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芈渡即将三步起跳扑上来取走灯笼的那一刻,苏沉烟一个漂亮的后撤躲过她的扑杀,随即将那盏美美灯笼郑重其事地塞进了谢授衣手里。
芈渡:“......”
芈渡满脸幽怨地抬起头,视线在苏沉烟与谢授衣两人之间来回转移。
谢授衣熟练地装作没在意到芈渡幽怨的眼神,轻轻接过那盏精致的灯笼放到怀中,眉眼一弯,笑起来很温柔:“近些天你事务繁忙,不知熬了几个晚上,才余出时间做了这个吧?”
“小孩子玩的玩意儿而已,并未费多大功夫,”苏沉烟一扬下巴,冲芈渡眨了眨眼睛,“谁让师姐连这等风情都不懂,还得让我来亲自帮她......”
说到这里,他高深莫测地一笑,不说话了。
——若是有情人能在满月节共同放飞灯笼许下心愿,那么这一对伴侣就能平安顺遂、白头偕老。
因此,满月节放灯笼,也有祈求爱情长久的意义。
不过芈渡显然没听出苏沉烟的弦外之音。
她抱着手臂,正好奇打量那灯笼纸上活泼乱蹦的黑白小兔,并未注意到苏沉烟对她充满暗示性的一眨眼。
苏沉烟:“......”
这一刻,他不知道是该心疼师姐,还是该心疼他大师兄。
不过看得出来,谢授衣已经对芈渡飞出天际的感情敏锐度见怪不怪了,毕竟一个被半夜邀请睡觉都能跑出去练刀的人,怎么可能理解这点恋人的风情。
他淡定温和地冲苏沉烟点点头,随即笑道:“等节日那晚,你定然也要去集市上凑热闹的吧?”
“那当然。”
苏沉烟懒得跟师兄师姐客气,坐在一念峰院落里的椅子上,伸手还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听说今年,二师兄上新了不少集市活动,奖品也丰厚,”他坦然地点点头,“这么难得的日子,不用工作还有热闹看,我自然也是要去的......师兄一起吗?”
后面这个问题,苏沉烟犹豫了一下才问出口。
谢授衣喜静,连人潮涌动之处都鲜少去。
更别提闹哄哄烟花爆竹齐飞、各色活动小吃上阵的满月节夜市了。
昔日,惜伤君还在的时候,满月节也一如今时般热闹非凡。
苏惜伤知道这几个孩子不省心,若不让他们参加活动,定然是要作天作地的。于是他先下手为强,摆摆手干脆把他们全放了出去,在节日当天肆意玩乐。
满月节普天同庆,集市上却从来看不见谢授衣的影子。
一般情况下,在这种节日的场合里,谢授衣会在宗门里寻一个僻静的地方看书。
他掐着时间算师弟妹们什么时候回来,等到师弟妹们玩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时候,再及时出现在宗门,迎接他们回家。
一开始,芈渡以为谢授衣是因为身体不好,自卑自轻,才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为了治愈她可怜自卑又羸弱的师兄,芈渡还总是半夜偷跑回来,给他带小零食,给他讲今日的见闻。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横跨千万年岁月长河的天道转世本尊,只是纯粹不喜欢一帮小辈喧嚣吵闹,你推我我推你。
但小时候的芈渡每次给他绘声绘色提起节日的盛况时,谢授衣总是一言不发地听。
他微笑着,时而点头时而附和,总是听得很认真。
芈渡那时还不知道,谢授衣听得认真,不是因为她讲的好。
是因为讲故事的人是她。
——总而言之,冒失问了这个问题,苏沉烟开口就已经感觉到后悔了。
如果说出的话能撤回,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撤回这句话。
不过显然,已经晚了。
谢授衣抚摸着怀里的灯笼,无奈地笑了笑,刚想摇头。
兀然间,芈渡的身影却自斜刺里闪过,迈出一步上前,站定在师兄的身边。
“那集市每四年都一开,有什么意思,”她笑道,“今年师兄既然不去,那我也便不去了。”
“两个人过节,总比一个人过节,热闹多了。”
第40章 满月节
师姐不去节日集市上凑热闹, 这倒是天大的稀奇事了。
苏沉烟看看芈渡又看看谢授衣,挑起一边眉毛来,神态似揶揄地望着她:“是吗?”
他把这声“是吗”的腔调拖得很长,就好像在刻意强调什么似的。
芈渡微微蹙眉, 抱着胳膊毫无掩饰地表示:“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尊者了, 成熟的尊者就要学会断舍离你懂吗!我跟师兄培养自己的内涵, 你们这些幼稚小孩尽管去玩吧!”
苏沉烟:“......你。”
明明每次山下开集市都是你撺掇我们去玩的!!!
他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打算芈渡来一场世纪性的斗嘴大赛,却见芈渡往后一缩又站在了谢授衣身后, 不要脸地一摊手:“师兄你说是吧。”
谢授衣沉默, 似乎在思考这场嘴仗帮谁比较好。
沉默了大概几秒钟,他终于放弃了一直以来的端水大师计策, 非常委婉地:“嗯。”
苏沉烟:“............”
他总算是明白, 为什么二师兄经常偷偷跟他说, 芈渡和大师兄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要去打扰了。
毕竟受伤的从来不是他俩, 只有可怜的电灯泡。
小情侣都是这样的。
苏小师弟当即愤而离席,慨然跑到他男妈妈二师兄那里去大肆吐槽, 表示内心的悲愤。
叶醇对此表达了自己的理解与同情。
随即, 叶宗主又笑了笑,撂下笔, 看着对小情侣绝望的苏沉烟。
“可是,这次过后。”
“师兄又有几个满月节可过了呢?”
*
节日当天, 蓬莱宗已然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节日的集市早早就在路边开设了, 各弟子你追我我拉你满宗门逛游, 五彩斑斓的灵石彩灯高高悬挂在半空中, 入夜时宛如降落此界的彩色星星连成片,互相撞击时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动声。
按照流程, 叶醇正午设宴款待了药宗的使者团,下午则探视了一圈宗门目前情况。入夜之时,满月节最欢腾的狂欢才正式到来。
这实在是个太喧嚣的夜晚。
集市上人潮汹涌挨挨擦擦,路两侧集市摊上挂着明亮的灯火,各式各样的灵器灵草灵兽,烟花扇子面具花灯都能在此看见。路边变戏法的摊子时而喷出阵阵火焰,在游玩的弟子之中爆发出欢呼。
从峰顶上看,素日沉静优美的蓬莱宗如今被无数蜿蜒流淌的灯火长河环绕,欢声笑语萦绕在夜空中,伴随着绚烂烟花砰然绽放,挥之不去。
在这个满月节的日子里,夜色沉甸甸地压下来,似乎也压不住蓬莱宗欢腾的气氛。
环山蜿蜒而下的河流里,都是弟子们祈福的纸灯笼。
举宗欢庆节日,柳成霜他们这些年轻弟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确切来说,他们还是这次狂欢的主要力量。
弟子们拉拉扯扯,时而去绘制精美图案的扇子那边看看,时而去卖灵兽的小摊那里摸摸毛茸茸,一行人很快就被人流给冲散了。柳成霜举着一盏猫咪形状的长杆小灯笼,在人群中踮着脚尖寻找同门朋友们,眼神略有些无奈。
她看见一起练剑的朋友们在桂花树下嬉笑打闹,看见外门的师兄弟站在摊子里竭力给同门鼓吹自己灵器效用有多好,她甚至看见南宫牧就站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处,仰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的烟花。
柳成霜也仰头,透过那彩色的灯火,她清晰看见了今晚的夜空。
今晚的夜空,没有星星。
“奇怪,”她低声喃喃一句,“好好的满月节......怎么天是阴的,连月亮都看不见。”
就这么一发愣,汹涌而来的人流就把她撞了一个满怀。
柳成霜踉跄几步,险些没摔倒在人群中。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稳稳地给她扶住了。
她诧异回头,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位挺拔男子,偏栗红色的衣物,脸上悬着彩绘的面具。
见柳成霜回了头,男子将脸上面具摘下,露出温槐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孔。
“成霜,好巧,你也在这里。”
柳成霜眨了眨眼,先是后退几步与其拉开距离,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温师兄。”
几次试炼之中并肩作战的经历,让两人的关系拉近许多,至少柳成霜并不像之前那样生疏礼貌。
但他们之间的薄冰,依旧如同牢不可破的城墙般,无法跨越。
“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你朋友们呢?”
“走丢了,”柳成霜苦笑一下,“我也在找她们。”
两人并肩着走,身旁笑闹人流掠过好似另一个世界的幻影。柳成霜问温槐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要走了,温槐笑着叹一口气,说是啊,他终归是要回药宗的。
这一次,他倒是没提带柳成霜走的事情。
大概是今晚太喧嚣热闹,只适合大家嬉笑狂欢,并不适合聊起这些事情。
不过今天人实在是太多了,纵然有温槐默默护着,柳成霜还是会被人撞到。彼时她正思考要不要买串糖葫芦吃,身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又重重地撞了她一下。
柳成霜以手乘着集市小摊的栏杆,才堪堪没有摔倒。
温槐蹙起眉来,上前几步把柳成霜扶起,回头看了一眼那匆匆赶路的黑衣人:“未免也太没礼貌了,撞了人都不知道说声对不起——成霜,你怎么样?”
柳成霜笑了笑,伸手擦了把脸,打算起身:“我没事......”
她低头一看,瞳孔猛然间微缩,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手上,沾着血。
深红色的、粘稠的、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血。
散发着阵阵腥味。
是刚刚撞她的那个人,留下来的。
温槐见柳成霜迟迟不动,身形好似僵在原地一般,心中有些着急,伸手想去拉她,却见柳成霜骤然起身将他揽到身后,抬腿扒拉开面前的人群,直直朝着刚刚撞她的那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温槐不明所以,连声喊她的名字,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人潮涌动,好似阻隔前方的河流,几次把柳成霜冲到一边。她头也不回,连浑身衣衫被蹭脏撞旧也不顾,眼睛只管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个黑衣的家伙,屏住呼吸往前抢。
那黑衣人速度极快,她费劲心力去追,转眼间已然跑出了人流密集区。
游人渐渐稀少,彩色灯笼与远处的喧嚣声渐行渐远,柳成霜气喘吁吁地追至此处,才见那浑身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在一棵大树下停止了脚步。
彼时天色依旧沉得好似墨水铺陈,弟子们都聚在热闹之处,这边就显出几分与集市格格不入的寂寥。
黑衣人站在大树下,背对着柳成霜,好像一尊雕像。
心中难以言喻的恐惧在蔓延,柳成霜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祥的直觉,警告着她不要上前。
这时候,温槐也从后面追了过来。
一开始他只看见了愣在原地的柳成霜,赶紧跑到她身边,忧虑道:“怎么突然跑到这里了?这里太偏僻了,最好还是回去......”
温槐话还没说完,抬头也看见了那直挺挺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黑衣人。
空气中有了一瞬间的寂静。
就好像温槐发出的声音扣动了什么机关一般,那黑衣人像是僵硬的木偶般缓慢转身,转身的姿态十分诡异。他浑身上下被衣服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便缓缓正对着二人,柳成霜依然看不见黑衣人的脸。
但那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却渗入骨髓般越来越深。
温槐眼中带了些凝重意味,他上前一步,把柳成霜护到了身后。
“你是谁?”
听到了对方的问话,那黑衣人肩膀却开始抖动起来,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好像在无声地大笑。
随即,他滑稽地冲二人鞠了一躬,人偶般僵硬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遮挡面孔的布料。
布料落下的那一刻,柳成霜骤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呈现在两人面前的,竟然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
那张脸好像被人在地下埋了很久又挖出来,眼珠子浑浊黑暗,肌肉溶解腐朽,露出半边脸白森森的牙齿,还在滴着黏糊糊的液体。这完全就不是一张活人的脸!
刚刚蹭到柳成霜衣服上的液体,正是这人滴落下来的黑血。
柳成霜一时脑子彻底空白,面对这种情况束手无措,连剑都忘了拔出来。温槐则反应迅速,一把把腰间佩戴着的符咒揪了出来,做出了无比防备的姿态。
“这是什么东西,”他一面与这腐烂的黑衣人对峙,一面低声询问身后的柳成霜,“你们蓬莱宗怎么会有这东西?”
柳成霜没有答话,浑身的肌肉好像都因紧张地死死绷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腐烂破败的怪物是什么东西。
但柳成霜隐隐约约感觉,面前的这位黑衣人身上那股腥臭之气,与宗门大比上她所见过的巫蛊之气别无二致。
然而,面对对方赤裸裸的防备和警告,那具可活动的尸体并没有表现出愤怒。
相反,它裂开满是獠牙的大嘴,露出了一个夸张又滑稽的微笑。
“——我知道你,”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柳成霜,好像要在她身上活生生盯出一个洞来,“气运之子......气运之子......我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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