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遂人愿,雪棠刚用了半盏酥酪便听内侍禀告说是圣上到了。雪棠低下头,原不想理睬沈离,却还是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瞥了他一眼。
沈离身穿一袭青光色长衫,腰间束一条深色的蹀躞带,看起来玉树临风,似乎比前几日要清瘦一些。
他缓步穿过人群,走到雪棠的位置时忽停下脚步,垂眸凝着雪棠,温声道:“九公主陪朕到主桌用膳。”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到雪棠身上,雪棠顷刻间便成了焦点,饶是她不情不愿,也不好当场让沈离没脸,只得硬着头皮和沈离同案而食。
她心情不好,面对满桌的佳肴半点胃口都没有,沈离只挑着她素日喜欢的菜色给她布菜,她却神色怏怏,半点都不肯用。
郑太后将一切看在眼中,便笃定了周晗蕴的说辞,看来沈离果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既如此,想拆散二人便容易的多。
想到前几日内侍探听到的消息,郑太后愈发志得意满,内侍回禀九公主从贵妃的寝屋出来以后便嚷嚷着要看画中之人,圣上虽不言不语,却一直未让她看。因此九公主大动肝火,一连几日都不让圣上踏足她的寝屋。
旁人不知道那些画卷的内情,郑太后却知晓的一清二楚,她心思细腻,又在长乐宫居住多年,有些事情比谢贵妃知道的还要透彻。
她勾起唇角得意一笑,无需大动干戈,只要把画卷一事稍加渲染,便足以让雪棠对沈离厌恶至极。
酒足饭饱,宴会散去,雪棠刚站起身,便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翠珠匆匆行到她跟前,翠珠躬身向雪棠行了个礼,温声道:“请九公主稍待,太后娘娘想和您说一会子话。”
雪棠见识过郑太后的凌厉手段,又哪里敢独自和她相见,下意识便把目光投向沈离,沈离握着整个郑家的身家前程,自不怕郑太后像上次那般对雪棠行阴毒之事,遂点了点头。
雪棠随着翠珠来到郑太后的花厅,依照礼数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个万福,郑太后一改往日的冷漠模样,罕见的对雪棠露出了个笑脸。
她指了指下首的玫瑰椅,对雪棠道:“坐下说话。”
雪棠擦着玫瑰椅边沿坐下,警惕地看向郑太后。
郑太后对雪棠的抗拒视而不见,她呷了一口清茶,温声对雪棠道:“你是不是想知晓密室内那画卷之中的女子是谁?”
雪棠倏得坐直身体,眸中满是震惊。郑太后怎么会知道长乐宫的密室,又怎么会知晓她和沈离的龃龉?
郑太后诡计多端,饶是她好奇心再强,也绝不会和郑太后为伍?
雪棠思忖片刻,决定装傻充愣,断不肯接郑太后的话茬,开口说道:“什么密室,什么画卷,儿臣不知道母后在说什么?”
郑太后似乎早就料到雪棠会是这个反应,她也不着急,只温声道:“五日后皇帝出宫祭天,届时,哀家带你到密室瞧一瞧那画中之人是谁?”
话毕,不再多言,对雪棠挥了挥手:“你且下去吧,哀家乏了要早些休憩。”
雪棠自是睡不着的,直觉应当把太后的话告诉沈离,但碍于面子又不愿主动向沈离示好,点灯熬油一般熬了大半宿,一直熬到灯火阑珊才沉沉睡去。
沈离处理完政务便传了轿撵向长乐宫而去,夜深人静,门房正昏昏欲睡忽见一道青光色身影进入院门,原要大声呵斥,看到来人的面容时便悻悻然闭上了嘴。
沈离大步流星来到雪棠的寝屋前,只见屋门牢牢关着,门口还守着两个小宫人。
流萤、流碧因着干活麻利被凝枝提到了雪棠身边,她们年纪小小,虽对主子赤胆忠心,却不晓得做事的尺度与分寸。
见惯了主子在陛下面前作威作福,流萤颇有狐假虎威之感,她伸手挡到沈离跟前,颐指气使道:“公主说了不让陛下到屋内去,还请您留步。”
沈离闻言,脸色倏然冷冽下来,居高临下睇着流萤,压低声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拦着朕。”
流萤时常随侍在雪棠身边,印象中的陛下温文尔雅最是好说话,从未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模样。
现下见陛下变了脸,犹如疾风骤雨一般阴沉,当即便吓得瑟瑟发抖,忙跪地求饶。
沈离惜字如金,只道了一句“滚”,流萤、流碧便嗫嗫地退了下去。
待人影不见了,他方拿出一把匕首穿进门缝,一点一点把门内的木闸挑开,轻手轻脚进了屋。
一步一步踱到拔步床边,雪棠正睡得香甜,檀口微张,双目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犹如一把小扇子,在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不过几日未见,沈离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脱掉外衫侧躺到榻上,伸手把雪棠抱到怀中。
雪棠娇娇软软,身上还弥漫着清甜的鹅梨香味,简直让人疼到骨子里去。
沈离低下头在雪棠的脖颈处轻轻吻了一下,这时忽听雪棠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侧耳细听,原来她口中呢喃的是修安哥哥。
沈离的眸色倏然变暗,亲吻雪棠的力度也渐渐重了起来。撕开绯色交领,沿着沟壑吮下去。
第40章
雪棠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身处荒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芦苇,那些芦苇十分茂盛, 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唯留下森然的浓绿。
雪棠心有戚戚,只想快些离开那片芦苇荡, 可任她来回穿梭却始终走不出去,她急得直冒汗,忽听到一阵脚步声,抬起头看,只见傅修安由远及近而来。
傅修安雅致,一向喜欢浅色的长衫,这次却穿了一席红色衣袍, 衣袍的颜色红的灼目,仿若鲜血侵染的一样。
雪棠目不转睛盯着傅修安,随着傅修安的靠近,她发现傅修安所到之处都泅上了淋漓的鲜血。
雪棠倒吸一口凉气, 双目瞪得溜圆,原来傅修安的衣衫本不是红色, 而是被他的鲜血浸染成了鲜红。
“修安哥哥,你这是怎么了?”雪棠忙提起裙角向傅修安奔去,刚跑到傅修安身边,便见傅修安重重倒在地上。
浓重的绿映衬着极致的红愈发显得触目惊心,雪棠忙去搀扶傅修安, 可天不遂人愿, 不过片刻傅修安的身体就变得僵硬无比,连呼吸也没有了。
梦境太过于逼真, 以至于雪棠久久不能回神,身上汗水淋漓,内心狂跳不止简直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她惴惴地坐起身,忽瞥见一旁的案几上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雪棠亲启,字迹雅正,正是傅修安所写。
雪棠最厌恶旁人打扰自己睡觉,是以睡着的时候若有书信,凝枝便会悄悄放到案几上。
傅修安既还有心思给她写信,便说明人是安全的。
雪棠高高提着的心倏得便放到了实处,虽说傅修安离开之前二人闹了小小的不快,她总归盼着他能安然无恙。
傅修安原对沈离和雪棠云雨之事耿耿于怀,从信中得知雪棠中了青丝绕以后便全然释怀了。
他喜欢的雪棠这个人,又岂会介意她无可奈何的失身。
傅修安在信中先是向雪棠致歉,而后才表明他的心意,只道待雪棠情深如初,断不会因为她失了身子而慢待于她。
郎子雅正端方,且又不拘泥于世俗,并不会因为女子失贞而轻视于她,实乃良配。
雪棠十分钟意傅修安的品行,当即便提笔写了回信。只道愿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举案齐眉、长相厮守。
待写完回信,才张罗着让宫人伺候她梳洗,刚要唤流碧打洗脸水,忽看到胸脯前布满红痕,那红痕形状暧1昧,直蜿蜒成大片的红云。
雪棠脑海中忽得就浮现出沈离的身影,她即将成亲,郎子又那样周全,怎能随随便便就想起皇兄?
雪棠心里涌起一阵无以言表的内疚之感,可除却皇兄,又哪里有男子进得了她的寝屋?
她轻咳一声把身前的衣衫拢好,扬声对门外喊道:“来人!”
流碧推门而入,只听雪棠问道:“昨夜可有什么人来过?”
想到沈离离开时的眼神,流碧半句话都不敢多言,只连连摇头。
既没人来过,那便是她想多了,夏日蚊虫多,雪棠因着生得白,便格外的招蚊虫青睐,她只当屋内进了蚊子,对流碧吩咐道:“屋内进了蚊虫,你且好生洒扫一番。记得再添两盆香叶天竺葵,蚊虫最惧天竺葵。”
流碧躬身应是,匆匆寻香叶天竺葵去了。
雪棠折回寝屋,复又把外衫脱掉,拉开拔步床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粉色瓷瓶。
那瓷瓶还是上次青丝绕发作的时候沈离送过来的,对于祛除红痕有奇效,只要涂抹在肌肤上,不过半日,红痕便会全消。
雪棠把小衣挂在脖颈处的衣带解开,露出半只颤颤巍巍的酥山,把手指抚到上面轻轻涂抹。
清凉的药膏渗入肌理,说不出的熨帖,雪棠轻哼一声,舒服的眯上眼睛,这时忽听房门被人推开。
不过片刻沈离已站到床前,雪棠又恼又羞,又哪里还顾得上计较画中女子的身份,忙把衣襟拢住,红着脸嗔怪沈离:“皇兄好没规矩,怎么连门都不敲?”
雪棠毛手毛脚,自以为将衣襟拢得很好,却不知从沈离的角度正好可以把里面的沟壑瞧得清清楚楚。
沈离把目光从酥山上移开,低声询问雪棠:“你适才在做什么?”
适才的情形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若不解释恐怕又是一场乌龙,雪棠低声道:“昨夜屋内进了蚊子,在我身上叮了好大一片红痕,我适才是在抹药。”
“哦?”沈离的声音倏得便低了下来,尾音拉得长长的,无端的便多了几分旖旎,“蚊子不长眼,总不会可着一个地方咬,可需要为兄给你涂药?”
沈离一边说话一边净手,净完手以后便用指尖挑了一抹药膏,作势要给雪棠涂药,神态极其自然。
雪棠虽不敏感却也算不得迟钝,最近皇兄待她越来越亲昵,很多行为都超出了兄妹的范畴。
皇兄疼爱她,她自认为皇兄的逾矩之行都无心之失,便耐着心思讲道理:“皇兄,我是大姑娘了,且马上就要嫁做人妇,我们不好如以前那样亲密。
毕竟男女有别,我们虽问心无愧,若被有心之人瞧见了难免传出风言风语。”
拒绝兄长对自己的好意,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事关男女大防,若把握不好分寸,便极容易生出隔阂。
雪棠惴惴地看着沈离,唯恐他胡思乱想,自此以后与自己生分。
沈离勾起唇角漾起好看的弧度,继而把双手探入铜盆,将上面的药膏清洗干净,拿起手巾细细擦拭,不急不缓道:“是我欠考虑了,倒是难为妹妹想的这样周全。”
皇兄果然是天底下最通情达理的人,倒是她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雪棠瞥瞥嘴赧然地低下头。
这时听沈离接着道:“你先涂药,待涂完了我带你去瞧一瞧你的公主府。”
话毕转身走出内寝,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果真将男女大防落实了个妥妥当当。
雪棠不好意思让沈离久等,忙解开衣襟,三下五除二就把药膏涂了上去。
马车辘辘而行,不过半个时辰便到达了公主府。
皇家讲究体面,虽说公主不及皇子尊贵,但每每有公主要远嫁,当今都会命工部为之修建府邸,以供省亲之用。
远嫁的公主回京省亲必然不会长久,是以公主府大都小巧精致,像雪棠的府邸那般煊赫的,自古至今也只她一人。
她的公主府由沈离的王府改建而成,沈离未登基时战功赫赫、名震天下,是以昭帝给他修筑的王府十分开阔气派,莫说普通的公主府,便是王府都无法与之相较。
夏日炎热,二人坐着软轿逛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过逛了公主府的一小半,饶是雪棠在锦绣堆里长大,也被公主府的规模惊得瞠目结舌。
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向沈离:“皇兄,这府邸也太大了一些,恐怕已然逾制了罢!”
自然是逾制的,可那又如何呢?沈离看向雪棠,温声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是大英最尊贵的公主,什么样的府邸都住得。”
流金铄石,饶是坐在软轿内,雪棠也流了一身汗,鬓发沾在额角,被汗水一点一点濡湿。
沈离伸手把雪棠那缕微湿的鬓发掩到她耳后,目光牢牢粘在她脸上,流露出万分不舍的神态:“眼见着就到了你出降的日子,豫南距京都千里之遥,谁晓得我还能再见你几面。”
“我们见面的次数与日俱减,我只想尽力对你好一些,府邸自然也要给你最好的。”
沈离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却一下子就戳中了雪棠心田中最柔软的部分。这世上除却父皇母妃,再没人如皇兄这般待她好了。
高处不胜寒,自皇兄登上皇位便成了孤家寡人,她真想一辈子都陪在皇兄身边。可惜,母妃还在豫南等着她团聚,二者选其一,她只能到豫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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