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去你殿中的时候,岑琏突然从偏殿闪出,手执银簪,要行刺于朕。”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很轻,但落在傅南霜的耳朵里,却让她不寒而栗。
她没有发问。
毕竟她还能问什么呢?问岑琏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王的造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那他提前安插进宫中的人,自然有他的用意。如今用意终于彰显了出来,说意外倒也不算太意外。
而岑琏的下场呢?其实也没什么好追问的。
行刺君上,在这里必定是死罪。
况且岑琏一直留在她身边,也许在某一个瞬间,甚至是现在,段淞一定怀疑过她也是同谋。
“妾…不知她竟会如此大胆。”傅南霜吞空咽了一下,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事确实有她的一部分责任,在她知道岑琏暗中给祁王传信的时候,就应该对她更加警惕一些。
但是她没有,她默认岑琏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同情心占了上风,低估了她对祁王的忠心,没想到她竟会对段淞下杀手。
“你怎么不问问朕有没有受伤?”段淞忽冷笑了声,握住她肩头的手紧了紧。
傅南霜:“……”大意了。
“妾见陛下中气十足,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便没有多问。”她垂下眼帘,强行给自己找补道。
段淞盯着她的侧脸,目光晦暗不明,静默良久,忽问了句:“此前她可有同你说过什么?”
傅南霜摇头,“回陛下,岑修…岑琏已经许久未出过偏殿,妾与她最近也没说过话。”
“好,”段淞意味不明地轻哂了声,随即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走去,“那咱们现在去看看,她会同你说些什么吧。”
傅南霜怔懵地抬起双眼,脚下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步伐向前。
第61章 义父
傅南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被段淞带进了一间暗室。
随着身后的门被关上,夕阳的光线被尽数挡在了门外,她适应了片刻后, 发现房内点只着一盏孤灯。
借着灯光投下的一团昏黄,她看出屋内极为空荡, 没有任何桌椅,只在墙角挂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尽头锁着一个衣衫单薄的人。
那人此刻正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故意摆出这个姿势, 还是昏了过去。
傅南霜见那人身上并未出现血迹, 空气中也没有血腥的气味, 莫名松了口气。
她知道岑琏所犯下的罪过不轻, 但是如果当真看到严刑逼供的场面, 只怕她日后没有办法面对房内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她自己。
此刻有侍卫上前, 对着段淞拱手行礼, “陛下。”
“嗯,”段淞依旧抓着她的手腕, 对着侍卫扬了扬下颌,“她可有说些什么?”
“…陛下, ”侍卫扫了眼皇后,似是有些疑惑她的出现,随即摇了摇头, “她并未交代什么, 只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段淞冷笑了声,“呵, 这会儿倒还充起英雄来了。”
傅南霜不知道他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目的,她只觉得这暗室内有些森冷, 不受控地打了个冷颤。
段淞感受到她的动作,侧首看向她,语气稍缓,“害怕了?”
傅南霜抿唇,脸色有些僵硬,摇了摇头道:“不知陛下带妾来此处,究竟是何用意?”
段淞却一时没有回话,只紧紧盯着她的脸,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一直知晓,你其实是个极为心软的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视线,拉着她走向了那伏在地上的人。
傅南霜蹙了蹙眉,但没有反驳。
“但要在宫中生活,心软并不是件好事。”段淞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她,目光意味不明。
傅南霜想说那她可以走,反正她也没想在宫里生活。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但她只能不咸不淡地反问。
“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她?”段淞的目光转向地上的岑琏,语气平淡地抛给她一个问题。
傅南霜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攥得紧缩了一下。
“不知道。”她木然回答,不是逃避,而是确实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
该用什么标准来判定呢?杀人未遂?行刺君上?或者她也是被迫的,主犯另有其人?
她不知道。她没有资格决断。
段淞扳过她的肩,让她正视自己,“可她意图行刺我,你难道就不恨她么?”
傅南霜垂下眼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突然意识到,段淞的反应很奇怪。若是他当真对岑琏的行为忍无可忍,只怕早就对她用了刑,她或许根本不会活到现在。
可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把她带到这里来,说她不该心软,还问她该怎么处置岑琏。倒像是…想要从别人身上找到惩罚她的理由似的。
傅南霜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缓缓道:“但意图行刺陛下的,是祁王。”
“什么?”段淞对她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意外。
傅南霜沉了口气,再度开口时语速加快了不少,语气干脆而坚定。
“祁王将她送入宫中的时候,是陛下同意的,而让她继续留在宫里,也是陛下看在祁王的面子上作出的决定,归根结底,她只是祁王伸出来的一只触手,陛下若要问妾恨不恨她,还不如问问您自己,恨不恨祁王。”
段淞的瞳孔一瞬间紧缩,似是想要反驳,却哑口无声。
傅南霜没有继续质问他,而是在此刻蹲下身来,抬手将岑琏挡住脸的头发拨开,见她面色惨白,正睁着眼,但目光却有些涣散。
“你后悔吗?”她默了默,低声问道。
岑琏的眸光闪动了一下,随即转了转眼珠,缓慢地看向她,僵直而麻木。
但她依然没有说话。
傅南霜抿了抿唇,又问:“是他逼你的?”
岑琏却突然咧嘴,似是在笑,但因其他的五官都没有丝毫笑意,这笑容便显得十分扭曲。
“他没有逼我,”她的声音低哑而飘忽,像梦呓似的,“没有人逼我。”
傅南霜拧起眉心,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撒癔症似的人。
她并不相信岑琏说的话,她和段淞也没有什么仇怨,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行刺他。
“祁王是你的什么人?”傅南霜换了个提问方式。
岑琏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是我的…义父。”
“还有呢?”傅南霜紧接着问道。
岑琏却在此刻瑟缩了一下,带着她腿上的锁链在地上拖行了一小段,发出了沉重而尖利的金属碰撞声。
“…就是义父。”她低声嗫嚅,但不掩执拗。
傅南霜面无表情道:“但是他并不在乎你的死活。”
岑琏像是被她戳中了痛处,弓着背抱住自己的双腿,将整个人缩成一团,又带起一阵尖锐的锁链拖地声。
“没有关系,”她低声絮语,倒像是在对自己说,“没有关系,都是我自愿的。”
傅南霜意识到了什么,轻抽了口气。
“他对你好吗?”
“很好。”岑琏点头的速度很快,似是下意识般,根本没有片刻思考的时间。
“那…”傅南霜强压着心中抽动的空虚感,“你喜欢他么?”
岑琏空洞的目光上移了几分,先是看向傅南霜,随即又抬高了些,看向了立在她身旁的段淞。
“义父对琏儿很好,”她对着段淞说,却又像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人,“琏儿喜欢义父。”
傅南霜心头一抽,闭了闭眼,“所以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心甘情愿。”
“是的,都是我自愿的。”岑琏答得很快,条件反射一般。
接着,她缓缓将头埋进胸口,继续切切低语,重复着这两句话。
“义父对我很好,都是我自愿的……”
傅南霜缓缓站起身来,但是因蹲得为太久,眼前一片麻黑,一时眩晕站立不稳。
段淞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关切地看向她,“怎么了?”
“没事,”傅南霜缓了半晌,终于恢复了视线的清明,摇摇头道,“只是起得急了些。”
段淞回头扫了眼在地下蜷缩的人,接着便拉着傅南霜出了暗室,将她带到外间的榻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她的身侧,面色掺杂着惊疑与不解。
“你是怎么猜到的?”
傅南霜知道他所指的是岑琏和祁王的关系。
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他们时,我便觉得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后来…太医说她并非处子之身时,我的怀疑便又多了一层,我考虑过他们之间可能不止义父女这么简单,但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层。”
“哪样一层?”段淞不解。但他又默默松了口气,原来她知道太医告诉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怀疑自己。
傅南霜思索着该怎么跟他解释什么叫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她是什么时候被祁王收为义女的?”她反问道。
“应当是七八岁吧,”段淞回忆着,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没错,当时我刚满十岁,对此事还有些印象。”
傅南霜盯着脚下的石砖,眉心微凝,解释道:“有些人,在经受了折磨之后,却并不会对折磨他的人产生怨恨,反而…会愈发顺从,甚至依赖,若是年纪很小的时候便遭受了不幸,只会更加顺从。”
“所以她…?”段淞有些愕然。
傅南霜点了点头,“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这样的生活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她主动选择的,时间久了,她便彻底接受了这种想法,甚至还会不断给自己加深印象,就像…她刚才那样。”
“段元啓…真是不配为人。”段淞咬着牙,面露嫌恶。
“陛下,”她倏地抬起眼帘,看向段淞,“妾有个不情之请。”
段淞以为她要给岑琏求情,眉心微闪过一丝不快。
“她毕竟在众目睽睽下出手,若不是我的暗卫有所提防,只怕早已伤了我。”
傅南霜抿了抿唇,试探道:“有没有可能,让她将功补过?”
“怎么补?”段淞狐疑地眯起眼。
傅南霜沉了口气,随即凑近了他的耳畔。
*
待傅南霜跨门而出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新月虽已升穹,却被云翳所掩,只能从云层的侧边缘透出几缕模糊的银光。
她刚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件事忘了说。叶相的事。
傅南霜脚下一顿,却有些犹豫,她其实并不想走回头路,但毕竟受叶如曼所托,况且自己人也已经在这儿了,明天再来走一遭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她只稍琢磨了一阵儿,便转了方向,再度走向了她刚离开的那扇门。
可到了门边,她却听见门内已经有了说话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傅南霜并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立在门边,侧耳倾听。
“陛下,她已经吵着好几天要回岭南了,还是…不让她走吗?”
“就说最近马车安排不开,让她再等等。”段淞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臣已经同她说过了,可她不听,非说要自己找马车回去。”
“她说要走,你们难道拦不住么?”
“…是,臣明白,但是还请陛下明示,还要再留她多久呢?”
沉默了半晌,段淞才道:“先将人留着,到时再说吧。”
傅南霜在门外屏息凝神,如冰雕般僵立。
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她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悄无声息地后退到院中,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大门。
第62章 婚事
翌日早晨, 傅南霜算着段淞差不多到了下朝的时间,便径直前往紫宸殿。
在旁人看来,这位皇后步伐稳健, 面色恬淡,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异常。
她脚步一顿, 停在殿门口,听内侍回报段淞还未归来,微微颔首,便侧身候在了门边, 静静垂眸, 似是在休憩。
半晌, 身后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傅南霜稍敛神, 随即转过身, 对着来人微微屈膝垂首。
“见过陛下。”
“你今日倒是来得早, ”段淞唇边带笑,似是有些意外的惊喜, 直接拉着她跨过殿门,“怎么了?还专门来等我?”
傅南霜依旧垂着头, 任凭他拉着自己的手,态度十分恭顺却又显得疏离客套。
“陛下,妾有要事要禀。”
段淞听出她语气中的异常, 微皱了皱眉, “究竟什么事?还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的。”
“回陛下,”傅南霜的语调平静无波, 一派公事公办的架势,“昨日德妃来到妾的殿中, 向妾禀明了一件要事,妾本欲立刻向陛下禀明,但昨日经岑琏一事,倒是一时将此事忘了,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你到底怎么了?”段淞觉得奇怪,自己好像也没惹到她,昨天她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对自己这么客气了。
傅南霜只当没听见他对自己的询问,接着平淡叙述道:“按德妃所言,她半月前归家之时,偶然发现叶相似是与祁王私下有些联系,德妃当时没有察觉,但最近听闻祁王起兵一事,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德妃心有大义,即便牵扯到她的生父,亦不敢隐瞒,故特将此事告知陛下,请陛下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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