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偏锋,颇通佛理,倒是个古怪的女子,有点意思。
太后偏头瞧了皇帝一眼,再次仰头望向空中的纸鸢,徐徐春风里,恍然想起皇帝幼时,她是如何在春天带着他放纸鸢的。
皇宫森严,不得自由,小小婴孩能有的玩乐极其有限。皇帝自小便闲不住,爱缠着人问东问西,对什么都好奇。
小小的后宫困不住翱翔的鹰,皇帝自小志向在天地之间,纸鸢就是他看世界的眼。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皇帝登基,也再不是当初那个爱放纸鸢的孩童了。
回忆涌上心头,太后那双总是明晰得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涌上几分暖意和感慨,温声道:“许多年不见有人为哀家放纸鸢了,倒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
秦渊低眸淡笑:“已经十年有余了,从前和母后放纸鸢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一般。”
沈霁的身影从宫道口出来,迎着明媚的春光拾级而上,八十一道白玉阶,她纤瘦姣好的身影步步靠近,走到了太后和陛下面前。
“妾身给陛下、太后请安,贺太后长寿安康,福祚绵长。妾身出身微末,只想出如此拙计来哄太后欢心,还请太后莫要怪罪妾身自作主张。”少女鹂音曼曼,恭谨之余带着小小的羞赧,她一身水绿,白皙肤色衬的玉软花柔,一双好看的眸水灵灵的,好像在等着夸。
宫中人人都传沈宝林容貌绝艳,十分得皇帝喜欢,她今日一见才算知晓了几分。
这般容色,性子又乖顺聪慧,难怪。
太后上下打量着沈霁,又淡淡掀眸瞧一眼皇帝,轻笑了声:“出身微末却孝心可表,无妨什么形式,哀家很喜欢。”
“不必拘着礼了,起来吧。”
沈霁袅袅起身,微微颔首低眉,规矩很好。
太后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你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喜欢佛经?”
她福身柔声说着:“回太后的话,从前在家中时祖母身子不适,母亲便总是要妾身抄写佛经去寺庙中焚烧祈福,久而久之背下不少,让您见笑了。”
“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梅英。
梅英即刻会意,朝沈霁笑着说:“小主有所不知,太后娘娘最是潜心礼佛之人,长寿宫的偏殿便设了佛堂呢。”
沈霁柔柔抬眸,太后看着她说:“既然是个有心的孩子,从明日起,你无事便来长寿宫陪哀家坐坐,你可愿意?”
她怔了一瞬,忙屈膝下去:“多谢太后恩典,妾身荣幸之至。”
三人一同回到两仪殿内,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错后一步的沈霁身上。
能跟在陛下和太后身边一起回来,可见是没有惹太后生气,反而讨了欢心了。
宜妃掀眸看过去,轻叹道:“沈宝林当真是命好,平民出身,先是得了陛下宠爱,这时候又得了太后欢心,往后若是再有人想肆意欺辱沈宝林,也得掂量掂量太后的意思,当真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区区一个民女,也能在宫里平步青云了不成!
太后素来不喜人专宠跋扈,沈宝林这样的人竟也能看到眼里去。
林贵妃死死盯着沈霁走来的身影,气得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太后不喜欢争风吃醋专宠太过之人是假,不喜欢她才是真!
心此时冰冷到了极点,林贵妃从沈霁身上收回视线,一双寒意森严的眸幽幽看向了宜妃:“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宜妃的心猛然一颤,立刻敛眸噤声,不再言语。
林贵妃深呼吸一口气,华丽的护甲在桌上刮出深深的痕迹。
陛下的心只能是她林璇玑的,谁都别想抢,不论背后是谁,家世如何,她林氏一族还看不到眼里去!
沈霁在殿内福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中尚有些不能平静。
她没想到,太后竟真的会因她的贺礼而高看两分,让她无事多去长寿宫坐坐。
要知道,若是她从今往后真的能得了太后的欢心,在宫中无疑是多了层保障,素来只有为了陛下的宠爱争破头的,还没有为了表孝心勾心斗角的。
就算日后陛下不再宠爱她,可只要有太后这座靠山在,后宫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和看不起她的人,都会因为有了太后在她身后而再三思量。
纵使未知花期多久,可那一刻,陛下是想护着她的。
沈宝林真的讨得了太后欢心,陆才人心中紧绷的弦倏然松弛开,顿时放松了下去。
她们这些人在殿内,不大看得清外头的景象,只隐约看见几只纸鸢,不知道里头究竟有什么弯弯绕绕。陆才人以帕掩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霁,对她的忌惮愈发深了一层。
“沈妹妹,”陆才人莞尔一笑,说着“你前天叫人去找我原是为的这件事,瞒姐姐瞒得好苦,今日你得了太后欢心,姐姐也沾你几分光。”
沈霁低眉浅笑:“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亲如姐妹,原是不必分这些的,只是我有主意的时候也拿不准太后到底什么态度,怕说多了反而连累姐姐。”
陆才人点头笑,凑过去低声说:“我瞧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你又讨了她欢心,想必今晚陛下又要去缈云坞了吧?”
沈霁不好意思地垂睫笑着,摇摇头:“陛下的心意,我怎么好猜测呢,今日出彩者众多,我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入夜后。
沈霁坐在桌前看一本棋谱,霜欢俗疟安神的花茶走过来,眼角眉梢具是笑意,轻声道:“小主今日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说不定今晚陛下又要点您的寝呢,真真是双喜临门了。”
“只是奴婢没想到,您怎么没在太后跟前告李美人一状,也好叫她吃一壶。”
沈霁不抬头,仍垂睫看着棋谱:“我跟太后说李美人做什么,这事自有皇后去说。昨日在竹云馆里,我是故意气她的。”
“至于今日点寝,应不会是我。”
霜徊唤獾乜垂去:“为何?您今日显然最得太后欢心,还要您无事便去长寿宫呢,旁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再说了,陛下一贯疼您,一进后宫先来的就是咱们缈云坞,奴婢实在想不通。”
沈霁没同她解释太多,只是翻书的动作顿住,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和太后都是心思深沉,难以琢磨之人,行事不会凭一时兴起,更不会凭一人喜好。
所以――
陛下会同她说那些,是为她考虑不假。
可除了为她留寻个更妥帖的靠山,也是因为陛下当时便知道,日后,他的心思会放到旁人身上,她注定是要受冷落的。
沈霁淡淡看向宫门的方向,合上棋谱:“也许……是娆嫔吧。”
半个时辰后,凤鸾春恩车的声儿悠悠落到了娆嫔所住的颐华宫西偏殿,又是一夜。
不出她所料,往后这一个月,沈霁再也没有见过陛下一面。
这一个月里,娆嫔最得宠,从娆嫔晋为了娆贵嫔,升为了颐华宫的主位,其次便是戚宝林,身为娆嫔的堂妹,她时不时便去颐华宫跑,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倒真得了陛下两份青眼,晋为了常在。
再往后便是林贵妃、陆才人等人,各侍寝过一次,最出挑的还是娆贵嫔和戚常在,风头一时无两。
曾经炙手可热的缈云坞渐渐冷下去,便是陆才人也不再来缈云坞跟她姐妹相称,反而同戚常在关系走得越发近了,也就只有班玉雅还是常常来沈霁这里跟她作伴。
好在她每日都去长寿宫为太后抄经礼佛,侍奉在侧,也不曾有过宫人为难过她,不知是因为太后的缘故还是因为沈霁失了宠,连竹云馆的李美人也未曾再找过她的麻烦。
四月十七,天渐渐热起来,正午时分若是出门,肌肤上都要出一层薄薄的汗。
太后留她在长寿宫用午膳,她侍奉着太后歇下,准备从长寿宫穿过梨林回春澜宫。
从长寿宫出来,先踏上南四宫最宽的那条宫道,往东一点,就是凤仪宫。
沈霁撑一把八骨油纸伞,正准备越过宫门,往梨林方向走,身侧的霜恍∩说着:“小主,您瞧,好像是戚常在前头跪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霁:你也有今天【短效护身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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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截胡 “去缈云云坞。”
沈霁定睛一看,还真是戚常在在前头跪着,估摸着距离,应是御花园门前的四岔口。
说来好笑,从前她就是在这个四岔口欺辱沈霁被陛下他们知道了,如今自己也要跪在这。
御花园门前的四岔口来来往往的宫人是最多的,又在建章殿把守前,简直丢人丢到了极点。
近日戚常在颇得恩宠,也不知是她得罪了哪位高位妃嫔,竟让她跪在这样的地方。
沈霁撑着伞停下脚步:“去打听打听。”
霜桓I碛ο拢将伞递给沈霁,低着头往御花园的反向去了。
不出片刻,她回来颔首说着:“小主,奴婢向御花园里头修剪花圃的宫女打听过了,说是戚常在在御花园言辞不当,惹恼了林贵妃,林贵妃让她在此处罚跪一个时辰。”
这正午时分,日头正晒的时候,林贵妃让她在四岔口罚跪一个时辰,迎来过去的宫人不知几何,可真够狠的。
林贵妃位高权重,从前又一直得宠,性子极为跋扈娇横,戚常在猖狂愚蠢,从前是不得宠,这回一得宠小尾巴恐怕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样两个人碰在一起,自然是势强者盛,这一个月来戚常在得宠,林贵妃恐怕早就不满于她,今日说不准便是借题发挥。
长长的宫道上,两侧朱红宫墙在日光下红得极艳,沈霁遥遥看着戚常在,温声:“走,咱们过去瞧瞧。”
霜挥行┏僖桑低声问:“小主,戚常正在罚跪心情不佳,咱们这时候过去怕是不好。”
“有何不好,”沈霁抬步过去,“今时不同往日,她跪我站,自然是要去取笑她的。”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戚常在只觉得自己膝盖都要碎掉了,大太阳晒得她浑身是汗,半点仪态也无。
可恨林贵妃仗势欺人,竟让她跪在这样多人的地方丢脸。
说什么以下犯上,言辞不敬,她只是言语间炫耀了番陛下的宠爱,林贵妃便恼羞成怒,硬是找了个借口让她跪下,不过就是个年老色衰已经失宠的妃嫔罢了!
不知陛下何时知道她在这罚跪的消息,若是知道了,能再心疼心疼她也是值得了。
戚常在盯着地板忿忿不平,不知不觉间,身前出现一道阴影。
“陛――!”她仰起头欣喜地唤
着,谁知刚说出一个字便戛然而止,脸色顿时冷了下去,“你来做什么?”
沈霁捏着帕子行礼,笑意淡淡的:“妾身给戚常在请安。方才在长寿宫用过膳,出来便瞧见您在这,特意来看看。”
“这么晒的天儿,戚常在怎么跪在这,可是又犯什么错了?”
什么叫又?
戚常在冷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本主用你在这惺惺作态。别以为如今得了太后欢心就有资格本主面前叫嚣,得太后喜欢又如何,还不是失宠了!”
沈霁并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反垂眸看着跪地不起的戚常在轻笑了声:“戚常在这张嘴如此坏事,都跪着了还是不知悔改,可见罚得还是轻了些。”
说罢,她抬手抚上发簪,云淡风轻道:“咱们回去吧,午睡片刻,还得去长寿宫陪太后听曲儿。”
回缈云坞的路上,霜蝗滩蛔∥剩骸靶≈鳎如今戚常在正得宠,娆贵嫔又是她的堂姐,林贵妃罚便算了,咱们何苦淌这趟浑水呢,您平时也不是喜欢图一时口舌之快的人,若是戚常在向陛下告一状,那咱们……”
“戚常在跋扈愚昧,宫中尽人皆知,”她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地走在梨花小径上,“难道陛下就不知吗?”
“她若是想告状尽可能去告,我求之不得。”
入夜后,重华宫醉云馆。
戚常在坐在床上,正皱眉使唤着手下的宫女给她热敷换药:“轻点轻点!疼!”
秋斐小心翼翼地将热巾子揭下来,换一张新的在热水中浸透拧干,再次覆了上去:“小主,您忍一忍,一碰上总是会疼的。”
“要不是那个贱人,本主怎么会受这样大的罪过!”
“轻点轻点轻点!”
御辇落在重华宫门口,秦渊一摆手示意宫人不必通传,独自迈步走了进去。
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醉云馆里嚷嚷,是戚常在在说话。
“说什么呢,给朕也听听?”
秦渊冷不丁地从门口进来,吓得戚常在猛地一机灵,她下身只穿着亵裤,裤管挽到了膝盖上头,仪容不整,实在不好看。
她赶紧扒拉下来,要翻身下床去接驾,秦渊走到床边坐下,摁住她的身子,嗓音没什么情绪:“歇着吧,不必多礼了。”
陛下入夜造访,戚常在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一时又是狼狈又是欣喜,低着头扭捏着:“多谢陛下。”
他垂眸看着戚常在膝盖上的伤,淡声道:“朕听说林贵妃今儿个罚你了,可还疼么。”
戚常在抬眸看着陛下,顿时委屈起来,可声音却娇滴滴的,装作一副可怜又懂事的样子:“林贵妃乃是贵妃,妾身受罚也是应当的。”
秦渊眉头微蹙:“朕问你疼不疼。”
戚常在怔了一瞬,忙说着:“跪了一个时辰,如今还火辣辣的,疼……”
说罢,她忽然想起正午时沈霁来落井下石的模样,心内冷笑一声,故意委屈地说:“今日妾身遇到林贵妃,一时说错了话被罚跪,妾身反省,也知道哪儿错了。但妾身实在不明白,妾身有错已经在受罚了,沈宝林却还要来落井下石一番……”
戚常在哽咽道:“妾身虽只位份比她高上一级,可宫规分明,也由不得她这样践踏。”
被林贵妃罚跪的地方就在建章殿门前,发生什么,谁来过,秦渊自然清楚。
他已经一个月不曾见过沈宝林了,再听到这个名字,好似连她的容貌都模糊了两分。
蕲州水患的事才好转,林氏一族又出变故,区区一件小事竟牵扯到长安几家勋贵,有些棘手。若非如此,他也懒得看戚宝林这些浮于表面的小伎俩。
女子之美如百花有千姿百态,本是风情不一,可曲意逢迎,佯作娇羞实在无趣。
后宫妃嫔诸多,难免争斗纷扰,但不是谁装柔弱吹耳旁风他都乐意听。
一眼看透的讨好,不得精髓。
他随口应了声,嘱咐身边的宫女继续为她处理伤口。
门外的张浦扣响屋门,恭谨道:“陛下,林贵妃那边派人过来,说林贵妃身子不适,长乐公主啼哭不止,想请您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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