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阴者司的人。”
就凭那夜杀红了眼的情况来看,如果阴者司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不会耐心破阵,反而会放火烧山。
“要见吗?”李藏问道。
“不。”
“不见?人也已经要进来了啊。”
“你去。”冰流说完,已经转身下坡,回屋去了。
婉晴自思索中抬头,望向李藏,发觉他正在自嘲地讪笑。
我去?我去能有什么效用?我算什么?
不对,也不能这么想,今时不同往日了呀,他又怎能妄自菲薄?
婉晴暗自观察,只能看出他起初的犹疑,却突然一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反正姐姐不理,她也就不理,回屋专心改良阵型了。
李衡自云一般的雾里走出来,除却凝重的神色,和三个月前并没什么不同。他身边只有小庄和钟意之二人。骤然闯入了未知的领域,小庄站在靠前的位置,微微侧身,是保护的姿势。钟意之手中拖着一个罗盘,耳背别着一杆笔,这一路他为了破阵记录的数据太多,带的纸不够,都写在了衣袖上。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大摇大摆走过来的人影。
李藏虽不知开场白如何作好,至少气势要摆出来。
谁知李衡只一句话,六个字,就已足够令他当场泄气。
“太皇太后薨了。”
婉晴看着眼前的三个竹杯,又回头望了望坐在厅内,小圆几前围坐的五个人,有些为难。
于是她只能再讲吃饭用的小木碗取出两个,勉强凑够,倒水,端了过去。
“前日清晨,宫人发现太皇太后气息断绝,太医来看,推断是前天晚上,人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婉晴正分着杯子,听到自尽二字,不由得手一抖,水直接洒满了钟意之的前襟。
虽然宁婉晴独自生活,文能布阵武能抓鸡,然而多年避世而居,她离人世间的一切太远了,远到上一次听到“自尽”这词,形容的就是她的母亲。
“啊!对不 ”看着钟意之起身,她赶忙道歉,道到一半又想起来自己的杰作就是被此人认证为 也有缝,于是又不屑起来。
至于钟意之,他受过李藏的折磨,不敢惹他,听说过冰流珹王府一夜浴血的事迹,也不敢惹她。今日被叫来也只是帮忙破阵,被阵主 一个同冰流长得七八分相像的姑娘泼了一身水,自然也不敢说话。
李衡方才就已经留意到是她,此时才有机会,如常地问一句:“婉晴,长大了。”
婉晴愣了愣,只是点头道:“是。”
嘁。李藏轻蔑白眼,明明李衡提前也不知道这藏着妹妹吧?这是什么打招呼的方式?搁这装什么熟稔呢?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了。在太皇太后自尽而亡这件事上,李藏还是愿意诚心对李衡说一句,“节哀。”
李衡微微颔首,“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对于未被审判的罪人,能够自行了断,甚至死后还会有一群人为了维护她、维护整个国家的名誉而掩盖真相、尽哀尽孝,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只是对李藏来说,不是。太皇太后死了。或许冰流和李衡的关系也能有所缓和呢?
他轻觑向冰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怒不形于色,她此刻会是怎样的感想呢?是有大仇得报的痛快?还是觉得仇人死得太轻易,会心有不甘呢?
“她为什么自尽?”冰流抬头,问道。
“不知道,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遗。”
冰流停滞了一阵,又问道:“珹王怎么样了?”
“谨慎地试了几种药,包括你带来的那种,暂时都还没有见效。”
冰流点头后,一时沉默,所有人也跟着沉默,原本就不怎么和谐的气氛骤然冷至冰点。
她想她是应该说些什么的,作为那晚突然逃脱的解释。
但事已至此,有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解释没有,但关切还是有的。那夜仓皇逃离,珹王府中留下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珹王府才刚刚自多年的沉寂中复苏过来,那一夜之间忽然进了这么多刺客,弄到伤亡遍地,血腥味冲天,难保不会再受人责问。
于是她再度开口,“那夜 ”
她被李衡打断。
“那夜已经过去很久了。”李衡十分强硬地回避着,“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那夜,而是为了当下。”
“当下?当下如何?”
“你们不会以为,太皇太后自尽,屠阳城的事就结束了吧?”
冰流垂眸,过了许久,才道:“那是阴者司应该做的事情。”
“已经没有阴者司了。”
第86章 归途
“你刚才说没有什么了?”
“阴者司。”
“阴者司?阴者司怎么了?”
“没有了!”
“怎么可能?”
李藏还是不能相信。一个历经百年,执掌生杀,左右朝局,遍布高手的官府衙门,三个月前还派出精锐将他追杀得满地乱爬的阴者司,怎么可能骤然销声匿迹?
“倒也不是那么确定吧。”李衡被聒噪到抬手掐了掐自己的鼻梁处,“但是从你们走的那夜,那些负责执行任务的死士,或死或伤或逃,或追踪你们而去,从那以后,阴者司的人再也没有了踪迹。”
冰流与李藏对视一眼,二人俱觉得匪夷所思。
李藏道:“阴者司本就是个隐秘的组织,也不会时刻现身示人吧?”
李衡道:“可是陛下同阴者司司首也是断了线。”
“码头上那些摆渡人呢?”
“一夕之间都消失了。”
皇帝联络不上司首,唯一知晓如何渡过那条暗礁海路的摆渡人也都不见,阴者司和阴者司所在的那个岛,仿佛就真的这么骤然被雾气笼罩,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一个传说。
冰流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来回捻着,“阴者司没了,那么那晚出来执行任务的那些人,又都归于何处?那夜进入王府的人,都走了吗?”
等了一阵,没有回答,她才抬起眼睛,再度探究,“有留下的人吗?”
小庄道:“那夜一场乱战后,有两位姑娘,应该是你们的同伴,留在王府养伤,一个叫连莺,另一个叫小圆。”
冰流点头确认,这二人确实是站在她这边的。那夜,也是为了放他们离开,才会受伤,冰流甚至担心,她们可能会被同僚识破,从此也成为黑名单上被追杀至天涯海角的叛徒。
现在连莺和小圆没事是好消息,但情况远比他们想象得要更加复杂。
冰流又问:“她们现在如何?可能联系到岛上么?”
小庄道:“联络不上,以她们现在的情况,一时亦不敢贸然自行回去。”
李藏挑眉,看来现在珹王府中负责被阴者司出来的这两位女祖宗折磨的,应该是小庄。
这还真是邪门了,阴者司还真随着洛神屿沉到海底不成?
众人皆不说话,都各有想法,却也各自都有各自的毫无头绪。
眼前没有谜题,只有浪费时间,钟意之有点不耐烦了,一拍双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随后道:“总之,目下的局势又比三个月前复杂了百倍,虽然大理寺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然而太皇太后自尽,屠阳城主阴谋败露,皇帝尚无主意要如何对付这个邪门的属城,偏他最倚重的阴者司也在这时消失。”
钟意之指了指冰流同李藏二人,“但至少现在,暂时,不会有人追杀你们了。所以,该回去了。”
珹王府东南角的无名小院,原先的禁地,如今用来安置一些身份危险的人,十分合理。
黄昏十分,一个美人披散着半干的长发,倚坐在屋外的廊凳上,手中拿着胭脂盒子,时而抬起来放在唇边嗅一嗅。
“这胭脂 劲不足啊。”她皱眉,转而自自语,“还是得让他再给我去买。”
另一个眼睛圆圆的也是刚刚沐浴过后出来,一边擦着耳朵上的水,一边小声劝道:“莺姊,你还是不要再为难小庄了,人家本来也不是干这个的啊 ”
“那我们是自愿要留在这里的吗?”
小圆小声道:“那、那你若要走,也没人拦得住。”
连莺翻了个白眼,她心底还是有怨气。现在岛上的情况不明,她们这些原本属于那座岛的人,如今就好像身在海中,站在一片脆弱的木板上,上下浮沉,没个牢靠。
小庄连日带回来的消息,加上连莺自己的猜测,那夜在珹王府中的同僚,发现与岛上断了联系后,多半还各自蛰伏在自己的藏身之地,甚至有的已经远走高飞,自此江湖不见。
短短三个月时间过去,谁也说不清,阴者司究竟怎么了,她们这些阴司使面临的,究竟是机遇,还是大危机。
而连莺和小圆,就更有一层顾虑,在境况明朗之前,不敢擅自行动。于是被李衡劝说,暂且藏匿在珹王府中,才是她们最合理的选择。
连莺总是抱怨、挑剔,小圆则安静许多。
但是现在,她看清朦胧夜色中,走进这院子的那个人后,终于大叫着跑了过去。
“冰流!大!!!人!!!!”
连莺倒是早有预料她还是会回来似的,踱步过去,轻声道:“小点声,别忘了我们现在 ”
一条绳上的蚂蚱,被声音震落掉到油锅里就惨了。
“你长肉了。”连莺又捏了捏冰流的肩膀,略带戏谑笑道:“这三个月,过得很快活吧?”
这算是夸人吗?
冰流只是淡淡道:“还好。”
连莺的目光又越过她,探索向她的身后。
“那个谁呢?怎么不出来,亲自给我这个救命恩人磕一个?”
冰流觉得她无聊,已经径直往里走,“他不在这。”
只有心怀良善的小圆还在跟着担心,“李藏大人 伤未痊愈吗?”
“我要是他,我也不好再回来这里呀。”连莺也跟着她们,晃晃悠悠地走回去,一面与小圆咬牙嘀咕,“上次走时可是同这里的女主人私奔走的,再回来,多尴尬。”
“啊?哦 对。”
冰流忽然问道:“阴者司其他人,有音信吗?璃露呢?”
连莺这时才终于被迫正经了起来,沉声道:“璃露当时不在司内,现在也没有音信。当然,如果她够聪明,就会趁这个机会一直没有音信下去。”
璃露,或是邢梓双,冰流总觉得,她和七年前的自己很像,只是她的心念更强大。如今她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屠阳与水渠这条明朗的线索,她若重获自由,定会更坚定的继续查下去。
那么说不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候,她们还会因为案情的推进而再次相遇。
连莺又道:“不仅她,恐怕你要接受,司里一些你熟识的人,可能经此变数,今生都不会再见到了,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是啊,百年来多少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那座岛上的人,并没有多少能熬到这样一个机遇。
冰流只是暗自感叹了片刻,便又问道:“明日一早回岛,你们二人,可以么?”
如果考虑到屠阳城还在持续推进着自己的计划,那他们行动起来也要加快速度。
连莺看了看小圆,小圆没有主意。
她只得独自正经起来,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不行。”
与其在这里磋磨时间,倒不如回去亲眼看个明白,到时就算是跑路,心里也更有底些。
冰流点头,又稍微躬身,目光凑近,耐心问小圆:“你呢?要回去么?”
小圆眨眨眼睛,其实她想得更少,只是犟气起来,中气十足道:“我才不怕。”
于是,翌日清晨,珹王府后门飞出三匹快马,半刻都没耽搁地向渡口而去。
午时,阳光灼目,岸边水汽蒸腾中,有一艘船,一个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摆渡人在等候。
三人上了船,摆渡人也不说话,照旧向她们行礼,随后直接起锚,起航。
连莺在船舱坐下,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另一个人,同时指着船头正在摇桨的那人,低声问道:“不是说他们也都消失了吗?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有一个人,自船尾进了船舱,掀开斗笠,露出了真容,一面毫不顾忌地高声道:“当然是我抓回来的。”
“你 ”
“李藏大人?”
李藏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寒暄与欢迎。他自小圆手中夺过了水壶,痛饮了一口,便又起身。
“这里面太挤,到了再说。”说罢,他便又躬身回到船尾,面对着越来越远的海岸,沉静思索。
连莺觉得不寻常,眼神询问冰流。
于是冰流起身,亦向船尾走去。
小圆亦起身,被连莺唤住,“你干什么去?”
“我想问问李藏大人从哪里寻到的这艘船。”
连莺无奈,伸手招呼她回来。
“坐下吧,你再过去,这船头该要抬起来了。”
行在海中,半空中有雾,还有时而溅起的水花,弄得人身上脸上永远是湿漉漉的。
一片掌心忽然贴了过来,将原本附着在他脸颊上的水雾通通化作暖流,李藏别过脸去,躲开了,海风一吹,又是冰凉的一片。
他很烦,烦躁到连这般细腻的安抚都不能体会到,烦躁到不愿意被安慰。
在返回阴者司的路程中,谷底的那三个月就越来越像一个泡影。
他很清楚,为什么他会得到那个泡影。
因为宁冰流要救他,她不会杀他,所以只能同他一起被追杀,逃亡,躲避。
可是现在,很大可能,连阴者司都覆灭了,追杀他们的人,如今纷纷都有自己的命要保,没有人再会记得,还有那么件未完成的任务。
太皇太后也死了。无论怎么理智或不理智地看,他总会觉得,她可以,应当和李衡重修旧好,天时地利都在帮他们。
第87章 路窄
冰流听不见李藏心里的绞结声音。
她执拗地试着再次伸手,这一次扣住了他的下颌骨,执拗的非要他转向自己。
李藏又在较劲,同她僵持,可以想象现在她的指尖发白,接下来他的下颌会留下红印,可是他还是没有顺从地转过头来。
未几,冰流干脆放弃,甩着手,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笑了出来。
这下李藏终于转头瞥她一眼,幽怨中又有点嫌弃。
冰流也在看他,反倒有个发现。近来,他已经不再将那只异瞳藏起来了。那只来自不同血缘的眼珠,那片浅色不属于这片土地,奇异中反而透露出琉璃珠般的脆弱。
仿佛不遮挡住这个脆弱的窗,李藏整个人都易碎起来。是因为他近来总是受伤吧?缘何心情也跟着脆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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