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人，沉默地站着。
只是沉默地站着，心虚的俞盏都觉得那是对她的一种无言控诉。
*
约莫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梯运行到一层。
匆匆告了别，俞盏快步走出电梯。
果然，天地广阔了，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俞盏呼了口气，一偏眸，捕捉到那人也是从一楼出的。
“……”
他不去地下停车场开车么，好像地上是不让停车的。
俞盏按照导航提示往地铁站行，他也朝着同一个方向。
须臾，看周围没有熟悉的人，俞盏垂着头到他身边。
两人都没说话，好像是陌生人，但开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张家齐知道明显不是。
男人走在马路那侧，似有若无地护着身边的女孩，身边的女孩也乖巧地任由他护着，目光时不时在他脸上停留一下。
张家齐欲要按喇叭的手稍顿，把车子开到主路上。
迟于侧眸，看到身边的人在数着地板走路，他唇角涌出浅淡的笑，转瞬即逝。
七点刚过，夕阳尚在。
红光将天空染出绯色，清淡的风在远山晕出一片薄薄的雾一样的东西。太阳落了，满月未升，交织的光投掷在地面。
俞盏悄无声息地伸手触了下光，又碰了碰地板上并不存在的那道黑影。
二号线很拥挤，又是下班高峰期，他们压根不用自己行走，就被一众路人挤到了车厢内。
路途短，只两站，俞盏不准备再往里进，她拉住车厢中间的杆子，稳住后，不自觉转头寻找刚才和她并肩的男人的身影。
她看到，他被迫到了角落处，对上她的视线，安静两秒，顶着恹恹的神色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人很多，声音很杂，味道很杂。
但总有一些东西是可以穿破杂乱的。
俞盏垂下眼睫扶着杆子，听到身侧有女孩在议论他。
“好像不是明星，身边没跟助理呢。”
“那估计是网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总觉得这人不靠脸吃饭挺亏的……”
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余光里，话题中心的男人又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狭小的空间热气升腾，俞盏不抗热，耳尖泛出星星点点的绯。
他离她很近，瘦削修长的手随意搭在她手上方一些的位置，他的指节白皙，手背上的筋络微微凸起。
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他给她似乎是隔出了一个小世界。
俞盏没再抬头，安静盯着自己的脚尖。
出站再走五百米就是她入住的那家酒店。
回酒店前，俞盏先向相反方向转了个弯。
她自顾自走到一家奶茶店前，排了二十分钟的队，买了两杯口味清淡的果茶。
提着袋子折回时，幸好，他还站在那打电话。
停了几分钟，见他电话切断，她走到他身边。
俞盏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着男人那双黝黑的漂亮眼睛认真说：“别生气了？气大伤身，容易得R…”
“……”最后那个字母她准备自己吃掉。
第16章 公主
“容易得什么？”一两分钟后，俞盏听到男人若有其事地凝着她的眼睛问。
乳腺癌啊…
俞盏在想：以前他哥惹她生气后就常说这句话……
顿了顿，她启唇换个说法：“别人都只有一杯奶茶，你有两杯。”声音很轻，如同和小朋友说话般。
“噢。”男人继续和她对视，用凉凉的语气低声道，“你要不说我都快忘了，别人都有奶茶，就我得到了一杯空气。”
俞盏：“……”
她回忆起下午的事：那时，她点的奶茶数量有限，并没有多出来的一杯犒劳他，他离开的时候眼神哀怨，盯着她的那杯。
盯也没用的，她点的是杨枝甘露，他芒果过敏……
见女孩沉默，迟于没再逗她，他从袋子里拿出那杯常温果茶，把吸管拆开，单手拆入杯孔。男人修长的手臂伸直，俞盏从那只手中取回一杯清甜的果汁。
他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杯并没有喝，从酒店外到酒店内一直提着。
俞盏喝着果汁的空当就走到了电梯前，小十接到了她，朝她挥手臂。
“那我先上去了？”俞盏侧身，朝身侧人挥手告别，礼貌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成想，那人扯了扯嘴角问道：“你从哪里判断出我是要送你回来？”
俞盏：“？”
“我只是今晚在这有应酬，”他幽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漫不经心说，“一不小心和你做了个路搭子。”
俞盏：“……”
她只知道饭搭子，路搭子还是第一次听。
斟酌片刻，俞盏礼尚往来回应，“那我们算不上路搭子。”
男人声音倦懒：“嗯？”
“你也不会坐地铁，是我一路带着你过来的，我像导游，你——”她想好措辞，把话接上，“你只是个刚学会坐地铁的普通人。”连票都是我帮你买的…
“……”
小十把俞盏送到房门口没有直接离开，这次它似乎又升级了系统，增添出陪聊功能。它好奇问俞盏刚才迟于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俞盏回忆片刻告诉它是吃瘪：当事实与假设不符合一时想不出回击语言就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吃瘪’这个词汇出口的同一瞬，俞盏无奈支支下巴，在心里叹气。
“我本意是想让他别生气了，不是让他气上加气的。”俞盏放轻动作拍了拍小十的头，悠悠道，“那二十分种的队白排了。”道歉失败。
“没白排。”小十一板一眼回复。
俞盏一时没懂，眸光迷茫。
小家伙便动了动自己的脑袋，给这份迷茫回应，“因为他不会生你的气。”
似乎是出了bug，短短一分钟，小十把这句话重复三遍。
它用很郑重的带着强调的语气告诉俞盏——
【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生你的气。】
*
酒店后厨，迟于推开门进去。
穿着制服的厨师长看到他的身影，朝他这个方向来。
“客户反馈怎么样？”迟于把新买来的咖啡给厨师长，那杯带着雾气的果汁仍然牢牢挂在指尖。
厨师长道了声谢，告诉他最近几天客户反馈都不错，有几道食物是被点名回购的。
迟于点了点头，离机器的位置近一些。
偌大的厨房，只有两个人工，剩余的在烹饪的都是全自动化的机器。
成规的机械依照设置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地运行工作。
迟于看着一旁屏幕上的监测数据，告诉厨师长，“客户那边有什么建议，您可以直接发给我。”
“好的。”厨师长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如今他的任务不再是在厨房研制烹饪，而是配合自动化机器做数据调整。这段时间只要一闲下来他就在想：自己现在浑身上下最能用到的地方就是那张嘴——从业多年锻炼出的能拥有敏锐味觉的那张嘴。等年纪再大一些，或者人工智能发展再快速一些，他大概率也是要下岗的。
站在一旁的迟于对这番想法没有觉察，他把近几天的数据同步给相应的工程师，处理完工作，点亮手机屏幕，找到现在仍然在活跃着的公司小群。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敲打了几下，迅速地，一条消息就凭空降临。
【她爱吃什么？】
群里沉默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后。
陆陆续续的【？】
【？】X10086
【老大你被盗号了？】X10010
CY：【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CY：【能盗我号的人还没出生。】
正在地铁上被迫接受按摩服务的吴语：“……”
【…嗯，看出来了，确实没被盗号。】
吴语不无语：【虽然但…老大，这个她是谁啊？】
手臂上随意搭着西装的男人侧身而站，肩颈处的肌肉微隆，提着纸袋的那只手再次敲打沾染着雾气的屏幕，他直接发了张截图过去给大家答疑。
是一张他们中午在群里的聊天记录——
【啊啊啊啊我的个妈，美女！……现在在和我们同桌吃饭。】
【……】
看到这张截图的吴语有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他竟然发了四个啊，他也不是啊啊怪。他的注意力全在这张截图上，最先搞清重点的是小桃。
桃子不甜：【老大…您这什么意思？】
很少见她们老大这么关心人类，尤其是异性，小桃脑海里此刻不断在上演‘霸道总裁对我的朋友一见钟情’的小甜剧。
一分钟后，小桃幻想破灭，她看到那人在群里发：【做客户调研。】【统计哪道菜好评率高。】
桃子不甜：【……】
桃子不甜：【果然是脑子里只有钱的资本家呢。】
小桃回想了下中午的场景，把俞盏爱吃的两道菜发到群里，再之后，她们老大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群聊。
*
迟于在后厨待了半个小时，从厨师长那取了两道菜:一道是孜然鱿鱼须，另一道是芒果奶冻。
芒果奶冻一看就是她喜欢吃的东西，迟于把这两道餐品打包好，唇角有微扬的弧度。
厨师长看他有要走的趋势，轻咳了声，喊了句老板。
迟于颔首低应，“您有事找我？”
“就……”厨师长犹豫半晌，还是没能把那些话说出，他在一旁的桌子上取了套餐具，放到打包袋里，说餐具忘了拿。
迟于道谢，走到门口，再次被厨师长叫住。
“这道菜也是刚做的，您可以送给您朋友尝尝。”他方才说帮朋友叫餐，厨师长记得，想了想，忐忑说，“不过这道菜是我做的，不是它们。”
迟于回身，目光在厨房轻扫，他看到满屋子的器械，以及站在成堆的器械中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人。心中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转瞬即逝。
片刻后，他点头，冲厨师长道：“您做得不比它们差，我朋友应该喜欢。”
*
俞盏是在洗漱完窝在沙发上整理资料时收到夜宵的。
小十按响了她的门铃，和她对完暗号，得到应允后，进入了她的房间。
三道色泽鲜亮的菜肴被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小十告诉她这是今晚特供每个房间都有。
“谢谢，都是我爱吃的。”俞盏今晚并没有进食，难得的，这个瞬间，她被温热的食物勾出一些食欲。她还在想，现在大数据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仅侵入了她的各个购物娱乐软件，就连她的生活日常都轻易渗入。
“今天中午，我刚吃过这两道菜。”俞盏和已经下班可以多和她聊会天的小十讲，“味道很好。”
“那你多吃点。”小十摇头晃脑，“俞小盏，你的体脂率过低。”
“…你连这个都能算出来？”
“不能，我瞎猜的。”
俞盏：“……”
一本正经的瞎猜，有些过于可爱。
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解决完夜宵，俞盏送小十出门。
她冲它挥了挥手臂，说明天见。
小十也说了同样的话，“明天见，俞盏。”
后来，房门关上一半，远去的小家伙又迈着细碎的步伐返回。
俞盏对上它乌黑的眼睛，听见它轻声对自己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晚安，俞盏，希望你睡个好觉。”
第17章 公主
那晚的俞盏拥有五个小时的睡眠，这是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不常见的事。
她短暂停掉了褪黑素，没有再做.出一身冷汗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梦。
昨天夜宵时，小十看到木桌上的那几盒玻璃瓶体的口服药，它跟她说这个牌子的口服液不仅滋补身体，还有助于调节睡眠。小十讲了很多理论知识，俞盏不太记得，可她在小十的建议下用它取代了药物。
事实证明，效果……也有一些。
上班路上，俞盏站在地铁车厢角落，和朋友说可能这就是歪打正着。
【他送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竟然能对上我的病症。】
想了想，这条消息最终被俞盏撤回。她打错字了，怎么能叫病症呢，失眠这个东西，年轻人里太常见了，她只不过不是例外。
手提袋有些重，俞盏换了个手臂拎着，离公司还有一站，陆陆续续又上来很多人。俞盏往角落里又躲一些，尽量降低存在感。
下车时，人已经快被挤废了。
不仅是平整的衣服出现很多褶皱，更多的疲惫的是她的精神。本来是告诉自己好好上班好好打工迎接美好的一天，但坐一趟地铁出来，梦想消耗掉一大半。
最近这段时间是住在酒店，距离近，再过一周搬到新家，只会更远更疲惫。昨晚她哥把新房地址发给她，导航显示需要十多站的地址，也不是直达。
大概是要考个驾照的，届时每天打车总归不方便。
抵达工位，张栀听到她考驾照的想法后，直接推了个驾校给她。
“离公司超级近，过个红绿灯就是，你中午休息时间还能去练两把车。我就是在这里考的，四十天拿证。”张栀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呜咽说，“教练虽然有点凶，但据我所知，好像很少有教练很和蔼。”
俞盏想起自己迟迟没有考驾照的原因，应和说对。
她常常刷到类似的短视频，自我代入后，很早就产生了畏惧心理，加上她也不认路，不识方向，一坐车就困。
不过现在不会了，现在坐车总是很清醒。
张栀建议：“没关系的，到时候要是教练太凶，你就左耳进右耳出。”
“可以。”俞盏浅笑，看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就从随身的袋子里取了一瓶早上刚打包的鲜榨果汁给张栀。
张栀眼巴巴望着玻璃瓶上映着的漂亮的粉问：“草莓汁吗？”
“对，也加了一点树莓和酸奶。”俞盏记得昨天张栀的奶茶就是点的类似口味。
“哇！好好喝！”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的张栀由衷道，“而且我喝到了金钱的味道。”这一大杯纯正草莓汁得用多少草莓啊，草莓好贵，水果好贵，她一个贫穷打工人每次进水果店都畏畏缩缩的。
俞占想说这些水果打折，话刚到唇边，就想起她今天买早餐路过那家水果店.店长说她们家的水果是不会降价处理的，避免哄抢。
那这个果篮应该是花了很多钱的，怎么总觉得欠他的东西越来越多。
俞盏低头喝了口自己的芒果汁，之后用湿巾擦拭桌子。
把包里的纸巾电脑笔记本以及常用的便利贴都整理好后，她在袋子角落看到了自己有些掉漆的陈旧的月亮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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