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凶兽攻入云行宗造成的损失并不算大,至多毁掉了几处偏殿石台,弟子也安然无恙,但此事非同小可,他们只能祈祷着因为几位刑罚长老能看在她剑庄世家的份上网开一面。
“出来了!”
“出来了——”
在台下众人喧哗声中,桑时若跟着几位长老从堂内走出。
刑罚长老惯例先是将桑时若此次行径通报了一遍,最终宣判了戒律处罚的决定。
——“按门规当杖罚两百,禁闭三月。”
刑罚长老与桑家颇有交情,再加上她是天海峰的内门弟子,原本想着随便打两棍子就算了,可桑时若坚持按律处置。
刑罚长老无奈叹了口气,也只能照做了。
杖棍一次又一次落下,獬豸台上桑时若跪坐其间,挺直了身板,咬牙不肯发出半点声响,还不过半数她的衣衫就叫鲜血给染透了。
天海峰的几名小弟子急得差点冲上去,很快就被值守弟子拦了下来。
这两百杖棍下去,就算换成长老也受不住啊。
等到凌清清苏霖二人赶到时,杖罚已经结束。
桑时若的精神力不比凌清清,进入幻境被操控后一连躺了数日才恢复了意识,她原本就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此时背后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哪怕是一向看不惯她的宋惯生,也不忍直视,特地准备好的讥讽言语一字未出全部吞肚子了去了,他站在台下看着她,明知她咎由自取,不知为何心间突然生出一股闷气,扭头便离开了。
天海峰的几名弟子冲上前就要扶她,桑时若直接推开了他们,语气依旧不耐:“走开。”
她双手撑住地面,颤颤巍巍站起身,对着一旁的刑罚长老艰难吐出几个字:“带我去禁闭室。”
殷红血珠顺着她的步子滴落在地,行至獬豸台石阶,她的行止不慎牵扯伤口,旁人根本来不及搀扶就见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正好对着刚被苏霖推入人群的凌清清。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整个云行宗的人都知道,两人关系差到极致,桑时若只要在宗内三天两头就会找她麻烦。
“……”
对于这种情况,凌清清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神情微怔,可很快就恢复如初。
桑时若抬眼见她,率先开口,问:“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凌清清一脸莫名其妙:“我看你笑话做什么?”
“那你来做什么?”
旁边站满了弟子,可凌清清没有觉得半点不好意思,她一本正经地问:“去救你时借用的沉香辇摔坏了,你想还我钱吗?”
“……”
桑时若的紧绷的面色瞬间有了一丝裂痕,似是不敢置信:“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昨日刚醒,今日便要受戒律,我思量着至少也得是关禁闭,今天不过来,就要等几个月后了。”凌清清坦诚道。
大概是被气到,桑时若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她咬牙切齿:“我会让人送到你青云峰上。”
不愧是名门望族的小姐,就是豪气。
凌清清点了点头,对她的积极配合似乎很满意,回头招呼苏霖就打算走。
就在这时,桑时若又叫住了她,突然问:“没有其他的了吗,你就不怨恨我?”
“怨什么?”凌清清反问,“你做错了事受了罚,而且把钱还我了,也算是两清了。”
“我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她暗中给凌清清下的绊子数都数不过来。
“可你没有一件成功。”凌清清打击道。
因为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再加上苏霖时不时在一旁抽风捣乱,桑时若每回的计划都败了。
她仔细回想,其实就算是上辈子她也没有成功过。反倒是一回桑时若偷偷跑到她青云峰修改剑谱,正好碰上她捣腾新的修炼心法差点给自己炼得走火入魔,整整昏睡了三日。
师父力查此事,发现她院内有桑时若留下的气息,再加上桑时若也不遮掩一问便承认,她差点走火入魔的事也就莫名其妙按在桑时若的头上了。
等到凌清清醒来的时候,桑时若已经受过戒律了,她思忖片刻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这事也就那么过去了。
毕竟刚拿到剑谱时她就已经过目一遍了,有改动又怎么会看不出,桑时若天天折腾着给她下绊子,就当是给个教训。
桑时若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风轻云淡的模样,忽然觉得她似乎比以前更加讨人厌了一些。
凌清清总是这副模样。
可偏偏她讨厌的凌清清走到哪都引人注目,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凌清清总能压她一头。
夕阳彻底落入地平线,层层枝叶下透着枯涩黯淡的光,背后撕裂的疼痛隐隐淡下,她盯着地上的血迹恍惚想起自己离开桑家,执意拜入云行宗的原因。
因为凌清清。
——和云行宗后来的许多弟子一样。
可她心气傲,从没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三年前,凌清清一人挑掉魔窟分支,又夺得中州大比的魁首,意图参与鸿蒙大会,被拒后言语惊骇世人。
凌清清做了许多她不敢做的事。
从前的桑时若只觉得父亲将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作为家族振兴的希望,对各个方面更胜一筹的自己却不管不问,甚至禁止她参与剑庄任何中心活动。她纵然不服,可在这森严家规中也没能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念头。
直到那年她跟随族人拜访惊隐庄的途中经过中州,在比试台下见到了凌清清。
那时的凌清清身板纤瘦,背着一把长剑,立于偌大的演武台中。所有人都当她是侥幸进入比试,谁也没把她当回事,甚至不少人出言讥讽,刺耳至极。
桑时若一向讨厌那些轻视的言论,因为家中常常有人也是这般看她的。但不知为何在那样的情景里,她也与所有人的想法一样,心里无法遏制地对凌清清生出几分轻蔑。
好像只有这般,她才能在众人的嘲讽中将从前那个“不知轻重、不守规矩”的自己摘个干净。
衔云出鞘,磅礴的剑意倾覆而下,少女执剑,满城飞花,一场绮丽绚烂的凤凰花雨足足下了三日。
那一剑带给在场众人极具震撼,不少人为之折服。
——她也未能幸免。
自从这以后,桑时若便越发“叛逆”,她丢下原先所有的女子饰物,身着男子装扮,公然与弟弟相争家主之位,想要与惊隐庄退婚,并在长辈的反对下跑去云行宗修学。
她原以为两人拥有共同志向,她也与自己一样,痛恨不公。可直到真正接近凌清清以后,桑时若才发现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凌清清不善言辞,从不与人相争,性子也要温和许多,可她做的每一件事就像是对世间樊笼枷锁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她也由此明白了两人的差距,她永远无法追上凌清清的脚步。
那段倾慕与向往在时光的点滴流逝之中不知为何变成了……厌恶。
她讨厌凌清清能够获得诸位长老的器重,讨厌她在激愤声讨之中依旧坦然。而对自己,她更是厌恶,她于自卑与惶恐之中无数次幻想若自己身为男子那该多好。
桑时若蓦然抬头注视着她,声音沙哑:“凌清清,我真的很讨厌你”
言语中,带着少女固有的矜骄与傲慢。
凌清清回她:“好巧,我也不喜欢你。不过你把钱还我了,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
桑时若头上的那根黑红发带不知何时断裂,满头乌丝散落,沾染上背后的血迹,显得更加狼狈。
凌清清看了看她,突然伸出手替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又从头上拔下一根发钗替她固定住。
桑时若的语气稍有不满:“……凌清清。”
她明知自己只着男子装扮,桑时若以为对方在故意挑衅她。
谁知凌清清眼底一片坦然:“借你的,记得还我。”
她声音顿了顿:“直接给钱也行。”
“……”
桑时若一时无言,盯着她看了许久,转开了话题:“冰渊内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传送阵的?”
“世家子弟佩戴传送符再正常不过。”
桑时若无可辩驳,可这话叫一旁嘎嘣瓜子看戏的苏霖听出了一些端倪,可当时凌清清不是根本没看见她那玉佩吗?又是怎么知道传送阵只能带两人走?
就在他暗中揣测时,忽然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瞧桑时若突然看自己,小凤凰下意识觉得没有好事发生。
果然——
“小心苏霖,他绝非善类。”桑时若思来想去,最终忍不住还是给了凌清清提醒。
嘴里的瓜子索然无味,苏霖气得直跳脚,就算说人坏话也不带当面讲的吧?!好歹在洞壁时他也算救过她一回。
“嗯?”凌清清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波动,似乎对她的话很感兴趣。
回云行宗之前,桑时若便在梦中见过苏霖,虽然衣着气质判若两人,但她确定那人就是苏霖。梦境场景断断续续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个场景让她至今难以忘怀——她在残影之中窥见苏霖一身白衣立于尸山之间,极是刺目,他低头舔舐着剑锋鲜血,眉眼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狂热。
可是这梦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她抿了抿嘴角,瞥开视线:“听不听随你。”
凌清清托着下巴,附和:“我也觉得。”
“喂!你们……”小凤凰将瓜子揣回兜里,探出脑袋去瞪凌清清,满脸写着抗议。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颐子的传音符在他身侧燃起,巴掌大小的法阵倏地出现半空,紧接着传来云颐子的鬼哭狼嚎的声音。
“我的苏霖乖徒儿,赶紧回来,哎呦呦赶紧快回来……”
云颐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
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后,苏霖又听他嚎道:“啊!别啄了!别啄了!!!”
“……”
尽管苏霖特别想知道后面两人又会说他什么坏话,但还是听了云颐子的话先回去了。
小凤凰在山道拐角突然停了脚步,回头张望,此时的凌清清已经能够靠灵力操纵轮椅动向,似乎不需要他了。临走前凌清清也没有任何嘱咐与挽留,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不满,苏霖也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权当是凌清清对自己的忽视,他脚下特意用了些力气,在原地转圈踩得石子咔嚓咔嚓直响。
直到凌清清循声望过来,小凤凰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少女目光在山道拐角停留片刻,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才慢悠悠收回。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于傍晚的山风之中。
“幼稚——”
第21章 作死(含入v公告)
云颐子唤他回去是为了那只他托宗主带回来的鸜鹆,原本底下的人是打算驯服以后再送上青云峰,可云颐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嚷嚷着今日就要见它。
这才导致了如今的“惨案”。
——他没有听旁人的劝,心想一只巴掌的小鸟能有多凶,直接打开了鸟笼,谁料对方将他啄得满苑瞎跑,满头是包。
按理来说鸜鹆在凡间经常被当成宠物豢养,脾性不大才是,不免引起了苏霖的好奇。
云颐子折腾许久才将它重新关了回去,鸟笼被他挂在水华苑外的一棵树上,小凤凰走到青云峰小道的最后一个拐角处便看见它了。只不过间隔着一段距离,模模糊糊只能看见大致形状。
尾巴那么长怎么也不像是鸜鹆。
等到他走上前彻底看清笼中鸟儿的真面目时,瞬间乐了。
少年叉着腰,倾出半片身子,与它平视,脸上笑意也愈来愈大。他啧了两声,表情夸张:“这不是我的好大侄儿!”
叔侄百年未见,一人一鸟隔着笼子“深情”对视片刻,苏霖幸灾乐祸:“你怎么被关在笼子里了?”
郁安:“……”
-
虽说是叔侄,苏霖却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郁安是雀属,本体是笠鸠,浑身漆黑,与鸜鹆确实有些相似,但尾羽曲卷又带着些辉蓝光泽,大约是被人弄混后捉回来的。
小凤凰毫不客气地揪它尾巴,笑盈盈道:“大侄儿你这次又是和谁打架被罚入凡间来的?”
郁安千年前从笠鸠精修成人形,最终成功飞升仙界,因为性情凶猛好斗被安排在南天门值守,统三千天兵。最初在天上那会两人并不相熟,郁安化出的人形是个黑面竖眉的大汉,光是杵在那一张脸便能吓哭小孩。不幸的是苏霖那会儿就是个小屁孩,见他三回,嗷嗷着被吓哭三回。
自那以后,小凤凰宁愿兜一个圈子也不从南天门走。
那时苏霖还有一个玩伴,是从青丘狐族来的一只白毛狐狸,二人年纪相仿,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你揪我凤羽,便是我烧你尾巴,互相被对方揍哭,吵得众仙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天,那白毛狐狸兴冲冲地跑到他住处,扯着嗓子就喊:“苏霖!快出来!我和你说南天门的那个郁安,就是上次打我俩屁股的那个守门将领和人打架的时候脑子被灵石撞坏了,一直跟着我冲我喊爹!马上就要跟过来了!”
“你快出来!”
小凤凰原本被揍得鼻青脸肿,暗暗发誓一个月内绝不和臭狐狸说话。可小孩子的气话哪能听,被转移注意力后立马消了气,他一拍大腿,当即决定与同样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白毛狐狸拜把子。
自此以后,苏霖就在天界多了一个大侄子。
等到郁安恢复神智以后,他已经被两个小屁孩呼来喝去了近三年。
能在凡间见到相熟的人,苏霖倍感亲切,一口一个大侄子,语气柔得几乎快掐出水来,把郁安气得半死。
一人一鸟倚在树上,小凤凰伸手折了片叶子,见怪不怪:“你这次又被罚了多久?”
郁安没好气道:“还有三年。”
他必须以原形在人间再呆满三年才能回天界。对他而言享受过天上的生活,到凡间以后就很难再适应了。更何况是当初被众仙供成祖宗,在天界几乎横着走的苏霖。
他一直想不明白,三百年前苏霖为何宁愿被封印真身与修为也要离开天界。
这话郁安并没有当着小凤凰的面说,毕竟他受人之托,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得知郁安巡防时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结果一怒之下不小心劈中天帝老头的大殿前的贡石这才被罚入凡间后,苏霖依旧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在天界到底是结了多少仇家。”
其实也并不全怪郁安,他们笠鸠一族本性就是暴躁好斗,他已经算很克制了。凡是天界成仙的精怪各有天性癖好,经常乱嚷嚷地打作一团,苏霖早也见怪不怪。
小凤凰捻着手中的树叶,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格外放松。他抬头望天,忽然想起凌清清似乎被他丢在了山下,起身刚想去寻人,一回头远远便见凌清清朝他这边方向过来,她左右张望,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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