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用了十成的力气,声音震天响,暗暗盼着她的话能被隔壁的牢犯听到,哪怕只能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她便也知足了。
这时只听沈离道:“母后还是省些力气吧,这天牢里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你便是喊破喉咙也不能伤朕分毫。”
话毕,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天牢。
幽蓝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明月,月华流转,皎皎生辉。沈离望着天幕,顿住脚步。
他的阿棠就犹如那轮皎洁的明月,除却他,谁也别想把她拉到尘埃里去。
瑞兽吐着龙涎,味甘而雅,沈离穿着寝衣踱到内室,入目是一张坚实的矮榻。
他是极喜欢硬榻的,可眼见着便到了阿棠病发的日子,阿棠若睡到这张榻上,定会觉得硌人。
沈离看向十一:“将这张矮榻换成拔步床,记得要将床褥铺得厚实一些。”
上次他虽极力克制,事后雪棠的膝盖还是泛了红。
若将床褥铺得厚厚的,定不会再伤到她的肌肤。
第34章
已然到了前往江南任职的日子, 想起沈离和雪棠吃饭的情形,傅修安就心如刀割。他万没想到如圭如璋的圣上,竟会对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沈离掌握着生杀大权, 倘若他敢和沈离争夺雪棠,沈离定会除掉他泄愤,傅修安知道离开雪棠才是最理智的决定, 可他却像是着了魔,便是冒着被杀的风险,也想和雪棠见一面。
他要进宫问问她的心意,倘若她真的对他毫无感情,他便就此放弃,按照约定将她娶到豫南,与她演一对假夫妻。
与心爱之人做假夫妻, 原本是荒谬且有损尊严的事,可他只要想到以后能和雪棠朝夕相处,内心就会涌出愉悦的情感。
无论结果如何总要问一问才能知晓,傅修安忐忑不安地上了马车, 马车从蒙阴街穿过,小贩叫卖胡饼的声音传入耳际, 他当即便叫车夫勒住缰绳,下车买了一张热腾腾的胡饼。
不管心里怎么纠结,人的行动是骗不了人的,雪棠喜欢小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傅修安看到新鲜的小食总会不自觉给她带一份。
马车内放着冰鉴, 凉气一丝一丝散发开,人倒是舒适了, 胡饼却很快就要变凉。
胡饼以鲜香酥脆著称,若是放凉了,滋味便大打折扣,给人带东西,总不好带次品,傅修安犹豫半晌,将裹着厚厚油纸的胡饼塞到了胸前。
胡饼滚烫,灼得肌肤火辣辣的,原本极近的路,傅修安却觉得无限漫长,好容易进入宫门,他撒腿便向长乐宫奔去。
傅修安和雪棠见了面,尚未来得及寒暄,径先便把胡饼拿了出来。他笑盈盈把胡饼捧到雪棠跟前:“这胡饼还是热的,你快尝一尝滋味如何。”
他说话时的语气与平时没什么区别,雪棠却在他拿胡饼的时候瞥见了他胸口被烫出来的燎泡。
心里涌过一阵暖流,雪棠感动非常,忙接过胡饼小口吃了起来,胡饼又香又脆,些许碎渣子掉到了案几上,雪棠毫不犹豫捡到手心,统统放入口中。
“公主,你若想吃胡饼,微臣再去买便是,又如何吃这些碎渣子。”雪棠娇贵,吃西瓜只吃中间最甜的那一点,吃甜点也是挑软糯的内芯儿,傅修安没想到她竟会把胡饼的碎渣也捡起来食用。
雪棠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冲着傅修安笑了笑:“这胡饼是你的心意,我不能糟蹋了去。”
明明是极普通的一句话,却在傅修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如一束光,给他贫瘠的世界带来了巨大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思索了很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不过月余便是我们的婚期,成婚后,我私心里想与你同院而居,不知你有什么想头?”
灼灼的目光凝着雪棠,一片赤诚。
傅修安出发在即,雪棠知道他是想在出发之前确定她对他的心意。
傅修安温润如玉,人品贵重,待她又至真至纯,她恐怕再寻不到比他更适合做夫君的郎子了。
想到傅修安胸脯前那排燎泡,雪棠咬咬牙,终是做了决定:“我愿意和你同院而居。”
雪棠的眼神清凌凌的,直视着傅修安,不躲不闪,丝毫没有少女面对心上人时的羞怯。
傅修安知道她只是觉得他适合做郎子,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饶是她的心里没有他,他也觉得心满意足。时光漫长,只要他真心待她,假以时日总归能得到她的心。
他欣喜非常,语速都比平时要快一些,双目攫着雪棠,连珠炮一般询问她的喜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庭院,玲珑精致的还是大气古朴的?寝屋呢,是不是得香软舒适,到处都挂上粉色纱帐?”
雪棠娇气,对吃穿住行的要求多的不能再多,原不想麻烦傅修安,但想到二人马上就要结为连理,便不再客气。
认真道:“我这个人挑剔,对居住的地方要求诸多,三言两语是讲不清楚的,待我将要求罗列出来了再给你细瞧。”
说的是麻烦人的话,却听的傅修安心花怒放,她既愿意耐着心思将自己的要求罗列出来,便表明是真真切切想和他居住在一起过日子的。
胸腔里心跳如鼓,眸子也晶亮起来,傅修安对雪棠道:“你且慢慢将自己的喜好和忌讳列出来,待列完了便寄到江南。”
提到江南傅修安又是一阵怅惘,他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即刻就要和心上人离别。
晶亮的眸子复又黯淡下去,傅修安对雪棠道:“我还要赶路,不能再做耽搁,你一定要保重身子,一月后我便来京都迎娶于你。”
雪棠“嗯”了一声,随着傅修安走出长乐宫,到宫门口时忽见傅修安顿住了脚步。
傅修安知道自己不该贪得无厌,却还是希望雪棠能和他说几句窝心话,他凝着雪棠,低声道:“我们现下是真正的未婚夫妇了,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说起来惭愧,眼见着未婚夫就要远行,雪棠的心里却掀不起半点波澜,她是个称职的人,既答应要做人家的未婚妻便【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要做未婚妻该做的事情。
雪棠将以往看过的话本子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男主人公要远行的时候,女主人公不仅要与之深情拥吻,还总要赠一件定情信物,才算了结。
和傅修安亲吻,雪棠是断然做不到的,旁的倒是也不算太为难。
她上前一步,神色坦然的环住傅修安抱了一下,随机又站直身子,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系了红绳的平安扣。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平安扣递给傅修安:“江南水患严重,你此番过去定要注意安全。
这平安扣是我的一点心意,只望你能随身携带,安然无虞地归来。”
没有什么比得到心上人赠送的信物更让人欣喜,傅修安忙接过平安扣,当着雪棠的面系在了腰间。
傅修安心满意足,又恋恋不舍的凝着雪棠看了一会子,才再次向她告辞。
既然决定和傅修安共度一生,雪棠便不想对他有所隐瞒,她原想把自己因中媚药失身的事情告诉于他,但看到身后的宫人又将话咽回了肚子,待他到了江南,她便把自己对屋舍的要求和失身的事一同告诉他。
他若是能接受她的过去,便可按她的心意布置新房,若是接受不了,一切便可作罢,二人成亲后,她与母妃团聚,他也可自行择一个喜欢的女子终老。
阳光火辣辣的,雪棠目送傅修安离去,直到他的身影不见了,她才折回长乐宫。
观景台内,沈离将一切尽收眼底,雪棠主动拥抱傅修安的情形像钉子一般狠狠扎在他的心间。
她竟是那样钟意傅修安,原来在她心中,他始终都只是她的兄长,除此之外再无旁的情感。
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第一次尝到失控的滋味,他将手中的棋子狠狠投掷到棋盘上,因着力道太大,白玉棋盘以棋子投掷的位置为中心,一点一点皲裂开来。
沈离看向十一,沉着脸道:“让傅修安明日再出发,今夜到太极宫面圣。”
今夜?十一惊异的瞪大眼睛,太医说过今夜是九公主病发的日子,圣上连太极宫的矮榻都置换成了拔步床,怎得就要在这个关头接见傅修安。
十一满心疑惑,但面对盛怒的沈离半句话都不敢多言,当即便吩咐内侍出宫通传口谕。
马车已行到府门口,傅修安刚要出发,便一小黄门匆匆拦到车前。
“世子留步。”小黄门气喘吁吁,一边拭汗一边道:“圣上有谕,命世子今夜到太极宫面圣,明日再前往江南。”
傅修安虽不知道沈离意欲何为,但想到明日出发便可再和雪棠见一面,心里便充满了期待。
他忙拱手向小黄门道谢:“大热的天,有劳内监跑了这一趟。”
话毕看向车夫,车夫会意,抓了满满一把金叶子塞到小黄门手中。
小黄门装模作样推辞了几句,这才上马向皇宫折返。
小黄门一离开,傅修安便给雪棠写了手信,只道自己明日离开,离开之前希望能和她再见一面。
未婚夫妇,莫说日日相见,便是时时溺在一起都不为过。
雪棠回复的也甚快,她爽快了应了约,道明日到城外为傅修安践行。
见识了雪棠和傅修安的郎情妾意,沈离再没心情赏景,当即便向御书房折返,远远的就看到王太后的内侄王煜正站在御书房门口东张西望。
王正去世后,他的嫡长子王煜便成了王家家主,王煜比之王正少了几分圆滑,其人大节凛然,很有其先祖风范。
御撵平缓而至,王煜忙迎上前行礼,他面色肃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待沈离进了屋,才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这些日子,微臣时常到碧霄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待微臣一向亲近,这几日却一反常态,总对微臣避而不见。”
“不仅如此,微臣还发现长乐宫的宫人全都换成了生面孔,娘娘身边的旧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王太后身份尊贵,除却沈离,宫内再没人能随意调换她的身边人。
王煜是王太后的娘家人,发现异常后是半点不肯含糊的,他抬手向沈离作了个揖,郑重道:“圣上,碧霄宫可是有什么蹊跷?”
沈离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接便把王太后与云峥私通的事情道了开来。
太后的名节事关乎皇室体面,王煜知道哪怕沈离想要抬举德太妃,也绝不会以损害皇家的名声为代价。
见到碧霄宫的情景时,王煜误以为是沈离慢待王太后,他原来为姑母讨公道的,哪成想竟是姑母做了丢人现眼的事。
世人对女子最为严苛,便是普通人家的孀妇暗地里偷汉子也要被沉塘,更遑论是天下第一家的沈家。
王煜那张白皙的脸皮当即就涨成了猪肝色,自觉姑母辱了皇家脸面,万分不自在,甚至都有些没脸直视沈离。
他高呼两声:“家门不幸!”而后才舔着脸询问王太后现下的情形。王太后虽没有德行,好歹是王家女,他也不好不闻不问。
沈离道:“朕已将太后关押到了天牢,擎等着沈家人知晓了消息,再行处置。”
太后给先帝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个处置到底是何含义不言而喻。
太后犯下了滔天大祸,便是王煜想为她求情都无从说起,他不再多言,懦懦地退出御书房。
宫里的太妃启是省油的灯,不过一日的时间便将太后偷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王家原是钟鸣鼎食之家,现下出了天大的丑事,莫说在官场行走的王煜,便是王煜的母亲和妻子与人交际时都觉得抬不起头来。仿若一个不查,旁人就会在背后戳她们的脊梁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再不能坐以待毙,这一日王家嫡枝齐聚一堂,商量该如何应对王太后一事。
王煜是家主,他虽和自己的姑母有几分感情,毕竟要以家族利益为重,直接道:“太后娘娘犯下了滔天大错,不仅害了她自己,还带累了王家的名声,以某之见,我应代表王家向圣上请罪,至于姑母的性命、便合该任圣上处置。”
王煜的母亲叶氏,早就对王太后意见颇多,她的夫君为了保护王太后而死,自己不过三十多岁就成了孀妇,自此孤孤单单,再寻不得举案齐眉的乐趣。
王太后害得她后半生形单影只也就罢了,现下又带累了全家的名声,有这样一个声明在外的□□活着,王家的几个小姐还如何议得到好亲事?
叶氏恨极了王太后,原想痛骂她不知检点,但意识到婆母还稳坐高堂,便将心中的话咽了回去。把目光投向袁氏。
王蔷是袁氏的老生女,袁氏共二子三女,这几个孩子中她最疼爱的便是王蔷。当初若不是她棒打鸳鸯,强迫王蔷进了宫,她的女儿又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她看向王煜,目光沉沉:“你且到祠堂把□□皇帝御赐给你祖父的丹书铁券请出来,你祖父戎马一生,为大英立下了不世之功,现下也到了护佑子孙的时刻了。”
“什么?”王煜惊异的望向袁氏,他之所以让王家嫡枝齐聚一堂,就是想让祖母出面处置姑母,这样也好保全家族名声,彰显世家大族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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