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怎么会突然晕倒?”
时绰面色平静, 只道:“私人医生说只是低血糖, 小事。”
“低血糖可不是小事。”
耳边忽得冒出来之前她进医院的一幕,某人可是耳提面命地念叨了一大堆,怎的现在反倒云淡风轻起来了。
她补充道:“老人家身子骨本来就弱,得多上心, 要不先停车买些保养品带过去?”
无声地笑了下, 时绰解释:“低血糖只是明面上的说辞,未必是真的, 不用全信。”
积年累月的相处, 时绰太了解这一大家子人都是个什么脾气,尤其是他这位两三天就得闹出点动静的爷爷。
说的好听些, 是老人家想借用日常的小事考验儿孙们, 说得直白一些, 其实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老宅, 心里烦得慌。
毕竟如果真的有必要设置那么多关卡, 两年前也不会那么爽快地宣布时氏由他继承。
偏偏有些脑袋生锈的长辈, 居然还真信了老爷子这段时间的折腾, 真以为自己还能再打打算盘。
可笑。
将近一个小时,迈巴赫轻车熟路地停进老宅花园,宛若黑夜游龙。月色倾洒在车顶, 映出一片皎洁。
“多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你这样的怎么教孩子们!”
“我孩子教得不比你好多了, 我两个外孙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得得得还吹起来了,你就是占了孩子少的便宜。”
刚一进来, 便听见响亮的谈话声充斥着整个客厅。
顾倚风耳朵一动,心脏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个声音!她可再熟悉不过了!
果然,坐在沙发上的时老爷子瞅见他们来了,直接无视亲孙子,冲她摆摆手:“倚风你过来,我正跟你外公说你们呢。”
顾倚风也不扭捏,走过去,用着一口亲昵的魔都话喊道:“敖公!”
看见亲外孙女,顾如海咧开嘴笑起来,不知道比方才和颜悦色多少倍。
简单打了个招呼,顾如海咳了咳,主动提道:“时家那小子呢,我还没见过他呢,某人非得说他长得比倚霜还好看,那我可不服。”
这个“某人”指的自然就是时家老爷子时崇景。
时崇景自然也听出来了,只撇撇嘴没说什么,然后扭头对时绰做了个眼神示意。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长孙居然丝毫不排斥,甚至从他的步伐中,他居然还品出了两分期待。
时崇景:???
你到底是谁的孙子!
“外公好。”
时绰在镜头前站定,自然而然地接过手机,然后借助身高优势调整了角度,足以让屏幕里的老人轻松看到他们每个人。
尤其是他心心念念的外孙女。
哪怕隔着一层手机屏幕,男人骨子里的斯文端方也一丝不苟。衬衫的扣子系到了最顶端,眸色浅淡,五官比例堪称一绝。
连神情都不像面对外人时那般矜傲漠然。
老人依旧笑呵呵的,仿佛几分钟前与他人互相阴阳怪气的不是本尊:“你就是时绰啊,长得的确挺标致,还不错。”
顾倚风挑眉,忍不住道:“何止是标致,他明明光靠脸就能发家致富。”
打量着她不经意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顾如海漫不经心道:“也就还行吧,勉强配得上我们倚风。”
时绰莞尔,没有否定这个评价。
只道:“是,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把这个‘勉强’摘下来。”
明明只是一句长辈的玩笑话,可他答得却异常认真。
连瞳仁里的光晕都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因心或敷衍而飘动。
仿佛此刻他并非是在闲谈,而是面对一场重要的大型讲座。严肃,郑重,全神贯注。
也像刚接受了国际奖项的优秀大学生。低调,谦逊,不矜不伐。
很满意他的表现,顾如海小幅度地点点头,道:“性格也挺老实的,比你爷爷强。”
“嘿,这我可就受不了了!”
一把抢过手机,时崇景忍无可忍地跟老朋友掰扯起来。
得了空闲,顾倚风憋着笑,用肘碰了碰男人的手臂,小声道:“真没想到,我有一天居然能听见‘老实’这个形容词挂在你身上。”
时绰垂眸,反问:“是吗,那我是做了什么才让时太太觉得我‘不老实’?”
被他问得语塞,顾倚风立刻又变得安分,扭头避开他视线,拒绝回答、拒绝交流。
乌亮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顺着视线,时绰只能看到她白嫩嫩的耳朵,唇边的笑意略惹眼。
忍住了去捏一捏的冲动,他缓缓道:“现在相信,所谓的低血糖只是小事了吧。”
仍然只用半个后脑勺对着他,顾倚风眼神飘忽,有些庆幸此刻没有让他看见。
因为,就在刚刚那句“时太太”又一次跑出来的时候,她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热起来。
哪怕没有镜子,她也能猜到自己此时的窘状。
真是……太丢脸了!
还老实,哪里老实!
明明一笑起来就很“不老实”!
想起某个最爱眯眼笑的动物,顾倚风悄悄掏出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他换了个备注。
是历来三个备注中,与他气质最不相邻的。
两人被老人家硬拉着吃了晚饭,的确看不出来一点“低血糖”的意思。
等回到香洲湾时,已经将近九点了。
等顾倚风洗完澡,早就超过了十点。
“不去休息?”
时绰也刚洗完澡,因为进浴室前还去书房处理了别的工作,所以结束得比她还要晚一些。
一出来,就看见她穿着睡衣鼓捣投影仪,出声问道。
跪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顾倚风头也没回:“才十点钟,还早呢,想看个电影。”
朝她走近后,时绰直接落座在灰色的沙发上,视线扫过她纤细娇嫩的后脖颈,话锋一转:“电影院的体验没了,不如靠投影仪补回来?”
手上的忙碌随之顿住,她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男人就坐在沙发上,大长腿交叠而放,深色的睡衣领口略低,露出一片不容侵占的肤理。
他们的视线明晃晃对上,谁都没有闪躲。
喉间一动,她心口溢出莫名的紧张:“还是不了吧,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看。”
默了默,时绰再度启唇:“是‘不习惯跟人一起看’,还是‘不想跟我一起看’?”
“你能不能别给自己加戏啊。”被他问笑,顾倚风放下投影仪,干脆把身子转过来面对面,那张脸彻底映在她眼底。
红唇扬起,她故意挑衅般地发问:“时总,我准备看部‘猫片’,你也要一起?”
时绰轻哂,不动如山:“只要时太太敢放,我就敢看。”
嘶——
狗男人就认定她干不出来是吧!
行吧,她的确干不出来。
憋屈地撇撇嘴,她没脾气地将投影仪塞进他怀里,发号施令道:“你来调,我想看时澜的那部《唯一的家人》。”
客厅的灯被调暗,能望见小院花圃的落地窗也被窗帘遮住,电影开始前,房间静谧,只有两人充斥在一处的呼吸声。
很快,片头切进,随着剧情的推动,偌大的房间也逐渐变得热闹鲜活。
顾倚风习惯性地坐在地上,坐姿也很随意松散,怀里抱着小毯子,目光灼灼。
反观时绰,至始至终,注意力都没有放在电影上。
他们的确看了一部“猫片”,一部主角是猫的悲情文艺片。
电影进行到一幕感人片段,他站起身,干脆也坐到了地毯上,正好跟她肩并肩,两人之间的空隙少得可怜。
顾倚风看得入迷,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小动作。
等缓过来神后,她几乎半边肩膀都要靠进他怀里了。
被惊到,她下意识拉开了距离:“你怎么突然坐下来了?”
时绰答:“坐沙发上看没有氛围感。”
没深究这句话里几分真假,顾倚风的注意力开始飘散。
余光瞥到投影上的一幕,正好是女主角在给男朋友,也就是时澜饰演的男主角发消息。
他的头像很眼熟。
指着正方形里面的小黑猫,顾倚风拧着眉:“这不是你的头像吗?”
时绰一脸轻蔑,从喉腔内地发出截气音,直言道:“他盗的我的。”
没忍住,顾倚风笑出声:“真可怜噢,这个头像可是我们时总浑身上下最可爱的地方了,居然还被盗了。”
可爱……
他挑眉,觉得比起先前的“老实”,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更为不适。
可他却并不觉厌烦。
早就对那个头像很好奇了,顾倚风干脆问下去:“那个头像跟你的风格差好大呀?是你自己换的吗?”
“算是吧。”
时绰颔首,不疾不徐地解释:“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黑猫,因为它太黑了经常看不见,就干脆给它套了个红色的颈圈。”
黑猫,红颈圈。
跟那幅画里的一模一样。
难怪。
顾倚风了然,又问:“后来呢?你没买下那幅画吗?”
时绰:“画的拥有者不愿意出售,哪怕我给了超出市场价十倍的价格。因为他也有一只一样的猫。”
没忍住,顾倚风咯咯地笑出来。
她的笑声很清脆,不是普通北方女孩的豪迈爽朗,但又不至于娇滴滴、黏糊糊。
介于两者之间,悦耳至极。
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时绰没有打断,嘴角不自觉地有了弧度。
察觉到这人一直盯着她看,顾倚风耳根微热,抬手捂住了嘴,开始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笑得太过分。
清了清嗓子,她想起以前,道:“我小时候可想养一只猫了,但我妈妈不怎么喜欢,就一直没养。”
说这话时,棕色的瞳孔不像往日那么浓墨重彩,像是被名为遗憾的纱帐蒙住。
时绰想了想,道:“那现在养一只怎么样?”
“啊?”
顾倚风一愣,呆呆地望向他,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现在?”
时绰点头,神情多了几分一本正经:“我有个朋友在动物救助站工作,那里正好有几只猫都刚生完崽,他每天都在朋友圈宣传,我们可以去看看。”
他描述得详细,偏偏语气又云淡风轻。
殊不知,这简短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几段记忆铺天盖地地涌上来,都是幼年时期的自己。
她也曾迫切地询问家里能不能养猫,哪怕是养在外公外婆家,哪怕再三保证会为它们负责,但还是被驳回了。
母亲每次都会用看似温柔的话语拒绝她,跟她说它们身上脏,有细菌,有小虫子,每一次的理由都将她的心狠狠摔到地上。
久而久之,她甚至认为带毛的动物,就是不能养在家里。
她的眼睛明明灭灭,心脏蹦起来又急忙缩起。
她咬唇:“那你不会觉得它们身上有很多细菌、很脏吗?”
时绰无奈地笑笑:“我认为,以我的资产水平,还不至于连疫苗都打不起。”
他的话,宛若粗壮结实的绳索,轻而易举地穿过屏障,将她举棋不定的心托住。
是呀,可以打疫苗,可以洗澡,可以有无数种方式。
哪有什么“脏”,不过是不愿意满足她愿望的借口而已。
浅粉色的下唇被咬住,她又问:“可养猫会不会很麻烦呀?我可以养好吗?”
看穿了她的顾虑,时绰不假思索地去握她的手。
顾倚风瞪大了眼睛,他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指骨裹住,干燥的温暖将原本尽是凉意的手背包围。
围的又好像不只是手。
耳边传来男人不容置否的磁性嗓音:
“不是你,是我们。”
第26章 假正经
因为时绰的那番话, 顾倚风久违地失眠了。
等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天都要亮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隐约可见微弱的橙黄朝晖。
很淡, 却又很惹眼。
冬日的太阳不再那么灼热, 像是叛逆期的“刺头”终于被磨平了棱角,只安分地东升西落,散着仅有的暖光。
远不如风雪来得猛烈。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睁开眼看了下手机, 已经十点半了。
乌黑的睫羽翕动, 困意消散得干净利落。
草草洗漱完准备下楼,她站在楼梯上, 听到时绰在跟人打电话。
“把与星启集团的会议推迟到明天……”
她心绪乱糟糟的, 只听见了开头一句,后面的一大堆就顺着外耳道又钻了出去。
很快, 男人结束了电话。
他站在落地窗前, 身形修长, 身姿挺括, 明明只有一件款式简单的白毛衣, 却被穿出了即将登台走秀的气质。
窗外雪色若银装, 将花园的枯槁妆点。
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 他回头:“起来了。”
视线落在他脸上,随即顺延而下,从后街滑到肩头, 最后的是暗藏力道的腰。
匆匆移开后, 顾倚风面上盈着不自然的情绪:“你昨天晚上说的话……”
“不是哄你的。”
看穿了她心里的顾虑, 时绰答得直白:“我没有夸海口的习惯,既然说了那就得做到。还是说, 你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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