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用晾衣杆戳戳鹤见川软乎乎的脸颊。
国木田独步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够在这个时间点、这种情况下、用这种姿势也能睡着。
他看向了对面的江户川乱步,然而乱步随手就把晾衣杆一丢,利索地翻身爬下了床。
——趁着鹤见川睡着,他得赶紧把冰柜里的最后两根冰棒全吃了!
第70章
『……』
『好冷……』
空调干爽的冷气缓缓散去,阴冷的气息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森然寂谷,腥臭的水渍从岩上淌下,溅落布满苔藓的朽木残石。
滴……滴……嘀嗒……
一阵涩然幽深的琵琶曲音在远处响起,凄凄切切,哀怨不绝,鹤见川的鼻翼翕动,一缕腥臭的气味混杂在木材潮朽的气息中钻进了她的鼻间,让她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半梦半醒之中,她的神智渐渐随着琵琶声回缓了过来,透骨的寒意冻得她打了个寒颤,一个激灵。
锵——
琵琶弦音突兀一滞。
楼层交叠,梯台翻转,上下颠覆,东西难辨,和式的房屋结构上下左右四散延伸而去,空旷的天花板在上也在下,铺着榻榻米的地板在左也在右,木制的长楼梯连接着此处的天花板与彼处的墙壁,无数的房间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座孩童用积木毫无章法地搭建出的城池,其名为——
无限城。
“……诶?”
鹤见川睁开了眼。
在她眼前的是一张书桌大小的木制实验台,试管与药剂稀稀落落地摆放在桌面上,一桌之隔,黑发红瞳的青年神色面无表情地对上了她的目光,手中握着的滴管斜斜地悬在试管的上方,一滴殷红的试剂从滴管口漏出,无声地落进了试管中,顺着透明冰冷的玻璃壁缓缓滑下。
空气好像在这一瞬间胶着,凝固得像是稠重的奶油芝士,黏住了鹤见川的手脚。
数道冰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向她投来,整座城池里的活物在这一刻都盯住了她。
她好像变成了一只被毒蛇与鬣狗盯上的兔子,仿佛只要动弹一下,那些视线的主人就会猛地一齐扑上来,咬住她的喉管,将毒液注入她的血管里。
鹤见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咕咚咽了一口唾沫,空气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尽管她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应该在侦探社的医务室里吗?
记忆在极短的一个片段变得混乱,她还记得自己才和国木田说出了一句“abandon”,乱步放肆的大笑声似乎还残留在耳畔——但是之后呢?
她缩成一团趴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抓着枕头捂住了脑袋,国木田的脚步声在乱步的大笑声里渐渐靠近了,再然后……
再然后……
视线被枕头和被子捂得漆黑,空调强劲的冷气让被窝里的温度变得刚刚好,视野里的黑好像越发沉甸甸地暗下去,就像是被慢慢地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渊谷,连映在视网膜上最后一点稀薄影绰的光亮也不见了,一并被汲取走的还有残留在皮肤上的些微温度。
她再睁眼,就又进到了梦里。
在她明明没有睡意的时候。
——“哎呀~是见过的小妹妹呢~!”
一道有些耳熟的嗓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好像从时稍微偏下些的地方传上来的,但是鹤见川不敢回过头去看那是谁,因为她看见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男人”目光冰冷地盯着她,眼底带着她并不熟悉的情绪。
像是憎恶与恨意,又好像藏着深深的忌惮,无数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难以分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论是哪种情绪,都决不能说得上是友好。
倒不如说,这个“男人”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时,就像是想要将她活生生地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即使连一个动作都还没有,他身上的恶意都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了。
——逃……要逃走!
——打不过的!
鹤见川的大脑拉响了警报,湖蓝色的瞳孔因为紧张而急剧收缩,她颤动的瞳孔对上那双瑰丽玫红的眼眸,仿佛看见了那双眼眸中倒所映着的,自己那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
像是有粘腻的毒蛇顺着她的小腿,缠过她的脊背,攀上她的肩头,缠住了她的脖颈,储存着毒汁的尖利獠牙就抵在她脖颈那薄薄的肌肤上,随时就要刺进她的血管里。
对面的“男人”肯定是鬼!肯定,至少是上弦的鬼!她已经见过了上弦六和上弦二,可这个“男人”似乎远比它们还要恐怖,只是一道视线就能让她动弹不得,像是千斤重石一般压在了她的头顶。
咔、
男人捏碎了手中的试管,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空荡寂静的无限城内回响,一块碎溅玻璃碴掉落在桌上又反弹跳起,划破了鹤见川裸露在外的小臂。
细细的血珠从伤口里溢出,痛觉的刺激让鹤见川从僵硬的气氛中抢回了对身体的支配,但她只来得及动一下自己的指尖,一桌之隔的“年轻男人”就猛地伸出了手。
那双数秒前还纤细苍白、握着试管药剂的手,转瞬间便布满了狰狞的青筋,尖锐的指甲如同野兽一般伸长,掐住了鹤见川细嫩的脖颈。
“……你的后人竟然也会落到我的手上吗。”
鲜红的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白,儒雅从容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坍塌,鬼舞辻无惨缓缓地收紧了他的手,面孔扭曲不成人形,狞恶的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鹤……见……!”
捏碎试管时沾染在他手中的灰白色药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在鹤见川的感知中,那从鬼舞辻无惨身上所散发出的、宛若是腐尸一般浓厚的臭味,将一切的气味都已经掩盖了过去。
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难闻的味道,甚至比她曾经在命案现场见过的、死了一个多月的死尸还要臭——不,与其说是“臭”,这已经是能够刺激得她生理反胃的气味了,简直就像是什么生化武器。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利爪毫无预兆地扎进了她的脖颈,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鹤见川疼的近乎抽搐,她费力抬起了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鬼舞辻无惨的手臂。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鬼舞辻无惨瞳孔一缩,血液之中来自堕姬死前曾反馈回来的记忆和他脑海之中某段久远的回忆重合在了一起,让他在顷刻间就褪去了怨毒暴怒的神色,转变成了惊骇与防备。
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把鹤见川丢出去,但鹤见川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口气将小半的灵力从掌心灌进了他的手臂。
像是火焰点燃了燃油,太阳般炽热汹涌的灵力飞速顺着他的手臂燃烧而上!
甚至顾不及将鹤见川甩开,即将要从手臂蔓延至驱赶的灵力让他大惊失色,他硬生生地扯断了自己的这只手臂,甚至不敢去触碰得更久,任凭断臂直接掉落在地,红黑暗沉的血肉飞溅。
失去了被脖颈上的钳制,鹤见川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立刻退出去了数米远才停了下来,被利爪戳破的伤很快就被灵力治愈,她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鬼舞辻无惨的爪子里有剧毒,但对于身负灵力的她而言,那些毒并不管用,解毒甚至比愈合伤口还简单。
『……好臭。』
她捏着鼻子,细细的眉毛几乎要打成个结。
这里实在是太臭了,好多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而且还有种令她毛骨悚然的不适感,让她手臂上的寒毛直竖。
远处的鬼舞辻无惨盯着脚边的断肢,看着那截手臂迅速地焦黑然后化成了灰烬,连血都没有留下。
灵力是比日轮刀要危险无数倍的武器,甚至已经无限趋近于了太阳的日光,即使是身为鬼王的鬼舞辻无惨,在这样被直接灌进灵力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再生肢体。
鬼舞辻无惨在成为鬼之后,曾两度险些死在人类的手中,一次是在四百多年前,一个名叫继国缘一的男人使用日之呼吸,将他重创,逼得他不得不分裂成一千八百多块碎片四散逃走。
但在更早之前,将近千年以前,他曾遇见过一个比继国缘一更加强大的剑士。
九百年前,在日本中部地区,传闻有着一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城池。那座城池接纳一切无家可归的流亡之人,百姓富足喜乐,生活平静祥和。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青色彼岸花,鬼舞辻无惨隐藏身份,潜入了这座城池。
他“顶替”了一个久病卧床的少年的身份,白天足不出户,每到了夜里才出门四处搜寻青色彼岸花的线索,顺便吃人进食。但他不过才潜入了此处十日,就被城主发现了城中有人失踪的事。
他这才注意到了这座城池的主人似乎来历不凡。
很快,鬼舞辻无惨就有了新的主意。
他准备吃掉这个城主,“顶替”了城主的身份,接管这座城池,这样打探青色彼岸花的消息也能更简单些。
于是在他潜入这座城池的第十五夜,他潜入了城主所在的本丸。
那些令他时隔近千年,也依然恐惧深入脑髓的记忆,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他在这座城池藏了十五日,吃掉了五人,于是在这一夜里,他被“杀死”了五次。
数百年后,他为了从继国缘一的刀下逃走,自我分裂成了一千八百多块碎片。然而在数百年前的这一夜,他四次被千刀万剐碎成千百肉块却无法逃脱。
而第五次,在他终于快要逃出这座城池的时候,那个姓氏为鹤见的城主带着部下追上了他,亲手“杀死”了他一次。
灵力顺着刀刃涌入他的血肉,像是太阳上落下的火炎一般灼烧着他的身躯,剧烈的疼痛让他痛苦地嘶吼嚎叫起来,每一根血管都在膨胀炸裂,仿佛有一把带着烈日盛焰的利刃,在他的身体一寸寸地割着他的血肉,连污黑的血也要全部焚烧成灰烬。
它活了一千年,再没有经历过比那更痛苦的酷刑。
鬼舞辻无惨本以为他将会死在那座城池,但那个叫做鹤见的剑士在他第五次被砍下头颅之后,便将他驱逐出了这座城池。
但即使已经近千年过去了,即使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数十年,那人早就成了一坯黄土,他也再没敢靠近过那座城池。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不想报复那个人。
“你这虫子……”
就在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如今就有着一个能够报复那个人最好的办法。
“去死吧——!!!”
那就是杀了流淌着和那人一样的血脉、有着和那人相似眼眸、却不过是个废物的鹤见川。
如同荆棘长鞭一般带着毒刺的异形肉.茎从他的手中直直地朝鹤见川袭去,鹤见川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别着的打刀,却未能来得及拔刀出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荆棘在刹那间便已经逼至眼前,将要刺穿她的眉心——
嘭!
一阵白烟骤然炸裂,掩去了鹤见川的身形,带着剧毒的荆棘穿破了雾气,扑了个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鬼舞辻无惨暴跳如雷,他看向了下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作的上弦众鬼,脸色阴沉。
“这就是你们作为上弦的表现吗。”
“哎呀呀~”童磨以扇掩面,压低嗓音小声地叫了一声,但在无人敢发一言的无限城内却清晰得众鬼皆闻。
在他的身后数米远的下方,半垂着的幕帘之后,上弦之一黑死牟静静地坐在里鬼舞辻无惨最远的地方。
他腰间别着的一振太刀,微不可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复又立刻归于沉寂。
第71章
缩在被子的身躯陡然一颤,鹤见川从梦中惊醒。
她从被褥间抬起了头,呆呆地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才忽然喘出了一大口气,脱力地瘫在了病床上,把脸又砸进了被单里。
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冰冷冷地贴在脊背上,在充斥着冷气的医务室里更显得凉飕飕的。
『差点死掉了……』
鹤见川恹恹地想到,她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被单,觉得手脚好像都有些酸痛,累的像是刚跑完无一郎布置的十趟上下山功课。
要是在半年多以前,这个时候她肯定害怕地大哭起来了,但是好像连着好几回在生死边缘晃荡来晃荡去之后,大脑里的情绪处理器都已经反应麻木了,她只觉得累的连呼吸都不想自己来,精神和身体都疲惫又难受,但却掉不出眼泪。
……太累了,没力气哭了。
鹤见川抱着被单,就像是一条翻身的咸鱼,慢吞吞地翻过身,仰面躺在了病床上,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一样,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唉~~~~~”
这种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嘛。
就算只是梦,动不动就做这种要被鬼追着吃的梦,吓都要被吓得短命了。而且她总觉得自从开始做梦之后,她每天梳头时掉的头发好像多了点……
鹤见川并不想英年早逝,但她也并不想英年早秃。
国木田和乱步不知道都跑到哪去了,鹤见川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整理好乱糟糟的病床,又把乱步躺过的那张床的被子折好,才啪嗒啪嗒地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只有她一个人呆在静悄悄的医务室里,总感觉有点害怕。
“有~人~在~吗~~~?”
鹤见川扒着门沿,小心翼翼地探头朝办公区里瞧。
办公区里也一片空荡荡的,没有人在,晶子他们出门采购了还没回来,但是连国木田也不在,这就很奇怪了。
是去漩涡吃东西了吗?
鹤见川迷茫地挠了挠脑袋,站直了身子,想要去事务员的办公区找事务员小姐姐们,但她才退后了一步,就撞上了人。
“呜哇!”
鹤见川泪眼汪汪地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蹲了下来。
好痛!!!
就像是撞到了铁墙一样痛!!
福泽·罪魁祸首·铁墙·谕吉立刻后退一步,伸手想要将鹤见川扶起来。
“抱歉,撞痛了吗?”
他只是刚好想出来看看,见到鹤见川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没多想就走了过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鹤见川这么站在门口朝里头看了,鹤见川就像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奶猫,踏进不确定的地方之前总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观察一遍,才会紧张兮兮地伸出一只爪子踏进屋里。
他只是没想到鹤见川会突然后退一步,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鹤见川:“呜qaq……”
为什么社长走路都没声音的呀!!
她哭唧唧地伸手被社长扶起来,感觉自己后脑勺上好像肿了好大一个包:“……社长——”
“……抱歉。”福泽谕吉干巴巴地朝她又道了一遍歉,他实在不是很擅长应付小女孩,无论是鹤见川还是与谢野都一样,“你是要去找乱步吗?”
鹤见川想了想,决定放弃去找事务员小姐姐们,“嗯!我睡醒之后乱步和国木田都不见了……”
她不大高兴地瘪着嘴,露出了点委屈的表情。乱步老是这样不管她就自己跑了,说好一起偷懒,结果她只是小小地睡了一会儿,他就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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