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皇帝是我一生敬仰之人,千古一帝,高山仰止,莫不如此,我受她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进宫,是她改变了我的一生。”
“但这一回再进宫,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不为其他,为我自己,我不想身陷囹圄,不想举步维艰,不想再连累亲人朋友,不想昼夜辗转不得心安。”
“如果我这一生注定挣脱不了皇家,那我一定要人尽其能,物尽其用,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太狼狈的。”
她淡淡一笑:“很多年前,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对先帝说过,如果你是我的母亲就好了,虽然我没有成为她的女儿,但是很快,我就可以记在神宗皇帝的宗庙族谱中,依然可以堂堂正正称她一声母亲。”
江山多情,风光无限,她一生追随神宗皇帝,当以神宗皇帝的功绩为标榜。
凤龄忽然有些感怀:“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走进德定门,从此那里成了我第二个家,如今物是人非,心情还有些复杂。”
“以后家里亲人就多拜托哥哥了,如果我命不能长久,哥哥还要来接我回家,要把我埋到定陶的故土之中。”
崔敬龄赶紧呸道:“胡说什么!你肯定能长命百岁,富贵百年,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
初春渐暖,满城花木发了第一茬新芽的时候,李恒和玉龄的马车驶入上京城。
玉龄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朝外看,周围尽是繁华热闹的街市景象,高阁酒肆林立,长街灯笼绵延,车马络绎不绝,路上行人的欢声笑语,贩夫走卒的叫卖吆喝此起彼伏。
她兴致勃勃开口:“以前总听姐姐说起上京城,原来上京是这个样子的,有这么辉煌的酒楼,这么热闹的街市,还有这么多人!”
李恒也向窗外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就是将军府了。”
玉龄点点头,又道:“那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李恒看了看她:“我就在景王府,有事随时可以来。”
玉龄就问:“非得有事才能去吗?”
李恒顿了顿,道:“你想来就能来。”
马车行到巷子口便进不去了,车夫勒马停下,回过头问:“崔小姐,我送您。”
玉龄掀了帘子出去,笑着道:“不用了,这就到了,麻烦你们了。”
她心里既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三步并两步穿过巷子,将军府的铜铸大门轩然立于眼前。
她站在门前,迎着日光看了看那漆金的几个大字,镇武将军府。
门前正有两个小厮在扫地,见一位妙龄少女驻足于此,不由摸了摸脑袋看过来:“姑娘这是?”
玉龄走过去:“请问两位小哥,崔将军现下在不在府中?麻烦你们进去通传一声,告诉他我是他的妹妹崔玉龄,我从通州过来的。”
两个小厮晕乎了,面面相觑道:“将军的妹妹…咱家将军不就一个妹妹吗?大小姐正住在府里呢!”
说着就道:“你等着,我去喊大小姐。”
不多时,出来几个小厮和婢女,凤龄跟在后面过来了,提着裙子一路疾步匆匆,一看见玉龄,立刻惊喜道:“唉呀,玉儿,快过来,快过来,让姐姐看看。”
玉龄这一路的千辛万苦忽然就化成了一汪眼泪,扑到凤龄怀里:“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凤龄把她抱在怀里:“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说一声,通州那么远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凤龄带着她进去,一边向左右两旁的人介绍道:“这是咱家最小的妹妹玉龄,以后就是二小姐。”
婢女小厮们忙认人:“二小姐好。”
一群人往府里走,凤龄告诉玉龄:“大哥上值还没回来,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就能看见他了。”
玉龄搂着姐姐的胳膊,简直有说不完的话,把她在刘家如何逃婚,半夜离家出走,赶着驴车一路北上,半道遇到山滑差点没了命,幸好被好心人救下了。
又在普宁寺待了几个月一股脑全都说了一遍,这一路简直比西天取经还艰难。
凤龄听的想敲她脑瓜子:“你说说你怎么这么大胆子,自己一个人敢走这么远的路,天灾还有人救你,要万一遇到山贼悍匪,劫财劫色你怎么办?”
玉龄扁着嘴:“我也是一时情急嘛,那老太太以为我傻,其实我知道她想把我嫁去王家,就是想借王家的势力帮衬她儿子,还说什么是为了我好,我信她在那胡扯?”
凤龄闻言不忿:“这刘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前几年风平浪静的还以为他们改头换面了,结果那老不死的竟然还敢打你的主意,那么喜欢牵红线,趁着还没死把自己嫁出去算了!”
玉龄笑嘻嘻道:“幸好我跑了,你看这不也是好好的过来了吗?要不然还见不到哥哥姐姐呢!而且救我的那个人,他人真的特别好,这段时间多亏他照顾我。”
凤龄点点她的额头:“那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巷子口,马车还停在那里,李恒掀开帘子问:“她进去了吗?”
马夫道:“进去了,眼看着进去的,来了一群人接。”
李恒这才放下心:“那就好,走吧。”
原本还担心她认亲若是不顺利,就先将她带回王府。
这样也好,这一路也算有始有终。
晌午时分崔敬龄下值回来,就听说玉龄来到府里的事,兄妹三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崔敬龄忍不住喝多了些,在饭桌上举着酒杯,红了眼圈道:“十五年前一分别,没想到这辈子咱们兄妹三个还能有团聚的时候。”
他看着玉龄,眼眶湿润:“哥哥当年走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如今都成大姑娘了。”
玉龄也忍不住偷偷擦眼泪,这么多年她跟着娘从这家跑到那家,小时候舅母说她们是外人,总把好吃的留给表哥表姐们。
后来到了刘家,刘苗又天天欺负她,总是对她说,这是我们刘家,你姓崔,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滚回你自己家去!
兜兜转转十几年,她也终于算是回到了自己家,回到了崔氏一门。
*
晚上玉龄吵着要和凤龄一起睡,姐妹两个沐浴过后坐在床榻上,玉龄头发有些糟乱,凤龄就用木梳子细细的帮她通头发。
原本玉龄养着一头油光水滑的头发,可是很漂亮的,不过这几个月在外奔波疏于打理,缠了不少细碎的结,如今要梳开倒是费劲了。
凤龄盘腿坐着,披了件水青色绣莲花的睡衣,一头长发披在身后,氤氲着淡淡的樨花头油的香味。
玉龄撑着脑袋,闻着这令人心安的清香,这是姐姐身上的味道,和在娘身边时一样安心舒服。
凤龄边梳边道:“哥哥今日送了许多衣服首饰过来,一会你去挑一挑,我那还有一匣珠宝,都留给你吧,都是内造的物品,做工挺精致的,有一支石榴百景的花胜特别配你,镶的都是红宝石,你皮肤白,戴上一定很好看。”
玉龄回头问:“那姐姐怎么不用了呢?”
凤龄笑了笑:“姐姐…很快就要回宫里了,这些东西用不上了。”
玉龄诧异:“去宫里?你又要去当差了吗姐姐?那你还能出来吗?”
凤龄慢慢的为她篦发:“这回不是去当差,是要去嫁人了。”
玉龄顿时愣住:“嫁人?嫁给谁?”
凤龄淡淡一笑:“你说呢,到宫里去,还能嫁给谁?”
玉龄猛的转过身来:“你要嫁皇帝啊?那你以后岂不是再也出不来了?”
她心情立刻难过起来,一下子趴在床上:“我们兄妹三个才刚刚团聚没多久,姐姐你就又要离开我们了。”
她眼圈红红的趴着,话音带着哭腔:“宫里有那么多女人,一定很危险,姐姐你要去跟她们一起勾心斗角吗?你喜欢的不是景砚哥哥吗?”
凤龄微微一怔,缓缓开口道:“景砚哥哥,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玉龄抓住她的手,不放心的问:“那皇帝,他老吗?”
凤龄笑了笑,摇头:“不老。”
玉龄问:“那丑吗?”
凤龄想了想:“也不丑。”
玉龄又问:“他有别的妃子吧?”
凤龄道:“当然。”
玉龄追问:“那他喜欢你吗?”
凤龄摇头:“不喜欢。”
玉龄瞬间泄了气:“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他还有别的女人,那你嫁他干嘛?”
凤龄似在思索:“怎么说呢,这世上很多东西吧,未必你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很多事情,最终的走向也许和你最初的设想是背道而驰的。”
“人生在世不开心的事要多过开心的事十倍百倍,如果你选择继续,那你就只能接受,接受一切不如意,接受一切意难平。”
玉龄望着她:“听不懂。”
凤龄摸了摸她的头:“等你想明白了,你就长大了。”
“但是姐姐希望你永远不明白。”
第45章
太平宫中, 皇后将秀女名册递给李谕看。
这一回入选的秀女皆是身居要职的重臣家眷。
贺氏,乃神宗朝大将军贺千祥之女,其父在征突厥的途中战死沙场,为国捐躯;韩氏, 乃文渊阁大学士韩玉的孙女。
肖氏, 乃凉州右军营肖世问将军之女, 郑氏,乃都察院御史郑黔之女;刘氏,乃谏议大夫刘固之女。
大梁后宫是按照御女、才人、美人、昭仪、妃, 贵妃等六个级别划分。
皇后不敢私自定夺秀女位分, 便将名册交由李谕亲自选定,凡画红圈, 则为中选。
李谕翻看两眼后, 开口道:“韩氏, 肖氏封美人, 郑氏,刘氏封才人。”
又道:“贺家遗孤, 可封昭仪, 他父亲为国捐躯,这么多年贺家一直默默无闻, 昭仪位居正三品,这样她的母亲和家族也可以名正言顺获得诰命和荫封。”
皇后有些犹豫:“按贺姑娘的家世, 其实昭仪都亏欠她了, 只是单单让她一人身居高位, 难免会让其他秀女心存不满, 更何况惠妃和淑妃也只是妃位,宋昭仪从东宫时就侍奉, 资历最久,也才将将够上昭仪的位置。”
“人心不测,妒心难忌,贺姑娘毕竟是新人,为人处事还有不少要学的,这一来就位列昭仪,就怕她服不了众,要生出许多事端。”
皇后给他添了一些茶水,又道:“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贺姑娘年纪轻轻,初入宫门,虽为英烈之女,但毕竟她父亲已经不在了,要是圣上的格外开恩反倒给她招惹是非,这不也是违背了圣上本意吗?”
李谕沉思,而后轻叩桌子:“既然如此,那就再放一个人在她上面,省得她招人嫉妒,立于风口浪尖之地。”
皇后诧异:“再往上可就是妃位了,谁敢刚进宫就坐这个位置,即便圣上您有心,也不是人人都能坐稳的,如此殊荣恩典,岂不是要妒忌成山,被生吞活剥了?”
李谕抬起头:“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吗?只有她剥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剥她的份。”
*
宫中大选结束后,各家秀女是否中选都已得知。
这回选进宫的人不多,一共才五个,算上凤龄也就六个人,比起往年宫中大选,实在简薄,遥想文宗朝的一次大选,那都是上百人起步。
各家中选的秀女都在心急如焚的等着宫中旨意,凤龄在哥哥家里倒是闲得自在,成天和玉龄一起打牌看戏,招猫逗狗。
她的那道旨意迟迟未来,不知道李谕什么意思。
不过她心里大致也有个数,估摸着李谕也就给她个御女,才人的位置,再轰到哪个偏僻宫室自己待着去。
她年纪不算轻了,身居末位,等将来宫中碰面时,还要向那些刚进宫的小她七八岁的嫔妃们行礼请安,委实不太体面。
不过说实在的,凤龄心里还挺舍不得兰台宫的,又偏远又安静,还被她拾掇的那么好,种了许多花木藤蔓,还养了几缸睡莲,要是腾给别人了心里还有点不得劲。
但兰台宫就算再偏远也是西六宫之一,昭仪以下的位分是没有资格独居一宫的,只能住在偏殿或者单独坐落的院阁中,譬如陈玲儿就住在长庆宫附近的望星阁。
凤龄敲了敲脑袋,不想再费脑筋了,躺在院子中间的藤椅上晒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有点犯困。
多好的日头,多悠闲的时候啊!
以后还能这么悠闲吗?
前日倒是接到了邵盈盈从闽州传回的书信,她说现在过得很好,夫妻恩爱,生活美满,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很快就要做母亲了。
当时凤龄捧着那封信在窗前站了许久,满脑子都是当年她们俩一起在尚宫局时的情景。
以前总是形影不离的两个少女,现在都已经长大了,昔年欢声笑语还历历在目,她也是真心为盈盈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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