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顾倚风形单影只地立在原地。
精致的小脸变得苍白无色,原本明亮动人的瞳此刻也变得黯淡下来,她双手环在胸前,以一个防备十足地姿态站着。
像是一位即将抵御危险的战士。
她一言不发,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左臂内侧的软肉,明明力道越来越重,可脸上的表情却愈加严肃。
顾父顾母和顾倚霜此刻远在另一个方向的市郊,赶过来需要时间。
而最先抵达医院的,是时绰。
他刚到,便看到向来行事张扬的小顾女士死死咬着下唇,强装镇静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放满了脚步,走近后见她毫无察觉,无奈地将人拉进怀里,掌心贴在她的肩胛骨上,轻抚道:“别怕,外公会没事的。”
熟悉的冷沉香气萦绕,顾倚风只愣了一秒,随即便把整张脸都埋到他肩颈前,依旧不说话。
“姣姣,你要是想哭可以哭的。”他低声道。
顾倚风摇摇头,抬起脸,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在此刻变得灰扑扑,她的表情坚定又破碎,令人无端生出心疼。
她启唇,语速很慢,像是陈年的木偶终于学会说话,虽然不磕巴,但很局促不安:“这种时候,最没意义的事情就是哭了,眼泪解决不了什么。”
她被家里人教得很好,明白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同样也知道一堆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水分子毫无用处。
看似感性化的外表里,藏着极度理性化的一面。
这样很好,可这样也容易累。
时绰有些心疼,只能安抚似的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我会陪着你。”
很快,顾父顾母和顾倚霜来了。
但后脚出现在一家人面前的,是拿着病危通知书的主治医生。
作为病人唯一亲生女儿的顾芸,颤巍巍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笔,写出来的两个字连比划都乱了。
顾倚风站在一旁,手指攥着身边的袖口,原本平整的布料早就变得皱皱巴巴。
几个人心都是七上八下,明明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却仿若十年光阴。
终于,刺目的红色“手术中”灯光暗下来,手术室的门打开,几位医生鱼贯而出。
最后站在他们面前的还是那位主治医生,他摘下口罩,郑重道:“手术非常成功,但病人现在还在麻醉期,家属见面可以晚一些,切记不要刺激到病人。”
说完这些,医生又很尽职尽责地嘱咐了一些忌口和平时要注意的地方,他声音不大,可当在提及“病人眼下情况特殊”几个字眼时,站在最后面的顾倚风却觉得震耳欲聋,非常刺耳。
她心乱如麻,下意识晃了晃手,指腹捏住的袖口也跟着动。
时绰垂眸:“不舒服?”
顾倚风摇了摇头,但又立马点点头,一双蒙了层浅浅水雾的瞳仁昂过来,跟他的视线直直对上。
在无声中交缠,又融合。
喉间一动,她语气喃喃:“你能陪我去买点东西吗?”
顾如海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女儿和女婿满脸担忧地站在病床前,他苦笑一声:“别耷拉着脸,多不好看,姣姣和小霜呢?”
顾芸解释:“公司今年主推的项目突然出了点问题,小霜去处理了,刚走没多久,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打了。”顾如海制止了她,然后又叹口气:“我明明先问的是姣姣,你却满心都放在小霜身上,你又忘了当年他们姐弟俩为什么老是生分。”
顾芸有些不知所措,抿唇:“您知道的,他们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顾如海看着她:“一样吗?那为什么你当年给小霜定的名字是‘长风’?我倒不是说这个名字不好,只是‘倚风’、‘长风’,心思未免太明显了。姣姣当年知道这事时,可没少哭?”
顾芸被说的有些哑口无言,求助似的看向丈夫。
肖正楼拍了拍妻子地肩膀,看的人却是顾如海,只道:“姣姣跟时绰出去买东西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顾如海:“时绰也来了?”
说着,他轻笑一声,原本的肃穆被冲淡几分,感慨道:“时家虽然是半路出家做生意,但也是个顶个的精明冷血,能有时绰这么个孩子,倒真不错。”
肖正楼淡笑:“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其实也是个脾气冷的,只是唯独对姣姣不同。”
“这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好事。”
没说几句话,病房外就传来脚步声。
“外公!”看到病床上的老人已经醒来,笑容灿烂,不输怀里的花。
看清那束壮丽的红色洋牡丹,顾如海的眼神亮了几分,笑容慈祥,让她坐近一些。
其实很多年以前,他并不喜欢花。
甚至格外讨厌这些正红色的花卉,因为他觉得这样的颜色,太俗了。
可偏偏,那个使他心脏不属于自己的人却很喜欢,为了有机会跟他见面,他逼着自己学习赏花、品花、养花,再后来,她成了他最珍贵的“花”。
而红色的洋牡丹,是当初被他用来求婚的。
与如梦似幻的童话故事不同,主人公们并没有迎来从一而终的幸福,在他们结婚的几十年后,她把他忘了。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想跟姣姣说。”他看向女儿女婿,如是道。
下一秒,他抬起手臂:“时绰,你也留下。”
肖正楼的眼底滑过一瞬的意外,但没有多说,只扶着妻子离开了病房。
素净的病房门被关上,严丝合缝。
艳丽的洋牡丹被放到了病床边的桌子,顾如海看着那些娇嫩的花瓣,忍不住笑了。
可笑着笑着,又轻叹一声,道:“都说生同衾死同穴,如果我不在了,千万跟你妈妈说,把我跟你外婆埋在一起。”
这番话来的突然,顾倚风不受控制地皱起眉,撇嘴道:“您不能老说这样的话。”
顾如海摇了摇头:“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或现在或将来,外公知道你伤心,可对外公来说,不再被病痛折磨,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说完,他又呼出一口浊气,很短暂,但又像是将心口的石头掰碎成几十块,缓缓道:“外公之前心里的疙瘩一直都是你,怕将来你这孩子一根筋地一个人单着,也知道最开始你是为了让外公放心才同意结婚的,但现在看到时绰是个会疼人的,外公也放心了。”
说到最后,他又冲看着长大的女孩笑了下:“我也得早点去跟你外婆说一声,让她也放心些。”
顾倚风鼻子一酸,原本高耸入云的石头塔突然就生出裂缝。
她强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妄图将这股蜂拥而至的情绪收回,可越是这样想,越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原本因寒冷而冰凉的手忽得被握住。
她刚欲抬眸,耳廓便被熟悉的声音包围。
“您放心,我应该比你想得更会疼人。”
言语间,他掌心的热意烫得四肢百骸都不安分起来。
听着最后一个字落定,顾倚风终于看向他。
他神色依旧,面庞清隽,五官起伏很淡,下颌线条流畅利落,很像美术教室摆放的石膏像。
顾如海笑了,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不大,但格外有力量:“我是个贪心且自私的小老头,我只希望你疼我们姣姣。”
时绰勾唇,不紧不慢道:“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第55章 惹风情
顾如海出院第二天, 顾倚风才坐上回京市的飞机。
原本她还想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但一生要强的小老头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外孙女的负担,尤其偶然听到她打电话后, 义正言辞地催她回去工作。
与顾倚风不同的是, 时绰提前好几天就离开了,而且连夜飞了趟新加坡。
毕竟是时氏的一把手,不少事情还等着他做决策。
刚下飞机,来接人的宋温就接过行李放到后备箱, 然后又送老板娘去了与时氏总部所在完全相反的梁氏。
顾倚风来赴小梁总的约。
梁吉葵的效率非常高, 在过年期间就完成了多方面的统筹协商,剧组的多项事宜都定的差不多了, 而开机日期迟迟不确定的主要因素, 还是因为原著里某个重要角色的演员一直没定下来。
顾倚风不仅仅是联合监制,也以原作者的身份担任了剧本监督一职。
因为梁吉葵有意跟她卖了个关子, 所以在抵达之前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角色让导演和制片人迟迟难以下决定。
甚至连家财万贯的小梁总都如此纠结。
当看见照片, 她看向坐在斜对面的人, 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梁总是不怀好意呢?”
梁吉葵摊手, 满脸无辜:“怎么会呢, 主要时澜的档期这么满, 而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接过反派角色, 我这不是想着上双重保险嘛。”
说着,她伸出手,指尖在候选人照片正中间敲了敲:“毕竟这位有你男人撑着, 不差钱。”
被她的形容逗乐, 顾倚风再度拿起照片, 认真端详着时澜那张脸,赞叹道:“该说不说, 时澜能成为顶流不是没有原因的,时家的基因真的很不错。”
“所以咯,如果《世家子弟》这部戏真的能让时澜来出演美强惨大反派,我简直不敢相信得多有前景。”
顾倚风指正:“虽然现在是流量当道,可如果剧本和质量不过关,观众反而很容易反水。
说着,她放下照片,还煞有其事地举了个例子:“你忘了前几天刚出的那部剧了?男女主可都是一线,结果呢,服装土和妆容不说,拍摄视角也巨怪,现在一上热搜就被嘲。”
“我不希望《世家子弟》变成古装版的它。”
梁吉葵:“放心,我跟你是一个想法,这部剧会是今年梁氏子公司的主推,服道化都是多层筛选。”
顾倚风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如果时澜同意出演,最快能什么时候开机?”
“这个月月底就去横店。”
“这么快?”
“你可以相信我的效率。”
两人相视一笑。
时澜那边比意料中的还好解决,一通电话,就把人在巴厘岛度假的时大影帝喊回了国。
而且一听是个古装本子,他整个人都很期待,还连连追问什么时候可以进组。
2月21日,是《世家子弟》的开机时间
而且很巧,也是《赴约》全网上线的播出时间。
从抵达横店的飞机上下来,忙里偷闲的顾大小姐才想起来给某人发个消息。
【我去赚钱养你啦!】
附带了个戴着墨镜,很拽很酷的猫猫表情包。
开机一个星期,时澜正式进组了。
词条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各方位的站街路透几乎成了粉丝狂欢的炮仗。
毕竟作为实力流量两手抓的top级男演员,“时澜”这个名字一挂出来,就注定惊涛骇浪,更何况,这次在《世家子弟》中,时澜饰演的是一位权势滔天的大反派。
“顾老师,一起吃午饭啊?”
顾倚风闻声抬头,入目的是那双令无数粉丝尖叫的桃花眼。
“顾老师”是两人不约而同的默契。
毕竟如果真的喊一声“嫂子”出来,后果未免太惊悚了。
她抿唇,一脸严肃:“我不会被你的女粉们人肉挂热搜吧?”
时澜被逗笑,索性大喇喇地坐上了隔壁的位置,手里还拿着标记做了一大堆的剧本,道:“我知道一家环境很不错的私房菜,咱们可以去尝尝。”
顾倚风刚想说话,一抬头却先看见时澜的经纪人领着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
她瞪大眼睛,秀气的柳叶眉忽得生出弧度,眉心见褶。
那人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白色的风衣敞着怀,是很显气质的一身搭配。
他步子徐徐,对上她的视线也丝毫不慌,反而回了一个浅浅的笑。
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察觉到她的异样,时澜也回过头去看,在看清那张脸时,五官显然停滞了一瞬:“谢泉哥?”
谢泉颔首:“阿澜,好久不见啊,我听说你在这边拍戏,顺路来跟你打个招呼。”
时澜站起身,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礼数很充分,但情绪也起伏得厉害。
简单打了个招呼,谢泉看向顾倚风,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看来以后只要不是我主动打招呼,姣姣都打算装作不认识哥哥了?”
时澜一愣:“你们,认识?”
“长辈们关系比较好,当过几年邻居。”怕惹出什么误会,顾倚风连忙解释。
听到她着急撇干净的话,谢泉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睫。
视线定格在她那双亮晶晶的狐狸眼上,深棕黄色调,像顶级琥珀一般,轻而易举便惹起收藏家的占有欲。
他弯了弯嘴角,从善如流道:“对,我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长辈们还总是开玩笑说要定个娃娃亲。”
轰的一下,顾倚风彻底傻眼了。
她没想到谢泉会突然提起十几年前的事情,眉心轻皱,只道:“只是长辈们茶余饭后的乐子而已,阿泉哥哥还记得啊。”
一旁的时澜听了个十成十,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心中了然。
谢泉还有别的事情便没有待很久,他前脚刚走,顾倚风就接到了某人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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