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臂已废,只左臂用力,便将五支箭羽齐齐投到壶矢中。
霍青低头看向雪棠,开口说道:“臣在投壶方面倒是有几分见解,公主若喜欢投壶,臣愿倾囊相授。”
若是以往,一下子将五支箭羽齐齐投进壶矢,雪棠定会十分高兴,可想到那箭是在霍青的帮助下投中的,那喜悦便消失无形了。
且霍青的胸膛此时正贴着她的后背,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身子,因着离的太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那气味算不得难闻,却让她作呕。
被冒犯的怒火从心底一直蹿到天灵盖,雪棠恨不得将霍青千刀万剐才好,可只片刻的功夫,长乐宫的宫人内侍已尽数被太后的侍卫挟制,雪棠只能空着急。
她抬起小腿狠狠踩到霍青的脚背上,厉声喝道:“你起来,放开我。”
因着太过于气愤,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尖利。
没有什么比看着猎物在自己手下挣扎更让人兴奋,看着雪棠声嘶力竭的样子,霍青畅快极了,他松开手臂,懒懒站到一侧,对候在门外的侍卫吩咐:“把本将给九公主准备的聘礼抬进来。”
话毕,只见数十个侍卫抬着硕大的红木箱子鱼贯而入,那些箱子气派硕大,挨挨挤挤排了半个院子,十分扎眼。
雪棠气竭,指着霍青叱责:“本宫清清白白,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要你的礼物做甚,你快些将这些箱子抬走,莫要给本宫添晦气。”
雪棠气急败坏,霍青却满目春风:“婚姻大事,自古以来便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公主不钟意臣没什么大碍,只要太后娘娘肯点头就成。
先帝驾崩已然要满三月,皇家以月代年,眼看着公主就要出孝期,臣自得早些把聘礼送过来,等着和公主喜结良缘。”
什么喜结良缘,他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雪棠恨恨地盯着霍青,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星子来。
霍青达到了目的便不再多言,又看了雪棠一眼,遂带着侍卫扬长而去。
“快、快点把这些箱子丢出去,要丢得远远的,本宫一眼都不想看到。”宫人已然恢复自由,雪棠铁青着脸向他们吩咐。
长乐宫里雪棠最大,她既发了话,宫人自不敢造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合力将装着绫罗绸缎、金银财帛的红木箱子往门外抬。
趁着宫人抬箱子的间隙,雪棠疾步走进盥室,三两下就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丢到了地上。
她隔着屏风对凝枝吩咐:“这衣裳被霍青碰过,我是再不会要了,你赶紧将这衣裳拿出去丢到火盆里烧了,便是那灰烬也要尽快倒出去。”
凝枝知道雪棠不钟意霍青,却没料到厌恶到了这个地步,忙躬身应了一声是,低声劝道:“气大伤身,公主莫要气了,万要以身子为重。”
听到雪棠嗡嗡地“嗯”了一声,凝枝方才离去。
热气氤氲成团团白雾弥漫在盥室内,雪棠仰头靠在浴桶边缘,默默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直泡得肌肤发了皱,她才踏出浴桶。
凝枝知道雪棠心里委屈,却又没法子开解,只取了一件稍鲜亮些的衣裳伺候雪棠穿上,雪棠喜欢鲜丽的颜色,自昭帝驾崩后,她一直穿浅色衣裳,素的仿若姑子一般。凝枝只盼着这件娇妍的衣裳能让雪棠的心情开些一些。
不料刚伺候雪棠穿好衣裳,坤宁宫的掌事太监赵庸便进了长乐宫。
“奴婢参见九公主。”赵庸虽做着请安的姿势,态度却十分桀骜,也不待雪棠叫起便自顾自站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慢吞吞道:“太后娘娘有请,还望九公主往长乐宫走一趟。”
前脚把所谓的“聘礼”抬出去,后脚长乐宫便来了人,雪棠知道太后是要敲打她,虽万分不愿,却也不得不随着赵庸向长乐宫走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千秋永盛。”雪棠俯在厚厚的地毯上向王太后请安。
“你可真是有本事。”王太后一边说话一边将手边的折子掷到雪棠身上。
她也不让雪棠起身,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霍将军戍守边疆多年,战功赫赫,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他能瞧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好生逢迎也就罢了,竟还敢把他准备的聘礼丢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那折子恰好砸在雪棠的额角,雪棠的肌肤娇嫩如豆腐,当即就红了一片,她也顾不得额角的疼痛,抬起头来看向王太后,据理力争:“儿臣和霍将军并不婚约,又如何能凭白要他的东西?”
王太后没想到雪棠竟敢出言顶撞,声音不由又拔高了一个度:“哀家是你的嫡母,哀家想让你嫁谁你便要嫁给谁,哀家看中了霍将军,你就必须嫁给他。
至于婚约,待你出了孝期,哀家自会给你订下,你现在只需服侍好霍将军即可。伺候霍将军便是你的本分。”
王太后以雪棠的嫡母自称,又哪里有半点嫡母的体面,全然一副市侩嘴脸。雪棠知道和王太后是说不通道理了,索性便不再开口,缄默在原地。
王太后只当雪棠已然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遂不再多言,挥手将雪棠打发下去。
坤宁宫距长乐宫不算远却也算不得近,雪棠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宫人,那些宫人虽都恭恭敬敬向她行礼,她却知道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她额角的红痕。
女子的面皮宝贵,便是宫人犯了错,掌事姑姑等闲也不会在宫人的脸上做法,想她堂堂公主,竟被太后砸破了面皮,实在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雪棠木然地折回长乐宫,果不其然,她丢出去的红木箱子已被皇后的侍从尽数搬回院内,她连半句话都不待说,利落地反锁好房门,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霍青的马车大喇喇驶出宫门,行至鹊桥巷时,忽被人截住,那人的穿戴虽不起眼,气势却十分迫人。
“霍将军,颀王有请。”十一的声音不高也不低,马车内的霍青恰好能听到。
霍青连车帘都未掀,直接道:“带路!”
十一将霍青引进一所宅子,那宅子虽不豪奢,却极开阔古朴,穿过抄手游廊,霍青远远地便看到沈离坐于厅内的蒲团之上。
沈离眉目舒朗,头发半扎着披散在肩头,明明是极温润的打扮,偏偏让人觉得冰冷沁寒。
霍青眯起眼睛凝视沈离,眸中戾气横生。
他初初向雪棠求亲,便被人暗算,挑掉了右臂上的筋脉,他虽不知那人是谁,却知那人是为了雪棠才大动干戈。
凭那人对雪棠的重视程度,知晓他往长乐宫送聘礼,自会沉不住气浮出水面。只他万万没想到,将雪棠放在心尖上的人竟会是名满天下的沈离。
“颀王殿下与九公主倒是兄妹情深!”霍青睇着沈离,懒懒开口,声音中满含讥讽。
沈离迎着霍青的目光回视过去,慢条斯理道:“霍将军为大英戍守辽东十五载,是有功之臣,本王不想诛杀功臣,还望将军好自为之,莫要触及本王的逆鳞。”
逆鳞?沈离倒是毫不遮掩他对幼妹的心思。
霍青轻嗤一声,眸光愈发阴冷:“本将的手臂因九公主而废,便是为了那条废掉的手臂,本将也得将九公主娶到辽东。”
霍青的目光在他的右臂上一扫而过,心中戾气横生,睥着沈离道:“九公主仙姿玉貌、肤若凝脂,末将若将她娶回辽东,定当珍而重之,日日疼爱。”
沈离废了他的手臂,他便夺走他的心爱之人,霍青一边说话一边看向沈离,体内淌过报复的快感。
屋内仿佛镀了一层寒冰,顷刻间便冷冽下来,沈离冷冷睨着霍青,下颌绷成一条直线,冷声道:“那就看霍将军能不能活到迎娶安宁的那一日。”
话毕,站起身离开花厅。他身旁的酸枝木案几,“咔嚓”一声碎裂成砾粉。
沈离踱到内室,沉声对十一吩咐:“把褚牧调回京都。”
辽东战线冗长,内有暴民蠢蠢欲动,外有羌族虎视眈眈,需有猛将坐镇方可保一方安宁。在除掉霍青之前,沈离需得做好万全之策。
十一对沈离的话从未有过异议,这次却难得的踌躇起来,他跪地规劝:“褚将军镇守的玉门关是边塞要地,玉门关现下虽无战事,却难保敌军趁着褚将军调离卷土重来。玉门关若失守,整个西疆腹地都将向敌军敞开。”
沈离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但雪棠被人欺侮,他是半点忍受不了的。
沈离看向十一,低声道:“将褚牧调走后,让副将胡宴顶上他的缺。”
连后路都想好了,这便是不会再改变主意。十一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雪棠在屋内哭了大半个时辰,而后抽噎着睡去。一觉醒来已到黄昏,晕黄的光晕洒到拔步床前的立柜上,拉成细细长长的一道,平添几分寂寥。
雪棠凝着那道光晕沉思良久,而后慢吞吞拢上外衣走出房门。
“我的殿下,您总算出来了。”凝枝在门外守了一下午,看到雪棠无甚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姑姑,我想搬到皇兄那里去。”雪棠此时已冷静下来,说话时十分镇定。
凝枝虽不愿雪棠和沈离走的太近,可想到白日里霍青轻薄雪棠的情景就觉得胆战心惊,与其让雪棠受委屈,倒不如让她到衔云院避祸,有颀王坐镇霍青断不敢造次。
凝枝颔首,转身就给雪棠收拾好了细软,主仆二人抱着丛丛,一起向衔云院走去。
沈离正在用晚膳,忽听宫人禀告说是九公主求见,他点点头,让人放行。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雪棠就进了饭厅,她身穿烟霞色半臂齐胸襦裙,婷婷地站在沈离跟前,轻盈的像一朵云。
“皇兄,我能不能再在你这儿住一阵子?”雪棠凝着沈离,眸中亮闪闪的,满是期待。
“自然可以!”沈离指了指一旁的玫瑰椅,示意雪棠坐下说话。
雪棠生的好,肌肤仿若上好的羊脂玉,半点瑕疵也没有,是以额角的红痕格外突兀。
沈离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沿着红痕外沿轻轻拂了一圈,漆黑的眸子里跃动起愤怒的火焰,声音却依旧温润:“这是怎么回事?”
雪棠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是再不敢独自在长乐宫居住了,以后住在衔云院,万事都要倚靠皇兄。”
话毕,屋内陷入一片静默,安静的落针可闻,唯能听到二人清浅的呼吸声,片刻后,沈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第14章
沈离把雪棠安置在了内院的正屋,有凝枝相陪,雪棠十分安心,早早便进入梦乡。
待她安置好了,沈离才向前院折返,刚踏进前院便见十一手执一封书信站在回廊处。
见到沈离,十一忙上前行礼,开口说道:“豫南的傅修安世子给王爷递了一封信。”
傅修安?他是第一个在朝堂上维护雪棠的朝臣,沈离对他倒是有几分印象。沈离接过书信,转身进入书房。
信中没有多言,只道想给沈离引荐一位门客,请沈离于明日巳时在明月楼相见。
门客?沈离敛目,信手将书信丢到火盆,待火光将信纸舔舐殆尽才踱步走出书房。
明月楼是京都最有名的食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人声鼎沸、挤挤挨挨。沈离到的时候,一楼已挤满了食客,他径直跨上二楼。
傅修安已等候多时,见沈离进门,忙携着一旁的男子躬身行礼。
沈离也不多做寒暄,直接道:“不知世子想给本王引荐什么人?”
傅修安看向一旁的男子:“此人乃是名将班达,豫南抱德炀和、安稳无虞,将班将军留在豫南实属屈才,下官只盼着王爷能接纳班将军,如此,英雄方可有用武之地。”
听完傅修安的介绍,沈离才把目光投到班达身上,班达是典型的豫南人,眶低鼻阔,身材矮小,放在人群中定是寻不出来的,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会是将安则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战事奇才呢?
昭帝贪欢好色、昏庸无能,当政期间大英外忧内患祸事不绝,若不是以沈离、霍青、班达为首的将士誓死抵御外敌,大英恐怕早已被敌国蚕食。
沈离是皇子,霍青出身将门世家,唯有班达出身低微,他曾是宣平候府的家奴,对宣平候忠心耿耿,直至现在也唯宣平候马首是瞻。
沈离也不绕圈子,他凝着班达,沉声询问:“宣平候意欲让你做何事?”
班达回视沈离,言简意赅回话:“接替霍青,戍守辽东。”
沈离的眸子在班达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傅修安身上:“宣平候想要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宣平候既愿意替他解燃眉之急,必是有所求。
傅修安自不能把真实原因告诉沈离,只按宣平候的交待回话:“王爷是天选之人,家父别无所求,只望王爷将来削藩的时候能对豫南手下留情。”
沈离幽深如潭的眸中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那光芒只显现了一瞬,便又迅速湮灭。
他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本王允了。”
颀王素有贤名,是言出必行之人,得到他的承诺便算是为豫南求了一块免死金牌,宣平候这一决定可谓一举两得。
沈离日理万机,事情既已谈妥,便不好再耽搁他的时间,傅修安打开房门,对沈离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离提步向门外走去,经过傅修安身边时忽闻到一股雅致清冽的雪松香味,他顿住脚步,沉声问道:“世子喜欢用雪松熏香?”
这问题便有些没头没脑了,傅修安不知沈离是何意,却还是如实点了点头。
沈离不再多言,只握着玉扳指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
沈离一回到衔云院便将十一叫到书房,低声吩咐:“派人到豫南走一趟,查一查宣平候最近的动向。”
眨眼间就到了王太后的生辰,王太后喜奢靡,内务府为了博得她的欢心,将千秋宴办的十分豪奢。
这一日皇室成员齐聚一堂,纷纷向太后呈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生辰礼,雪棠虽厌恶王太后,却也不得不敷衍塞责。她给王太后准备的是一副祖母绿手镯,不算太华贵,却也挑不出错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因着过生辰,王太后心情格外好,放出话来,说是不论规矩只论家常,要由着小辈的性子玩闹。
都是在皇宫长起来的龙子凤孙,哪怕看起来再单纯烂漫,心里也有自己的成算。虽说太后发了话让众人由着性子玩闹,却也没人敢真的放肆,尽多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说知心话。
雪棠身份尴尬,照例没有人与她结交,众星捧月长大的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冷落,便是那处境都让她觉得尴尬。
雪棠虽不习惯,却也知道今日的状况会成为常态,只尽力压下内心的不适,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案几前的菜肴上。
她夹起一块笋片欲要品尝,忽听安乐道:“母后,儿臣听闻安宁妹妹舞姿卓绝、倾国倾城,今日是母后的好日子,不若让安宁妹妹给母后舞上一曲,以表孝心。”
安乐话音一落,众人便纷纷把目光投向雪棠。
谢贵妃在音律上极有造诣,受谢贵妃的影响,雪棠也十分喜欢音乐,不仅舞跳得好,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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