萧霈云见她哭成个泪人,倒像她才是被打的那一个,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份不同旁人,倒没真的怪罪于她,不过还是双眉一轩,小脸一板,正色道:“你自小便随我左右,我自然不能将你打杀了事,免得旁人说我无情无义,那就配个人家,送出去吧。”
萧霈云煞有介事,把府里府外能叫上名的适婚男子都琢磨了一番,一副任你挑选的样子,末了冲欧伯卿挑了个眉:“你觉得呢?”
溶月闻言,更是嚎啕大哭:“公主还不如将奴婢打杀了事,您若不要奴婢,奴婢出门找棵树,找条河,也能将自己了结了,绝不碍您的眼。”
说着朝萧霈云扣了三个头,又朝欧伯卿跪下。
萧霈云知道她是个烈性的,哪里还有半分玩笑的心,忙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说不得了,还不快起来。”
溶月止住哭泣,愣怔半天,到底未起身。
第4章 独你一个
萧霈云叹气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我自然希望你嫁个好人家,绝不是作弄你,更不是撵你,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当我是推你下火坑呢。”
溶月闻言,抹了把眼泪,抽噎道:“奴婢未看顾好公主,任打任骂不敢有怨言,但姻缘这种事总归讲究个缘份,公主又何必折煞奴婢,公主……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萧霈云笑骂:“倒显得是我多事了,你照顾我多年,我自然不能耽误你的前程,若有看上的只管跟我说,不管是谁家儿郎,包管你如愿以偿,可别磨磨蹭蹭,错过好姻缘,快起来罢。”
溶月这才起身,侍候萧霈云喝药。
欧伯卿轻笑道:“不管谁家儿郎,这话说的倒像土匪抢亲一般。”
萧霈云乐了,道:“可不就是嘛,我若不早点动手,你这俏模样,都不知道便宜谁家姑娘了。”
那溶月见公主驸马如蜜里调油,十分识趣,收拾了碗筷便悄悄退下,这厢萧霈云忽然想起正经事,让欧伯卿拿了纸笔给她,她唰唰在纸上描了一会儿,递给欧伯卿看。
欧伯卿见那纸上鬼画桃符一般,只能依稀辨得是人像,人脸被什么东西挡住,只余一双眼睛在外,那双目精光乍现,很是醒目。欧伯卿问道:“这便是那贼人么?”
萧霈云点头,沉思道:“他身手当真了得,不过我觉得他倒不是真的想杀我,不然也不会打伤我以后就走了,但你说他鬼鬼祟祟的半夜潜入府内,要做什么?偷东西么?这京城商贾富户多如牛毛,不是更容易得手些?何必招惹我这公主府呢。”
欧伯卿摇头:“不知道,那你看到他时他在做什么?”
萧霈云道:“可能准备跑路了吧,也不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天太黑了,实在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左手小臂外侧有一道长约两寸的伤疤……”
欧伯卿沉吟道:“单凭一双眼睛,一道疤怕是不太好找。”
萧霈云默默思量,欧伯卿为她掩好被子,道:“别想太多,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关键,马上要到皇上千秋了,你总不能卧病在床。”
萧霈云道:“父皇的寿辰我竟忘了,还有多久?”
“十日。”
“这么快。”
欧伯卿颔首,将萧霈云的鬼画符收入袖中,道:“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将这贼人的肖像拿给右统领。”
“谁?”
萧霈云闻言,瞪大了眼看欧伯卿,他勾起嘴唇微微一笑:“自然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发小,禁军右统领温君彦温大人,你出事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来过了。”
萧霈云笑不出来了:“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知道?”
欧伯卿凑到她耳边,轻笑道:“温大人护卫京城,对我们公主府可是尤为着紧呢。”
萧霈云道:“这时候你还吃这种干醋。”
说完嘴一撇把脸埋进了枕头,哭道:“那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我昨夜被人打了。”
“倒也不算全知道,他这个人虽总是口无遮拦,你的事他却从不会乱说,左不过是一些亲朋好友知道罢了。”
萧霈云大哭:“那和全知道有什么区别……”
欧伯卿抓住她乱挥的小手,在唇边轻轻一啄,朗笑出声……
这几日卧床养伤,萧霈云闷坏了,欧伯卿别无情趣,只有在旁诵读一些书本陪她解闷,他平日里阅遍群书,却未曾看过闺阁里那些话本。
他声音极为温润,念起那些缱绻缠绵的字句极为动听,萧霈云像被蛊惑一般,渐渐地思绪只随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而动了,未曾听清他念了些什么,欧伯卿见她走神,为她压好被角,唤道:“阿云。”
“啊?”萧霈云沉迷他的美色,呆呆地应了一声。
欧伯卿拿手里的书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听得如此入神,面如刀削,斜眉横飞,眼若星辰……”他略一思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语气含笑,照着书继续念起来:“目光所及散发出寒光冷意,遗世而独立,像匹孤狼一般……”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案前,提笔画了几笔,忍俊不禁,又添了几笔,才拿着走过来递给她,萧霈云接过一看,哈哈大笑。
画上大约是个人,只是这画上的轮廓太过滑稽,完全不是话本里清冷孤傲的感觉,尖嘴猴腮的,倒像是只没长开的猴子,写这话本的文笔也忒差了些。
欧伯卿笑道:“倒是不知阿云原来喜欢这样的男人。”
萧霈云笑完,起身在他左脸上嘬了一口,道:“才不是呢,我喜欢这样的。”
她盯着他瞧,只觉得这眉这眼都好看极了,他淡淡扫过的时候像一汪清泉,一缕清风,第一次看见他就被吸引了,从此魂牵梦萦,再无法忘却。
欧伯卿小心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别乱动,小心牵动伤处。”
萧霈云咯咯傻笑,却越发放肆起来,她直起身子在他右脸也亲了一口,然后顺着眉眼,到直挺的鼻梁,再到他厚薄适中的唇,一路细细吻过。
交缠片刻,欧伯卿喘息已有些许急促,将她放开,扶她躺下:“好好养伤。”
萧霈云不满,大眼瞪他,他假装没看见,依然如先前那般,含着笑意,为她掖好被角,在她唇上又吻过,这才出去了。
有欧伯卿相陪,卧床的日子倒也不十分无趣。
一天天过去,兴文帝寿诞也越来越近,萧霈云的伤势也大好。
这天,她挑了条绛红色长裙,发间簪了根流苏金步摇,宛如人间富贵花。
欧伯卿挑帘进来时,看见铜镜前细细描眉的萧霈云,目光也有一瞬愣怔,萧霈云见他依然一身素衣,秀眉一蹙,便叫溶月去拿她那件月白长衫。
欧伯卿从背后抱她,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换了,这裙子特别衬你。”
萧霈云笑道:“可我觉得我穿那件月白长衫跟你更配。”
“皇上寿辰,你自然该穿得隆重些。”他伸手取过她手上的笔,在她眉间轻描,他画功极好,经他的手画出来的眉毛,眉尾挑长了些,更添几分妩媚。
他在她面上亲了亲,笑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萧霈云听得他夸赞,心中欣喜,唇边不自觉晕开了笑意,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笑道:“嘴这么甜,说给几个女人听过。”
欧伯卿揽住她的腰身,亦笑道:“独你一个。”
“我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给我画一辈子眉!”
“那你要一辈子在我身边。”他声音低沉嘶哑,说罢便吻上她的樱唇,带着些许急不可耐……
这日的大兴皇宫一扫之前的沉闷,热闹非凡,经过前几日的大雨洗涤,夜幕中的皇宫金碧辉煌,磅礴大气。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派喜庆。正殿之上,端坐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天庭饱满,宽眉大眼,四方阔口,不怒自威。他身着玄色常服,袍面以金线绣着金龙暗纹,虽有些发福,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帝王仪态,龙威燕晗之姿,正是兴文帝。左下美妇雍容华贵,端庄娴静,确是皇后无疑。
其余百官分坐殿内两侧,亲属家眷跪坐其后。
皇帝寿宴,各司各局皆费尽心思,花样百出,歌舞伎艺,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殿内十二个曼妙女子身着七彩流仙裙,头束凤舞飞天髻,随着丝竹之声,忽急忽徐,行云流水如燕舞,急旋高翔似雀惊,一曲刚毕,其余舞姬鱼贯而出,只剩一名女子跪在大殿之上,她双手举着一枚雕纹金匣,轻纱遮面,低眉敛目,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段脖颈修长丰润,肤色较常人更为白皙。
兴文帝微感诧异,问道:“这是何物?”
那女子闻言答道:“吾皇英明神武,仁厚慈爱,使得四海之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外邦更是摄于陛下天威,莫敢来犯,古之圣皇莫过于此,实乃我大兴百姓之福。然吾皇日理万机,事必躬亲,虽春秋正盛亦该保重龙体。”
说着打开金匣,里面有数颗珍珠大小的物什,通体碧绿,暗光微闪,不似凡物,女子又道:“此金丹乃是臣妾母国圣物,日夜锤炼,三年才得此一炉,极为珍贵,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臣妾献于陛下,愿陛下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爱妃到朕身边来。”
说完女子抬头,面纱从耳边垂落,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正是渝贵妃。她是两年前西陲木渝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这公主天生貌美,一入宫就颇受兴文帝宠爱,蛾眉婉转,秋水含情,明艳动人又带三分羞怯,身量窈窕,风姿绰约,轻移莲步走向皇帝,与皇帝同席,更是风光无限。
萧霈云朝自己的母后看去,皇后眉眼满是落寞,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极美的,这些年丰腴了许多,美人迟暮,风华不在,父皇宠爱贵妃,却是礼法也不顾了。
萧霈云越想越气,欧伯卿侧过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夹了菜放她盘子里,萧霈云收回目光看向他,他似是明白她的心事,笑道:“吃菜。”
欧伯卿总能适时的安抚她,萧霈云心情豁然开朗,含笑点头。
第5章 千秋之夜
“哎――”
不适时的一声叹息响起,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皇帝喜色微敛,横眉一扫,目光落在首座的丞相身上,道:“怎么,温相今日不舒服么?”
丞相温桓目光炯炯,眉头紧锁,耳顺之年的他两鬓已是斑白,身姿却依然挺拔,他起身行礼,沉声道:“今日陛下大宴百官,老臣本不该扫了陛下雅兴,但臣确有十万火急之事欲奏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兴文帝指尖轻扣御案,不动声色说道:“ 今日朕兴致正浓,温相有何事不能等明日早朝再行商议?”
只见温桓一撩衣摆,阔步走入大殿中央,再向皇帝行了一礼,凛然道:“事态紧急,已不容延缓,望陛下容臣启奏。“
说罢俯身曲膝,跪在大殿中央等皇帝答复。席上众人见丞相如此神情,顿时鸦雀无声,亦都停下手中杯盏凝神关注。
皇帝先前见他唉声叹气已是不悦,此时又如此不识好歹,心中已然十分不耐,心想这老匹夫不知又要显摆什么,此刻皇后在旁劝道:“温丞相素来礼数周到,想必真有急事,皇上不如……”
皇帝侧目冷眼扫过,皇后心中一凛,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殿之上只闻刻漏的嘀嗒声,皇帝大手一挥,沉声道:“说。”
温桓听得皇帝语气,已知触怒龙颜,但他此生志向乃是为生民请命,为天下百姓谋个太平盛世,个人荣辱又何足道哉,遂直言道:“谢陛下,今日未时章州传来急报,章河河堤年久失修,加之今年入夏暴雨不断,致使河堤被水冲垮,洪灾泛滥,章州附近数十个村庄已被河水淹没,浮尸遍野,生灵涂炭,百姓惨不堪言,望陛下速作圣裁,救黎民于水火。”
皇帝闻言亦是一惊,转而抓起面前玉盏,怒掷于地,正在温桓面前摔碎开来,碎片弹起从温桓右眼下擦过,顿时血痕浮现,温桓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直视天子。众人见状惊得纷纷离座,俯跪于地。
兴文帝平息了下怒火,冷声道:“章州知府是干什么吃的。”
温桓又道:“章州知府刘大人早已亲自赶往救灾,但在途中遇到滚石,一行人都被埋在地下,尸体尚未找到。”
除此之外,臣还有军机密奏。”
听得军机二字,皇帝拂袖起身,朝皇后使了个眼色,阔步走向殿外:“跟朕到御书房,崔尚书丁尚书太子也一并来。”
皇帝一行人离去,皇后才道:“都平身吧。”
众人才重新落座,经此一事,几位朝臣兴致缺缺,其余大多未受影响,左右交谈,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大殿之上,或醉或否,其乐融融,欧伯卿离席同长辈见礼,萧霈云一个人坐着无趣,挤到皇后身边,宽慰了几句,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跑了过来,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大,瞳仁灵动,煞是机灵,先规矩地朝皇后行过礼,转头咧开嘴冲萧霈云笑了,萧霈云看到他,笑开了眼,道:“小鬼,你母妃呢?”
正是萧霈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萧霈禹,萧霈禹年纪虽小,性情却与萧霈云极为相投,听皇姐这般叫他,也不恼火,道:“母妃在和其他娘娘聊天儿,一晚上都看着我,可把我闷死了。”
十二三岁的男童,正是顽皮的年纪,萧霈云未出嫁时,没少带他为非作歹,是以萧霈禹对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姐极为亲近,他恭恭敬敬朝皇后一福,说道:“母后,儿臣可否跟皇姐出去走走?”
皇后知他们姐弟素来臭味相投,凑在一起没准屋顶都能掀翻,道:“又想胡闹些什么?”
萧霈禹正色道:“决计不胡闹!我跟皇姐也有悄悄话要说。”
皇后闻言莞尔,嘴上却不饶他,道:“成罢,反正闯祸了就把你禁足,除了太傅谁都不许见。”
萧霈禹一本正经点头道:“我保证。”说完拉起萧霈云便往外走。
两人打打闹闹出了长乐宫,没走几步,就听见女人哭哭啼啼,萧霈云往西南角上看,一男子长身玉立,正在安抚暗处哭泣的女人,虽背对他们,大半身子隐在暗处,但萧霈云一眼就认出,不是温君┦撬。
还未出声,身边的小鬼头已箭步窜过去,凌空跃起一拳打向温君┖竽裕眼见那拳虎虎生风,生受定然头破血流,温君┲晃⑽⑼崃送罚左手伸出便握住萧霈禹手腕,轻轻一旋,萧霈禹凌空打了几个转便落地了,惯力未卸朝后退了几步,温君┢沉怂一眼,道:“远点,莫挨老子。”
萧霈禹脾气好极,悻悻笑道:“还是差点。”
萧霈云朝他们走去:“哟,温大公子携美前来,也不叫我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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