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命运与剧情对弈的上千上万年里,蓬莱宗是修仙界流过最多血,丧生过最多修士的宗门。也是唯一能让天道完全信任,甚至能与其缔结交易的宗门。
芈渡、惜伤君这类英雄或许是蓬莱宗历史里罕见的绝世天才,可绝不会是唯一愿意为宗门舍生忘死的存在。
有太多太多的蓬莱宗修士死在无名之中,死在命运的浪潮里,为修仙界的崛起铸下根基。
似乎是察觉到叶醇的哭泣,他怀中断剑小声嗡鸣着。
不知过了半分钟,还是过了半个世纪,叶醇终于听见影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知道,”影子问,“为什么当时那小兔崽子,带不走这把剑吗?”
“不是因为她没有带走那把剑的资格。凭芈渡的能力,她想带走剑冢内的哪把剑,都绰绰有余。”
“她带不走,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
“命运这东西,是很难把控的。哪怕稍微出了一点差错,都会满盘皆输。”
“这把剑,只有最特别的时机,才会落到她的身边,任她驱使。”
“只有在最能造就未来的时间节点,它才会出现。”
影子轻轻拍打叶醇的肩膀,声音里罕见地多了几分温柔:“英雄不只是那小兔崽子一个。你,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是英雄。”
“英雄,是不应该死的。”
*
“英雄,是不应该死的。”
彼时,芈渡的伤口终于被那些不眠不休连轴转的医修处理得七七八八。
多亏了镇魔尊者强悍的身体素质,才堪堪维持住了器官的基本运转,让那些医修能有办法进行疗愈。
可即便如此,伤成这样的芈渡,可以说是每分每秒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为了救她,药圣几乎是一个人顶十个人用,差不多用上了自己毕生所学的所有办法。
再加上蓬莱宗不要钱般供应的天材地宝,忙了整整一个晚上,硬生生把芈渡从死神手中拽了回来。
感应到芈渡周身灵力恢复运转的霎那间,尊者的居所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楚凄然来不及擦擦额角滚落的汗珠,在身后众医修的欢呼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冷声哼笑道:“早就说了,除了谢授衣,就没有我救不活的人。”
听见这句话,在门外静静等候的蓬莱宗大师兄无奈地低了眉眼。
镇魔尊者脱离了危险情况,众医修也纷纷退出了居所,给芈渡良好的休息环境。
见紧锣密鼓的治疗终于结束,谢授衣这才迈步,走进屋内。
彼时楚凄然还没离开,床榻上静静躺着的正是他师妹。
那张曾神采飞扬的笑眯眯的脸,如今惨白得好像一张白纸,连眼睫上都悬挂着冰霜。
看起来又脆弱,又可怜。
谢授衣也没想到,脆弱可怜这两个形容词,竟然有一天会用到他师妹身上。
见谢授衣过来了,楚凄然知道接下来就该是他们两人的时间,便也识相地不再多留。
走之前,药圣站到谢授衣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虽然得到了半颗核心......但你的情况依旧很糟,这你是知道的吧。”
谢授衣神态平静地望着楚凄然,听见修仙界最权威的药圣,对他下达了死亡的最后通牒。
“如果不曾召来雷劫,或许你还有一年半载的时间。”
“可现如今,最多半个月,你就会消散在此方世界。像惜伤君那样,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
“除非......”楚凄然犹豫了一下,“除非这半月之内,你能取到最后那半颗核心。”
说这些话时,药圣语气里没有讥讽或是冷漠,只剩下对将死之人的些微怜悯。
蓬莱宗穷尽千年都未曾找到的核心,想要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找到,简直难如登天。
可谢授衣并未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流露出半点绝望或是崩溃的情绪。
他只是冲楚凄然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了,谢谢。”
楚凄然深深蹙起眉,目光落到昏迷不醒的芈渡脸上,嘴唇轻轻一动,似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她到底还是把那句话咽回了肚子,只丢下了一句:“好自为之。”
说罢,药圣似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间卧房。
不过她临走时,到底还是帮他们关上了门。
第82章 纸窗户
芈渡是怎么醒的呢。
芈渡是被她师尊一巴掌打醒的。
彼时芈渡只感觉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香的一场觉, 梦里好像总有一大团暖融融的光在到处飘着找她,飘完那边飘这边,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她,最后委屈巴巴地自己找了个地方, 蹲着自闭去了。
大概是那团软绵绵暖烘烘的光看着实在是太可怜, 芈渡一时没忍住, 打算自己过去找它。
结果刚迈开腿,肩膀就被身后人拍了拍。
芈渡回头,只见自己身后站着她师尊惜伤君, 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芈渡当时激动极了, 刚想抓着师尊的手宣扬自己把穷奇杀了,顺便表达一下自己的想念之情, 就听见师尊忽然说:“你还睡啊。”
芈渡:“?”
惜伤君指了指不远处瘫成一团饼, 委屈得直吐泡泡的光团:“你看你把你师兄急得, 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芈渡:“???”
她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师尊深深地叹了口气,忧伤道:“算了, 靠你师兄主动肯定指望不上了, 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然后惜伤君挽起袖子笑眯眯地叫她闭眼,一个大脖溜子就甩上来了。
直接把芈渡从梦里甩醒了。
黑发的尊者陡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像梦里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坚实的岸,头晕目眩间张大嘴先深吸了一口气。
新鲜的氧气灌进肺里, 下一秒涌上意识的是几乎让她浑身抽搐的痛感。芈渡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的身体竟然能痛成这样, 疼得本来很能忍痛的她都呲牙咧嘴起来。
天旋地转, 她勉强睁眼,模模糊糊地听到门外噼里啪啦一顿响。
有小侍者撒丫子往外跑的声音传来, 边跑还边嚎:“来人啊!尊者醒了!!”
芈渡:“......”
她很努力地想翻身看门口的方向,但浑身痛得好像骨头全被打断又接上,实在没能成功。
最后尊者放弃了挣扎,死鱼一样摊在床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无所谓了,爱谁谁吧。
很快门口就有了动静,芈渡虽然痛得呲牙咧嘴,但感官还没有被屏蔽。
自己的卧房门外似乎很快就聚集起了很多人,闹哄哄地乱成一片。最后一锤定音的是楚凄然。
她听见楚凄然不耐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吵吵吵吵什么吵,玄蝎你和风临深滚出去打架去!还有你们!一群没用的玩意儿就别聚在门口了,让医修先看情况!”
人群似乎为楚凄然让开了一条路,卧房的门赫然打开,随之而来的是苦涩复杂的药草气息。
楚凄然关了门大迈步走了过来,手中还提着极沉重的药箱。
她顺手拉过把椅子坐到了芈渡床头,居高临下看着芈渡微微眯起的眼睛,当即冷笑一声:“醒了?”
芈渡艰难地转了转头,想扯嘴角冲她笑一下,结果因为太痛还是没笑出来。
表情更呲牙咧嘴,看着很凄惨。
她嘶了一声,哀叹道:“好痛啊——”
楚凄然做了几个深呼吸,最后到底是没忍住。
“痛!你还知道痛!你还好意思喊痛!”
药圣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差点就站起来指着芈渡鼻子骂:“知道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吗?那么多人合力救你一个晚上,还险些没把你救回来!要不是我从长明城千里迢迢跑回来,你现在就找你师尊团聚了知不知道!”
“都跟你说了别逞强别逞强,你倒好,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是吧!就是不为我们考虑,也得为了你那单相思一百年的师兄考虑考虑吧!!”
芈渡:“......什么单相思一百年......”
楚凄然自知说漏了嘴,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闭嘴,转过去。”
众所周知,正在气头上的医生是谁也不敢惹的。芈渡哪敢多问,缩着脖子任由楚凄然摆弄。
药圣给芈渡先检查了一圈,中途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素质确实强悍。轮到普通修士能死八百次的伤势,放芈渡这里也就是昏迷三四天的事。
镇魔尊者虽然身体伤势重,嘴却没闲着,呲牙咧嘴地嗷嗷喊痛。
“痛是因为麻药劲过了,你这破体质抗药性强,我得给你打三倍的麻药量才管用,”楚凄然讥讽地掀着眼皮看她,手上却没闲着,利落地从药箱内提出材料,“别嚎了,怪丢人的,我给你上新药。”
三勺麻沸散下去,芈渡总算是不嚎了。
她平躺在床上,看着楚凄然熟练地拿出小刀割开她凝固的伤疤,用质询的眼神看着对方。
楚凄然知道她要问什么,还没等她开口,便提前道:“都没死。你师兄......还算活着,虽然状态不太好,但总算没召来雷劫时当场就暴毙。”
这的确得拜那半颗天道核心所赐。
若无那半颗核心,芈渡现在见到的就只有谢授衣的衣冠冢了。
“玄蝎和风临深现在都来了,估计在门口打架呢吧,不用管他们。”
“你师弟们现在都要急疯了,断剑已经被叶宗主送回剑冢,宗门的事情你不必忧心。”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子......”说到这里,楚凄然语气似乎略微迟疑了一下,“人尚且平安,只是被南宫梼种了巫蛊,状态欠佳。”
“我已经让他长长教训了。”
芈渡:“......”
这么说,温槐估计已经被狗血喷头一顿臭骂了吧。
说不定还赶在自己被骂的前头。
不过,能从蛊城须尾俱全地归来已是万幸,被骂一顿算不了什么。
以那孩子对他师尊的亲近程度,说不定被骂了还会笑眯眯地听,也算是好事。
......只是蛊毒入体,的确难办了些......
见芈渡眼神微动似有所思,楚凄然敛了眉眼,冲她穴位狠狠一针扎了下去,把芈渡疼得登时鬼哭狼嚎了起来。
“区区蛊毒而已,我若连此都解决不了,也就不配被称为药圣了,”她掀着眼睫冷冷看芈渡,语气淡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接下来这半个月你都最好别打架。”
“你暗伤太重,一时半会难以治愈,我只能用药替你压下寒气。若是再使用灵力,届时经脉逆行,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彼时麻沸散的药性终于顺着血液冲上脑海,带来丝丝缕缕如梦似幻般的困意。
芈渡迷迷糊糊间看楚凄然的脸也有些模糊,但从语气中尚能听得出她的凶神恶煞。
而后,楚凄然又念念叨叨了些要听医嘱之类的话,芈渡没太在意,昏沉间脑子里却陡然间闪过一个清明无比的问题来。
这问题把她困倦的意识激得都醒转了几分,撑着剧痛的手臂往前一扑,直接抓住了楚凄然后半截袖子。
楚凄然当时见麻沸散起效,正打算收拾东西让芈渡好好休息,忽然见她垂死病中惊坐起,还扑上来抓住了自己的袖子,骇得险些一巴掌呼上去。
“你又发什么破疯!”她骂道,“一会儿伤疤又要扯开了......”
谁料芈渡努力大睁着双眼看她,认认真真地说:“说好的,我回来你就告诉我我师兄喜欢谁。”
楚凄然:“......”
这个时候你长本事长记性了是吧!
她拽了几下衣服。
也不知道重伤的芈渡怎么还这么大力气,楚凄然愣是没把自己衣角从对方手里拽出来。
药圣恶狠狠地又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踹了床榻一脚,讥讽道:“还能是谁?还能有谁?”
“你问问玄蝎,你问问风临深,你再问问你师弟,谁不知道谢授衣心悦你?”
“全世界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芈渡如遭雷击,瞳孔猛然颤抖起来。
她指着自己,失声道:“我?”
“你不是早就应该察觉到了吗?”楚凄然抱臂望着她,声音清晰,字字句句都好像落在地上的惊雷。“谁家师兄会与师妹花前月下共饮酒,又有谁家师兄会对你好到那般程度?谢授衣能在荒原上撕破伪装换你一命,芈渡,你是真不知他对你的心思吗?”
“一百年了,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骗自己不知道?”
芈渡微微张唇,眼神怔愣,倏忽间却记起无数个日夜里,师兄替她挽起长发的指尖。
桂花树香气清浅浮动,谢授衣会站在树下冲她微笑,眼神比琼浆玉露还醉意盎然。
那是缱绻,是千言万语百年时光都说不出口的爱恋和温柔。
他说不出口。
可他替她挽起的每一缕发丝,替她系起的每一条丝带。
都是桂花树下百年时光里无数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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