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莹再不敢在皇宫待下去,这才悄悄和傅仪取得联络,傅仪准备良久,在云山脚下修建了一条暗道,原想趁着昭帝在云山赏花,将谢华莹母女悄悄接走,没成想雪棠犯了寒疾,没法子随驾云山,谢华莹只得将计划搁置。
御马失控、昭帝驾崩在意料之外,所幸傅仪在云山安排了人手,这才及时搭救了跳崖的谢华莹,谢华莹虽得救了,却受了重伤,傅仪需照顾谢华莹的身体,脱不开身,这才把养子傅修安打发到京都,帮衬雪棠。
谢华莹在信中告诉雪棠会想办法把她接到豫南,届时他们一家便可团聚,让她先安心待在皇宫。
雪棠在皇宫过的并不快活,按说看到有朝一日能出宫和父亲母亲团聚,她应当极高兴,可一想到昭帝,她又如鲠在喉。
昭帝待雪棠极好,她一直视昭帝为亲父,她实在不能接受昭帝是拆散父亲母亲的原凶。
百般滋味在心头涌动,虽说天色已晚,雪棠却怎么都睡不着,瞪着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地凝着雕花床顶发呆。
沈离踏着月色回到衔云院,一进院门便见张十一侯在门口。
“卑职参见王爷!”十一拱手行礼。
十一有自己的府邸,若非有要事,他也不会在衔云院待到这个时辰,沈离没有多言,提脚便进了书房。
十一紧随其后,抬手将房门掩上,低声开了口:“王爷,梁王最近频频和兵马司指挥使康泰联络,今夜亥时往康府送了三大车黄金,足足有五千两。”
梁王与沈匀争夺大位时虽败北,却并未失掉根本,沈匀登基后,他广撒钱财,暗暗笼络人心,企图卷土重来。
当初若是沈离登基,梁王断不敢轻举妄动,现下年幼的沈匀执掌乾坤,又给了梁王死灰复燃的希望。
想要谋夺皇位的又岂止梁王一人,当初沈离就大义而舍小义,在夺位的关键时刻远赴边疆驱逐鞑靼,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弃了皇位。
他手握三十大军,想要从沈匀手中夺取皇位轻而易举,可他征战多年,并不想落个乱臣贼子的名声,这才暗暗蛰伏,等待机会。
沈离等的便是梁王逼宫的那一日。
他对十一道:“梁王想要什么便给他什么,让康顺好生配合着。”
雪棠夜间睡得晚,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左右现下不用给太后请安,她也不着急,由凝枝服侍着洗漱完,便去饭厅用饭。
雪棠不是自苦的人,左右昭帝已经仙去,她便不再纠结昭帝所做的恶事,只盼着能早些出宫和母妃团聚,放眼整个皇宫,却出皇兄,再没有让她牵挂的人。
皇兄是王爷,早晚会搬出皇宫到王府居住,到时候她若想念皇兄,到京都来探望一番也是极方便的。
雪棠越想越觉得开心,嘴角不由上扬,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
饭还未用完,凝枝又匆匆进了屋,凝枝俯身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公主,昨日那个内侍又给奴婢递了一封信。”
雪棠心中高兴,却又害怕被人看出端倪,挥手将屋内伺候的宫人打发出去,这才打开信封。原是傅修安约她到明月楼见面,傅修安只道已打点好御花园的侍卫,她只需按时出门即可。
看着雪棠嘴角的笑意,凝枝不由揪起心来,公主是孩子心性,她唯恐雪棠被人蒙骗,开口问道:“公主,这信到底是谁给您写的,您万不可掉以轻心。”
凝枝伺候了雪棠十几年,主仆二人感情极深,便是到豫南,雪棠定也会带着凝枝,但事关重大,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雪棠并不想把实情告诉凝枝,只道:“我有分寸的,姑姑莫要忧心。”
说完便吩咐凝枝去准备素色衣衫。
出门在外,总要低调些才方便行事。
第12章
凝枝虽满心疑虑,却还是伺候雪棠换了素雅的秘色衣衫,又给她梳了一个寻常百姓常梳的单螺髻,才忧心忡忡看着她向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的西北角有一个小小的角门,因着偏僻,只两个侍卫守门,时值午后,热烘烘的阳光晒在身上,直晒得人犯困。
雪棠行至角门的时候,那两个侍卫正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昭帝宠爱雪棠,无论做什么都要把她带到身边,是以,那两个侍卫虽身份低微,却也识得雪棠的面容。
傅修安已打点好一切,侍卫一见到雪棠便要开门,没成想刚拿出钥匙,便见安乐带着一群宫人慢悠悠踱了过来。
春光明媚,安乐穿的也极明丽娇妍,她出门时特地打扮了一番,原觉得自己也算得上娇俏可人,可一和雪棠打照面,就全然被比下去了。哪怕雪棠素面朝天,也比她标致的多。
安乐只觉得晦气,好容易出来逛一趟园子,竟也能遇到不想见的人,这个雪棠简直是她的克星。
安乐轻哼一声,斜斜乜向雪棠,没好气道:“你出来逛园子,竟连宫人都不带,莫不是想逃婚吧?
霍将军虽有一院子妾室,好歹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凭你的身份能嫁给霍将军,已然是高攀,你若是敢生出歪的斜的心思,我就告到母后那里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安乐虽口口声声说雪棠要逃走,其实全然有口无心,只是想发作雪棠而已。她炮仗似的说了一通,而后趾高气扬睨着雪棠。
若雪棠敢狡辩,她就把事情闹到太后跟前,左右太后不喜欢雪棠,真论起来,定会袒护于她。
安乐的话实在难听,雪棠又不是肯忍气吞声的性子,若是以往雪棠定要反唇相讥,和安乐斗几个来回才好,可现下傅修安还等着她赴约,她不好耽搁时间,于是生生把火气压下来,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见雪棠不说话,安乐自觉占了上风,便不再多做纠缠,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在宫里当差,最主要的便是要有眼色,守门侍卫只当没瞧见二位公主适才的龃龉,待安乐的身影不见了,便默不作声打开角门,将雪棠放出去。
角门外侯着一辆青色帷帐马车,雪棠登上马车向明月楼而去。
马车在闹市穿过,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传到耳边,那声音闹哄哄的却又充满了热乎乎的生活气息。
雪棠打开车帘看向街市,街道两边挤满了小摊儿,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那些物件儿虽不值什么,却胜在新奇有趣,她记得第一次跟着昭帝出宫吃馄饨时,昭帝还送了她一个竹蜻蜓。
想到昭帝,雪棠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斯人已逝,她不想再多做思忖,只盼着能早些逃离皇宫,回到母妃身边去。
她真想不管不顾即刻就奔到豫南去,可惜,没有充分的准备,恐怕她上午逃了,晚上就得被太后捉回去,太后还想用她换霍青辖制的城池,又如何会放任她逃走?
雪棠越想越心焦,进入明月楼时脚步比以往都要急促一些。
傅修到的早,雪棠进入包厢的时候,饭桌上已摆满了饭菜,那些菜色都是宫里见不到的,雪棠挑拣着用了一些,才询问傅修安约她出门的缘由。
傅修安言简意赅:“侯爷昨日来了信,道待霍青离开京都,便向上书向圣上求亲,届时,公主便能以出降的缘由嫁到豫南,与侯爷和夫人团聚。”
嫁到豫南?这确实是离开皇宫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待她以嫁人的名义到了豫南,便是太后等闲也不能召她入京。
出降既可帮雪棠摆脱太后的束缚,又能让她和母妃团聚,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主意。可嫁人事关她的一生,雪棠需得将里表问清楚才能松口,她看向傅修安,问道:“我要嫁的夫婿是谁?”
雪棠虽已知道宣平侯傅仪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她终究没法子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叫爹爹。
傅修安顿了片刻,耳颊泛出微微的红,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他低声道:“是在下。”
当年宣平侯夫妇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人尽皆知,昭帝虽强夺了谢华莹入宫,却唯恐谢华莹和傅仪旧情复燃,几次三番向傅仪发难。
傅仪为了消除昭帝的芥蒂,大张旗鼓娶了一貌美新妇进门,且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传出了世子出生的消息,昭帝这才放下心来,不再对豫南虎视眈眈。
宣平侯对谢华莹一往情深,娶新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从未与新妇有过肌肤之亲。至于傅修安,是他从佛堂领养的养子,与他半点血缘关系也无。
傅修安自进京的时候就预料到宣平候会让她娶雪棠为妻,宣平侯对他有再造之恩,哪怕雪棠是个貌若无盐的无德无貌之人,他也得照娶不误。
所幸雪棠性子娇憨可爱,又生的貌美如花,第一次见到雪棠他便动了心。便是没有宣平侯的嘱托,也巴不得把雪棠娶回家。
可惜,他和雪棠,主动权在雪棠,并不在他。
傅修安看向雪棠,缓缓说道:“九公主是侯爷独女,到了豫南断没人能让您为难。您若是愿意,在下定会护您一世周全。若是不愿,也可另觅心仪之人。”
所以这亲事是真是假,全然看雪棠的心意。
雪棠虽已过及笄,在男女之事上却未开窍,面对未来有可能成为她夫君的人一点也不觉得害羞,反倒认真思索起来。
她垂眸沉思片刻,开口说道:“父皇以前给我订过一门亲,可惜我那未婚夫为了搭救父皇生死未卜。在得到他的消息以前,我不能贸然嫁给别人。
我不能与你有夫妻之实,便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待到了豫南,我们便一别两宽,嫁娶自由吧!”
雪棠的那门亲事,傅修安也略有耳闻,陈明熙若还在世,又岂会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没了的人,总归是争不过活人的。
雪棠虽拒绝了傅修安,傅修安却越发觉得称心,雪棠不仅生的玉软花娇,还重情重义、丹心耿耿,内心和外表一样高洁,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
傅修安并不气馁,待雪棠到了豫南定会住到宣平候府,届时,他和雪棠抬头不见低头见,时日长了总会养出感情来,只要他全心全意待她,不愁她不把他放在心上。
心里有了成算,傅修安说话时愈发和煦,他看向雪棠温声道:“既然公主有自己的打算,自然万事都得按您的心意来。”
沈离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梁王蠢蠢欲动,他自也要提前做好部署,和副将在明月楼密谈一番,便前后脚往外走,行至走廊,只见小二端着一壶酒打开了包厢的房门。
沈离视力好,并未着意往包间内看,却还是瞥见了屋内身穿素色半臂春衫的女子和与她相对而坐的青年男子。
沈离兀得顿住脚步,对身后的副将道:“本王还有事情未处理,你且先行。”
副将不疑有他,拱手向沈离做了个揖,便大步离去。
为了遮人耳目,傅修安让雪棠先行离开,雪棠也不客气,径先下了楼。
雪棠是小孩儿心性,喜怒全带在脸上,因着离开皇宫有望,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嘴角浅浅勾着,漂亮的简直要灼伤人的眼睛。
她尚在暗自欢喜,猝不及防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的沈离。雪棠心里发慌,忙收敛笑容上前打招呼。
“皇兄!”她压低声音唤道。
“皇妹怎得不听话,私自出来和外人相会?”沈离含笑凝着雪棠,声音比春日里的湖水还要温柔。他伸手拉过雪棠的柔荑,拖着她穿过大厅向门外走去。
雪棠自觉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可不知为何,竟不敢出言劝阻沈离,只得加快步伐随着沈离的步调走出明月楼。
沈离将雪棠带进他的马车,他是亲王,亲王规制的马车宽阔气派,便是十个人都容得下,他却偏要和雪棠并排坐在同一个绣墩上。
二人肩并着肩,手臂挨着手臂,沈离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到雪棠身上,雪棠有些不自在,却不好多言,默不作声往旁边挪了一点。
这微小的动作并未逃过沈离的眼睛,沈离抬臂环住雪棠的肩膀,轻轻一收,便又将雪棠移至原位。
这远远不够,他低下头凑到雪棠面前,直直看着她,低声问道:“你和傅修安见面做什么?”
雪棠倏得瞪大眼睛,原以为和沈离不过是偶遇,没成想他连她和谁见面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她虽信任沈离,却也不能把宣平侯的筹谋告诉他。沈离毕竟是昭帝之子,母妃和宣平侯之前的计划论起来算是欺君之罪,她不能让自己的母妃有一点闪失。
雪棠磕磕巴巴道:“我听说明月楼的饭食极美味,便过来品相,正巧遇到了傅世子,我们便、便相伴而食。”
这个借口太拙劣,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更遑论睿智的皇兄。
雪棠说完话,车内便陷入一片静默,安静的让人心悸。
雪棠不敢和沈离对视,只低着头抠弄腕子上的镂空雕海棠花赤金手镯,这个手镯是活口的,微微有些松,雪棠一不小心便把手镯撸到了地上。
这手镯是沈离送给雪棠的礼物,雪棠宝贝得紧,当即便弯下腰去捡,沈离先她一步将手镯捡到手中。
他一手拿着手镯,另一只手拖住雪棠的手腕,缓缓将手镯推到她的腕子上。
“手镯太松了?”沈离低声问道。
雪棠点头。
沈离环着手镯缓缓用力,手镯越收越紧,直卡得雪棠的皓腕发了红。
“皇兄,你弄疼我了。”雪棠小声嘟囔。
“若不疼,你又岂会长记性。”沈离声音温温的,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第13章
有丛丛陪着,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距在明月楼一别,雪棠已有七八日未见过沈离。
雪棠善于换位思考,回宫后细细思索一番,便想清楚了沈离反常的缘由。京都是大英的都城,城内繁华热闹却也鱼龙混杂,保不准藏着什么歹人,貌美的娘子出门最容易被人觊觎。
她运气好才得以全身而退,若真出什么意外,便是悔青了肠子也于事无补。
雪棠是个乐天派,从来不自苦,左右皇兄是为着好,便是言辞出格了一些也无可厚非。雪棠将这件事搁置下去,高高兴兴带着宫人到院子里投壶去了。
长乐宫宽绰,院内种着五颜六色的牡丹,葳蕤似锦。壶矢就置在牡丹丛中,投壶次数多了,便连箭羽都沾染上了牡丹的香气。
雪棠正投得入神,忽听院门被人推开,转过头,只见身穿青色长袍的霍青大喇喇进了门,内侍知晓雪棠厌恶霍青忙上前去拦,奈何霍青威猛无双,抬手一格便将内侍格倒在地。
眨眼的功夫,霍青便走到雪棠跟前,他生得高大,长长的影子笼下来,将雪棠遮了个严严实实。
面对虎视眈眈的男子,雪棠害怕极了,但她好强,坚决不允许自己在霍青面前退缩。
她攥紧手中的箭羽,横眉睨向霍青,故意将声音扬得又高又响:“你来长乐宫做什么,本宫不想见到你,你快些离去。”
她气鼓鼓的,自以为气势汹汹,却不知凭她的姿色,哪怕满脸怒容也是极娇妍动人的。
霍青只当雪棠在跟他耍小性子,也不恼,只勾唇轻笑一声,转而绕到雪棠身后,抬臂环住雪棠,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带着她将手中的箭羽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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