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被猛地触动,小庄目送那钢索原路被抽了回去,才回过神来,大惊失色。
“别喊,是我。”
声音和钢索都是自檐底的小窗传来的。
小庄定睛凝视,才认出人来,竟是宁姑娘啊!
冰流在石府内飞檐走壁,一面观察禁军的动向,一面寻找小庄所在的伙房。
小庄在这屋里时而崩溃时而挣扎的,混不知冰流已经在上方观察他多时,最后实在忍不住,才一条细鞭甩了出来,片刻解决。
有人来搭救自己,小庄当然是稍稍心安。
然而,自己的挫败时刻被别人全然看在眼里,难为情也是有的。
冰流当然不会想那么多,现在重要的是,将他救出来。
冰流道:“先看看墙里面有什么。”
“噢,好的。”小庄转头去看,他方才忙着去用目光追随钢索时,那块被击中的石砖下方,已经受机关催动,展开了一块一米见方的凹陷。
小庄扶着墙面,蹲了下去,忍不住“哇”了一声。
“宁姑娘,这里面铺满了干花香料,中间放着一个刻满奇怪符号的木匣!”小庄这时顾不得瘆人,赶紧打开来看,“是一个木匣,里面有一本书!”
冰流道:“拿上它。你可还能自己走吗?”
“当然!”
难不成,他还得让人抬着走吗?
“那好,先去门后,听我口令,我说走,你就立刻出去,右转一直走到墙边,我接应你出来。”
“好的,我全听你的。”小庄将书和匣子一并收好,这便向门边移动。
冰流缓缓抬头,凝神观察。
现在有三队禁军都集结在隔壁的院落,他们是自前厅外书房一路搜查过来的。
冰流又想起宁府被抄时的景象。
强行压着难耐的情绪,她发觉了异样,这次禁军搜了这么久,每个院子中都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值钱的金银箱笼被搜出来么?
之前已经搜过了一次,那这次又是来搜什么呢?
该不会,这么巧,和他们一样,都是来寻这些邪乎的东西吧
忽然,一个身着紫衫的矮瘦男子自冰流视线的死角闪了出来。他正用手中的拂尘支使着禁军搜查的方向。
是方才在大门口指挥禁军的那个人吧,看这穿着,竟然不是在朝官员,是宫中内侍?
而且品阶必然不低,应该是皇帝的亲信。
她在凝视着内侍的背影思索,却不料,那个内侍忽然转头,直勾勾地望向她所在的屋顶方向盯了一眼。
冰流大惊,赶忙将头低回去。
内侍将眼神收了回去,但很快,他又瞥了过来,带着一抹阴笑。
这人有病吧?
冰流皱眉骂了一声,事已至此,只能趁那个变态太监没有将禁军调度过来,赶紧将小庄接出来了。
“小庄快走!”
小庄冲出门外借夜色疾行,冰流亦在屋檐上追上他的脚步。
“有贼人!站住!”
小庄已经听见不远处的叫喊,心中无奈,贼人才不会听你命令就停下好吧?
他依计划,抱着木匣不撒手,右转到一条甬道上,一直前行,周在太黑,他险些直接撞上了高高的院墙。
冰流就在墙上接应,向他的方向垂下了钢索。
小庄抬头望了望冰流,又回头,灯火已经越来越近,如果冰流不能将他拽出去,这就是一条瓮中捉鳖的死路。
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小庄咬咬牙,伸出右手死死将钢索缠在了手臂上。
宁姑娘瘦削,小庄本还在质疑她如何能将自己一个精壮的小伙儿拽上去,结果就真被拽离了地面。
想不到宁姑娘的力气真的很大!
“大胆贼人!私闯禁地!休想逃跑!”
禁军已经拐过拐角,与他们二人正面遭遇。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军士的刀刃就可以抵在他的脖子上。
小庄见状赶忙忍痛施力,连滚带爬地向上。
冰流一面拼尽全力,一面听见那个常侍在不远处发号施令,“把上面那个也给我抓下来。”
禁军今日执行搜查的任务,并没有带 ,但到了紧要关头,这一柄柄钢刀投掷出去,也是可以伤人性命的。
可她和小庄,加起来两个武功高手,如今竟没有一只手可以分出来抵御攻击。
身后的禁军的刀刃已经可以戳到小庄的后背,却不是被什么风刮来的东西一击,偏了半寸。
可恶,就差一点,屁股就开花了,小庄咬牙吼了一声,奇迹般地上了墙。
只是他怀抱的那个木匣被扯了下去,正在半空坠落。
“东西掉了!”
小庄只来得及说这一句,随即便被冰流踹下高墙。
墙外有道旁有一颗高树,她早已看过,此时一手持鞭圈住了高处的枝干,借了力整个身子探下去捞那个匣子。
高墙下方的甬道此时分外拥挤,凑近墙边的三四个禁军持刀要砍,手臂上纷纷中了不知什么招,脱了力,丢了兵器。
冰流抓住了木匣,一踩墙面,就势画了个圆弧,飞出了石府。
禁军乱作一团,王常侍却道:“不追了。”
“呵呵,已经找到了。”
冰流落在石府墙外时,恰好看见钟意之从树上一跃而下,随后两人便齐心协力,先做好第一件事,一左一右将已经半醒半晕的小庄扶了起来,不管怎样,先逃离石府这块地界再说。
钻进曲折弯绕的小巷,冰流姑且将逃命的路线决定权交给了钟意之,七拐八绕着,终于在一处幽暗潮湿的巷子深处停了下来。
小庄已然如此,另二人也是力竭。柳府的方位与石府近乎是城中的两个对角,一味跑下去,不是被禁军抓住,也要被巡城的庶卫发现。
将小庄安置好,冰流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背脊上一片湿凉,不知是墙上青苔还是今夜出的冷汗浸湿了衣衫。冰流大口喘息,心跳如擂鼓,纵然是顶级杀手,也快要承受不住今夜这种毫无准备的玩命行为。
尤其是,在她越墙后听到的那一句,似叹息般环绕在耳畔的咒语。
“呵呵,已经找到了。”
他找到什么了?!
冰流转头看了眼小庄,少年的额头上俱是冷汗,闭着双眼很是难耐的模样,但好在,他呼吸尚且均匀,凭经验来看,能活着。
她的目光又越过了小庄,望向钟意之,他同自己一样,也在平复着呼吸,也在望向她。
还在民居蹲守的时候,他还在穿着襕衫道袍装文化人。行动前终于将襕衫一脱,露出里面的一身乌青短衫,成为了一个可以轻而易举上树,一颗小石子击退一个禁军的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是何时现身的?冰流在想。
方才她所见的那最阴狠的一个目光,那个太监望向的,究竟是在屋顶上的她,还是在树上的钟意之?!
木匣如今在她怀里紧紧握着,但她没有一点往常完成任务的实在感。
她发愣的这段时间,钟意之已经又扶着小庄起来,艰难地抽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打了两个响指。
“愣着干嘛?走啊。”
冰流问他:“去哪?”
钟意之已经将小庄背起,反问她道:“干你们这行的,不都有个秘密据点什么的吗?”
冰流亦反问道:“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进,还算秘密据点吗?”
“啧,这柳府太远回不去,总得找个地,给这孩子找点药吧?”钟意之半弯着腰,扭过头来,企图道德绑架,“你就这点同情心都没有?”
冰流却道:“那里更远。走吧,回柳府。”
“我们这么显眼,走几步就会被抓的吧?”
“我听见了,那个指挥太监的禁军说,不追了。”
不知为什么,冰流相信那个太监说不追,禁军就真的不会追了。
就如同他说找到了,就是已经真的找到了什么。
三人回到柳府,已近后半夜了。
侧门内好几个人专门等候接应,若他们再晚回来一刻,首先,整座柳府内的所有人都必须撤离,随后影卫会出动,想方设法救人。
幸好,小庄立刻便被抬进了内院医治。钟意之也立时脱力般,就地倒下,此时才终于汗如雨下。
柳丝韧带着的几个接应都跟去里面忙活小庄的事了。
侧门已关,门口处只剩两个人。
冰流向钟意之伸出手,钟意之拉住,艰难地起身。
“继续么?”她的眼尾下撇,整出一点高傲的姿态,问出的话也是云里雾里。
“继续什么?”
“继续装吗?”
“啊?”
钟意之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一个无端被卷入纷争的八品候补的大理寺评事而已。
冰流已经走远,他还是要问,“柳小姐,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啊!”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
提醒什么,她又没说,就已经快步离去。
第61章 半天落日
小庄胸前被铁砂撞击,肩膀手臂上略有挫伤,伤势不轻,需要静养。
至少性命无碍就好。
直到黎明之前,医者走到了廊下与李衡交谈。冰流与淮光倚靠在门板上,钟意之和柳丝韧坐在外间圆凳上,一个已经趴在桌角沉沉睡去,另一个人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忍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医者告辞后,李衡走了回来,命令门口的两个影卫。
“一会儿开了城门,你们送小庄回榴园静养。”
柳丝韧闻,起身道:“他现在这样也不便挪动,留在这里,府上人会照料他的。”
她向来对世子尊敬,甚至说得上恭谨,今日骤然站出来驳他,亦是情之所至。
冰流道:“他今夜与禁军正面遭遇过,留在柳府实在不稳妥。”
李衡亦道:“是的,大夫说小心挪动,没问题的。”
影卫紧接着道:“属下这便去将马车布置一下,绝对能让小庄舒舒服服躺回去。”
柳丝韧低头思索了片刻,对李衡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可以随他一起回榴园。”
“也好,我想,我们都该回榴园,躲避几日,莫要大意将祸水引至柳府。”李衡负手垂眸,略盘算了下,又道,“等会儿丝韧与小庄,先坐我的马车走。再准备一辆低调些的马车,待他们出城半个时辰后,我们剩下的人再出发。”
于是,在豪华宽敞的大马车出发半个时辰后,世子与女杀手,还有一个身份存疑的八品候补,挤在一辆算是比板车多个盖的破马车里,艰难前行。
就在不久前,这辆小破草棚马车停驻在柳府侧门时,淮光还在犯愁,这车能装下三个人吗?
结果一觉醒来的钟意之擦干净脸颊上沾着的口水,大步流星地就先迈了进去。
“谁心肠这么好,还叫马车送我回家?这车破是破了点 不过还是谢了!”
于是,他们只得先顺路,将钟意之送回下水门附近的家。
淮光最后准备上车,一只脚已经踏上那颤颤巍巍的木板,终究是又缩了回来。
“这车上也没地坐了啊,我还是找匹马,或者驴骑骑?”
开玩笑,这样的马车,说不定一会儿没出城就塌了,她可不想将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尴尬中。
至于今日需传回的信中,这段她不在场的空白该怎么填,随便编编吧
破马车坚强地走,冰流还抱着那个木匣坐在正位,余下两人相对而坐,已经是膝碰膝的狭窄程度。
冰流道:“回去该细看看这匣子里的东西。”
不知何时起,她总是成为那个先开口的。
李衡手肘撑着自己的膝盖,头低垂着,疲惫又有些枉然。他这样姿势,钟意之就只能双手抱着后脑勺,仰头靠着竹席编的车壁,望着车顶了。
“昨夜太过意外,小庄又受了伤,我可能不太想再看这东西了。”李衡轻声道。
自从等到这个时机,决心为父母重寻真相的那一刻起,李衡有过意气用事,有过愤懑,有过郁结,但从未有过放弃。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线索,却说不想看。
“这可是你的宝贝影卫,拼死为你从石府里取出来的,真的不看?万一里面就是珹王案的真相呢?”钟意之仰着头说话,说话时有透过车棚缝隙的晨光在他喉结上跃动。
万一?
他怕的岂不就是这万一。
万一这真相是他不能承受的,该怎么办?
冰流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有一件事,我瞒着你,你们,好些天了。”
“与旧案有关的?”
“难道你已经和别人成亲了?”
二人同时侧目去看她,同时提出了风马牛不相及的猜测。
冰流直接忽略其中一个极不靠谱的问题,“有关,却也不太有关,是我家的事。”
马车一顿,策马的车夫回头道:“少主,前面就是下水门了。”
“啊,这,我到家了,你们聊,正好我回避?”钟意之躬着腰站起身,李衡再晚一瞬抬头,就会被他的肩膀撞到下巴。
“不必,先坐下。”冰流制止了钟意之后,直接道,“上次丝韧展示的那封信上,观蝉局的纹样,我觉得很眼熟,后来我仔细回忆,我很确定,我曾经在从前的家中看到过这个图案。”
她已经全然预料到,听到这消息时,面前的两人各有各的惊讶。
“从前的家,是指 宁府?”
“是的。”
李衡的眉毛锁成了一个死结,他至亲长辈的亲信是个笃信 的变态食人狂,这已经足够让他犹疑,如今冰流却说,她曾在宁府见过观蝉局的纹样。
“那你 ”
“我不能接受,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冰流抬眼望向李衡,“但思来想去,还是不如查清楚。”
李衡点头。他已经明白她想说的了。
冰流又望向钟意之,“五月初五送凤冠,请你帮我,我想继续查下去。”
她第一次这么客气,连钟意之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坐得板正了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李衡擅自将冰流拿着的匣子取了过来,又交给了钟意之,“这个匣子连带里面的东西,你先拿回去研究。三日之后,在柳府告诉我们其中到底是什么吧。”
这样的安排也很有道理,人都跑出城了,但东西还留在城里,钟意之更是本就被托付了来搞这样的研究的,舍他其谁。
当天稍晚些时候,一团怒火在禁宫皇极殿的屋顶上燃烧。
“一群废物!”
皇帝很少会恼怒到摔东西的地步。但他今日在想,他只让禁军在一个宅子里找这么点东西,还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抢走,这样的军队,还妄谈什么拱卫君王,保卫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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