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狗的心情都很不美丽,苏沉烟又没有叶醇那么好的脾气,被打扰工作后会无差别攻击每一位出现在眼前的生物。
“哟,今日师姐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来看我,传个信让小白龙传过来不就得了?”她小师弟阴冷哼笑,把毛笔丢到一旁,“还有汤,这汤不会是你亲手熬的吧?师弟我寿数尚浅,还想再多活几年......”
芈渡:“是你大师兄熬的。”
苏沉烟立马直起身子端正坐好,规规矩矩把笔放到架子上,正色道:“劳烦师姐把汤端过来吧。”
芈渡:“.......你双标得有点过分了吧。”
一会儿的应酬苏沉烟也得出席,芈渡索性便不在此打扰他休息,待了一会儿便走。
走之前,苏沉烟叫住了她。
“听说前些日子,玄蝎在回魔城半路上被风临深截住,俩人又大打了一架,谁也没落着好。”
苏沉烟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波光流转,看着芈渡时带了些好笑的意思:“这事的始作俑者,不会是你吧?”
先被楚凄然询问了一遍,随后又被苏沉烟给质询了。
芈渡索性不再在师弟面前装,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是我又如何,谁让他没事闯咱们蓬莱宗还欺负你的?要我说,哈士奇就得多管教。”
苏沉烟没说话,唇边却似含着笑意一般。
“马上便是满月节了,”他说,“师姐,过两天,我送你盏灯笼吧。”
——彼时夜色渐沉,月亮缺了一个半圆,还未修补完全。
白日里勤勉修行的弟子们此刻三三两两,各自回到卧房中休憩。
南宫牧也在自己房中,点着灯笼看书。
修仙界发生的那些大事,他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自然不知。烛火掩映下满室皆是灯光,他低着头,无暇抬头赏月。
可有什么变化,似乎在这个夜晚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先是骤然加速的心跳,少年只感觉胸口仿佛被人大手攥住一般压抑无比,心跳声阵阵呼喝如同擂鼓,一股诡异的感应顺着四肢百骸往上攀爬。
紧接着,他太阳穴处传来剧痛,瞬间袭击了南宫牧的意识。
纵然很能忍痛的南宫牧,也不得不扔了书抱住脑袋,只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一只小锤在敲。
就好像,有人要活生生敲开他的头骨,挖出他的脑髓。
此刻,南宫牧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活活疼晕过去算了。
疼痛之中,少年捂着脑袋大口大口急促地喘着气,忽然隐隐约约听见脑海里似乎响起了一个阴森嘶哑的声音,分辨不出年龄,只能感觉到一股异寒顺着头颅疼痛蔓延,让他痛不欲生。
“原来......你在这里。”
那声音阴冷地笑,笑声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引人毛骨悚然。
就好像,就好像说话的只是一个浑身腐朽的尸体,颤动着破败的声带。
南宫牧心头陡然涌上巨大的恐惧,然而让他恐惧的却并非这声音,而是这声音竟然让他产生了熟悉感。
惊恐与熟悉的反差让他头晕脑胀,理智的那根神经终于彻底绷断了。
他扑通一声倒在桌子上,昏死过去。
夜色沉沉,烛光幽微,无人在意。
南宫牧那节苍白小臂之上忽有诡秘的紫黑色藤蔓攀爬而上,如同吸食人血而活的生灵,在此处悄无声息地生长。
命运的种子,在此刻潜滋暗长地发芽,无人知晓。
*
芈渡在蓬莱宗跑了一圈送外卖,刚回到一念峰就忽然感觉鼻子痒痒。
然后她蓄力,打了个喷嚏。
芈渡:“???”
镇魔尊者揉揉鼻子,露出困惑的神色。
以她这种修为的修士,别说感冒,骨头断了躺一晚上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
打喷嚏,她都快十多年没有打过了。
彼时芈渡已经走到了一念峰尊者居所的门口,一推门就看见她家□□......不,她家大师兄在那里拈着灵草团子,喂芈渡前两天刚逮回来养着玩的兔子。
也不知道谢授衣到底喂了它们什么,短短几天就能把兔子养成兔子球。
听见进门的动静,谢授衣有些好笑地抬眼,口中带了些揶揄意味:“怎么?你还能着凉?”
芈渡迈步走进暖呼呼的居室内,小声抱怨道:“谁知道呢,在我们那边,打喷嚏一般都预示着有倒霉事要发生。”
谢授衣递给她一把灵草团子,含笑道:“你们那里的习俗很有趣,若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那当然了,”芈渡笑着蹲下来,伸手触碰那些软乎乎白绒绒的小兔子......不,现在应该叫肥兔子了,“我那边的世界有冰激凌,有可乐,若是你来了,我定然要请你去吃炸鸡的——”
说到这儿,她忽然不说话了。
芈渡唇边还带着回忆的笑,捏着草团子的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发白,眼神也忽然有些低落起来。
“若是我能回去。”
她来到这个世界,算来已经三百年了。
三百年。
足够现代世界的芈渡,活三辈子。
芈渡不敢细想,在修仙界的这三百年里,现代世界会是什么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更害怕回不去,还是跟更害怕回去后发现亲朋好友都已故去,只剩她孑然一身。
竹编笼子里的兔子蹬着腿嚼芈渡手中的草团子,见她似怔愣般停在原地不动,着急地蹦起来抢她手里的食物,看起来颇为滑稽。
谢授衣垂了垂眼帘,抬眼时唇边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芈渡的肩膀:“会回去的。”
“我们阿渡这么好,自然是能回去的。”
师兄手掌心的温度很柔和,似乎能给人安定人心的力量。芈渡笑了笑,顺手把手里一把草团子扔入笼中,拍拍手站了起来,刻意换了一个话题:“不过,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我的老乡。”
谢授衣平静温和地笑了笑:“你这种情况很特殊,从异世来的灵魂需要两界的媒介,且需要经过我——或者说曾经的我——的审核。自从秩序崩坏后,这个世界越发混乱,两界的通道也随之崩坏,几乎不再有可能吸纳异世灵魂了。”
也就是说,芈渡之后,再无穿越者。
在身份被师尊与师兄识破后,昔日的芈渡也懒得再装。
百年前,她就曾软磨硬泡问过他俩,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惜伤君当时忙着跟叛逆小孩苏沉烟中门对狙,啊不是,试图教导,挥挥手就把这个最不好管的弟子丢到谢授衣那里。谢授衣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温柔和蔼,脸上虽然总挂着笑,眼神却古井无波得不像活人。
他说,因为芈渡该来这个世界,所以她来了。
想到这里,芈渡拖了把椅子坐到重新拿起书的谢授衣旁边,拄着脸,看他阅读那本她死都不会读的古籍:“师兄,你当时是不是可烦我了,感觉小时候你总是忽视我。”
烛影晃动,夜明珠幽幽的光亮了满室。
芈渡身上有一念峰好闻的草木香气,很清爽,像林间的风。
“是啊,”谢授衣笑着翻了一页书,漂亮的浅青色眼睛微微眯起,带了些莫测的意味,“当时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吵的小孩子。”
每天都要跟在他身后,吵得要死。
就像一条剪不断的线,硬生生把他从囚笼高塔之上,扯到了红尘纷扰的人间。
第39章 暴风雨前
至此之后, 蓬莱宗门内的日子很平静,很安详。
知道药宗使者团要留到满月节后,温槐亲自去拜见了叶醇叶宗主,向他求得了可与蓬莱宗弟子们一并历练的机会。叶醇早就从芈渡口中知晓了这傻孩子的单相思经历, 怜悯地随他去了。
再加上药圣的亲传弟子槐公子的确有几分本事, 两个宗门的小辈交流一下, 并无不妥。
蓬莱宗向来以实践出真知作为教学方针,柳成霜这种优秀弟子自然是要定期下山完成任务的。自然,在这一次定期任务中, 温槐和南宫牧都跟在了柳成霜身后。
温槐目的可能略有不纯, 但南宫牧可是纯粹为了锻炼自己。
那日他昏昏沉沉苏醒,却全然记不得自己昨晚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阅读之上。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 刻意将他那段记忆, 抹除了一般。
事后南宫牧不明所以, 却感觉某种阴寒仍然渗透在骨子里挥之不去。
他心下有惶恐难言,只得把精力加倍放在修行之上, 以此让自己从那慌乱之中解脱出来。
不到几日, 他就已经获得了许多弟子的认可,因此也有了破格加入任务试炼的机会。
柳成霜照顾南宫牧, 选择任务时刻意选择了相对简单的类型,身边又有温槐跟着, 因此一路试炼都很顺利。
药圣的亲传弟子品行端正, 一路上亦常对宗门师弟师妹们施以援手, 很快就得到了蓬莱宗弟子们的普遍好感。
当然, 这些弟子里面,不包括南宫牧。
南宫牧对温槐的态度总是淡淡的, 不冷不热——当然,其实他对谁的态度都是那样。
不过,温槐总觉得南宫牧心底怀揣着某种秘密,或者说,他本身就是秘密的一个分支。
但。即便是温槐也不得不承认,南宫牧的确是修习阵法秘术的好手。他绞杀妖兽时心狠手更狠,动手时毫不迟疑,似乎并不像正道,反而像是魔修。
但据说南宫牧是尊者亲手带回来的,温槐又是他宗人士,自然不会说什么。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在意柳成霜一些。
自从上次温槐在竹林中冒冒失失与柳成霜重逢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尴尬。
虽说儿时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柳成霜现在只把温槐当成外宗师兄看,说话时客客气气,礼貌中还带着些生疏。
但平时毕竟还会交谈聊天,算不上陌生人,已经很让温槐欣慰了。
当然,这些小辈们的爱恨情仇,鲜少传到宗门上层人士的口中。
药宗之事放在一旁,自从上次楚凄然至蓬莱宗后,修仙界已经安宁了近半个月。
修仙界越是安宁,芈渡心里那不祥的预感就越重。
而她近些天心神不定的表现就是,整天架也不打了小白龙也不逗了,每天不是练刀就是找谢授衣絮絮叨叨。
好在谢授衣百年来早已适应了师妹偶尔的发神经,面对芈渡夺命连环骚扰,他甚至还能微笑着钓鱼喂兔子做糕点,做好了糕点还能差芈渡给俩师弟送去。
芈渡怀疑这半个月,叶醇和苏沉烟能被喂肥至少三斤。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满月节便近在眼前了。
满月节每四年一次,是修仙界最具影响力的节日之一,其存在近似于现代世界的中秋节,寓意也是平安团圆、阖家美满。节日里的传统活动无非是逛街、挂灯笼、吃花糕一类的。
在这个节日里,各个宗门都会给弟子长老们放上几天假,于夜晚开展活动,好好庆祝庆祝。
蓬莱宗也不例外。
临满月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叶醇就已经开始策划布置节日的活动了。
按照惯例,蓬莱宗会在植被灵树之上挂满彩灯,在宗门内四通八达的道路里设上绵延的热闹集市,无论地位高低修为几何,凡是门中人,皆可在此日放肆玩闹,不必担心被责怪。
他还准备了几桶烟花爆竹,届时烘托气氛用。
芈渡最喜欢热闹,见宗门内已然开始准备布置环境,立马蠢蠢欲动向叶醇提议:“集市、烟花都有什么稀奇的?每四年都要搞一次,不如今年我们搞点不一样的——我把小白龙给你提过去,咱们今年舞龙怎么样!”
叶醇:“......”
叶醇为了不丢蓬莱宗的脸,果断地一票否决了芈渡的建议。
他捏了捏眉心,对芈渡低声道:“我已经将药宗的使者团留了半个月了......满月节降至,楚凄然那边到底想干什么?”
芈渡凝视着山下道路边正逐渐搭起的集市棚顶,鲜红流苏在风中摇动,好像那日竹林里摇晃的红色衣衫。
“她......”
镇魔尊者迟疑停顿片刻,轻声道:“先熬过满月节再说吧。”
叶醇闻言欲言又止,半晌才点了点头。
满月节,毕竟是团圆的日子。
团圆团圆,阖家欢乐。
只是,不知道这四方大能里,有几个还能阖家团圆呢?
*
离满月节越来越接近的时候,苏沉烟把一盏亲手做的灯笼送到了一念峰。
他心灵手巧,审美能力跟他本人容貌一样出类拔萃,做出的灯笼也比外面卖的精巧了不知道多少倍。镀金的骨架与轻薄幽香的灯笼纸,特定笔墨绘出来的图案还会动,是一只白兔子和一只黑兔子贴贴。
灯笼里镶嵌着明珠,明亮温柔,美不胜收。
苏沉烟知道师姐那臭德行,凡是艺术品在她手里都活不过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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