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芈渡连指尖都开始颤抖,就好像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薄雾、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戳破,终于被洗清荡涤。
楚凄然说得对,她早就该知道的。
她如何发现不了呢?
麻醉的药剂在血液里横冲直撞,激得芈渡鼻尖都有点酸。混沌之中她徒劳地喘息着,半晌抬起头,望着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她的楚凄然。
楚凄然的眼睛里带了些怜悯与迟疑,似乎不知道自己戳破这层窗户纸,到底是对是错。
但她知道,或许再不戳破,就没时间了。
谢授衣等不了那么久了。
芈渡也知道。
默然片刻,楚凄然听见镇魔尊者沙哑道:“他与我相识三百年,相知两百年,是我对不住他。”
“把我师兄叫进来,我要他陪着我。”
说罢,她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想到了梦里那团委屈巴巴吐泡泡的光团,又想到了梦中师尊恨铁不成钢的忧伤模样。
不过很可惜。
药宗出品的麻沸散质量向来特别好。
以至于芈渡还没愁苦万千地理清自己跟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就两眼一翻睡过去了。
意识迷离间她能些微感受到卧房的门打开,熟悉的温润气息卷着月白衣袍落到身边,像是团暖融融的柔光。只是即便是从气息,芈渡也能感知到,谢授衣虚弱了很多。
甚至,远比当年状态最差的时候还要虚弱。
不知道楚凄然出去后跟他说了些什么,谢授衣含着似无奈似悲戚的笑,俯下身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半晌,他才笑道:“傻子。”
是啊,芈渡迷迷糊糊地想。
天底下哪有她这么傻的、三百年都看不出师兄情愫的人呢?
第83章 坦白
等芈渡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要不说修士的体质就是带劲,这次再醒来,她明显感觉到身体状况有了极大的改善。
至少不会痛得她哭天抢地嗷嗷大叫了。
正如她所要求的那样,芈渡一睁眼, 就看到了身旁倚靠在靠椅上、长发挽起慢悠悠读着一本书的谢授衣。
他新换了件白袍, 长长的睫毛微颤, 漂亮的浅色眼瞳扫过来,带着温柔的波光。
似乎比女子还脆弱秀气几分。
“醒了?”
谢授衣望过来的眼神一如往常地柔和缱绻,芈渡与其对视, 再一次深深唾弃自己的眼瞎。
她眼里尚带着“我草怎会如此”的震惊, 和“完蛋了全完蛋了”的悲壮,与师兄对视时, 这崩溃的情绪被对方一览无余。
谢授衣是何等人精, 一看见芈渡心虚又遮遮掩掩的眼神, 心下顿时猜到了大半。
他挑起一边眉毛来, 难得起了些逗弄师妹的兴趣。
那边芈渡此刻当然料不到她师兄的想法。
黑衣的尊者只感觉眉心猛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气沉丹田倒了几个深呼吸。
她连查看自己伤势都顾不得, 翻身下床就颤颤巍巍地喊:“师兄,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
谢授衣身子微微后仰, 好似猫科动物准备逗弄猎物时的准备动作。
“知道什么?”
芈渡声线抖得好像筛糠:“我真不知道你喜欢的是我啊!!!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对你负责了......”
“咳咳。”
她这半句颤颤巍巍的话还没喊完,旁边就响起了很用力的、刻意的咳嗽声。
芈渡恍然间侧头看过去, 这才发现, 原来房门边上还站着个存在感相当薄弱的叶醇。
芈渡:“......”
刚刚她心如乱麻光顾着想师兄的事情了, 还真没看见旁边杵着的师弟。
屋内气氛焦灼又诡异, 叶醇目光在师兄与师姐之间流转,沉默了片刻, 缓缓转身就往门外走。
芈渡:“......”
芈渡:“阿醇,我,我刚刚没看见你......你有什么事要不你先说呢......”
“没关系的,师姐。”
三百年间当过无数次电灯泡的叶醇身影很萧索,声音也很苦涩:“本来是有点事要跟你说的,但现在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们先聊,聊完我再进来吧。”
两人目送着叶醇嘴角抽搐,脚步虚浮着走出卧房,大门砰然一下合拢,房内只剩下芈渡与谢授衣二人。
芈渡不安:“这孩子应该不能出啥心理问题吧。”
相比之下,谢授衣就显得平静许多:“不会,他应该已经习惯这种场合了。”
芈渡:“哦原来如——啊????”
电光火石间芈渡忽然想起,为什么自从师兄回来,叶醇和沉烟都不愿意随便回一念峰。
就是回来,也要在峰门口探头探脑半天才敢迈步靠近,眼神还总是透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芈渡本来还以为是因为他俩害怕谢授衣。
合着原来是他俩早就看出来自己跟大师兄的猫腻,不想来当电灯泡是吗!!!
芈渡那边大脑尚且还在宕机之中,谢授衣已然姿态优雅地端着茶杯,眼波流转间好笑地望着芈渡:“谁告诉你的?”
芈渡毫不犹豫把故友给卖了:“楚凄然说的。”
说完,她还小心翼翼地偷看谢授衣的脸色,语气忐忑:“但我觉得吧......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有待考证,你说是吧师兄......”
“没什么好考证的,”谢授衣面不改色,唇边依旧带笑,“她说得没错,我确实喜欢你。”
说着,天道化身放缓了声音,语气带着些无奈的惆怅,尾音却克制不住地上扬:“说起来,这已经是我单相思的第一百年了......”
芈渡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被呛死在这里。
谢授衣停了话头,体贴地给芈渡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芈渡破天荒地没敢接,还往床上缩了缩。
谢授衣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似惋惜道:“连师兄的水都不接了吗?”
病弱美人装可怜的杀伤力是巨大的,更别提装可怜那人还是芈渡的亲师兄,杀伤力翻倍。
可怜堂堂镇魔尊者脸上神情五味杂陈,到底还是心虚地蹭过去,把那杯温热的茶水接了过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就,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很适合谈恋爱,而且我其实也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我......”
她从穿书前十八年到穿书后三百年,都是男人手都没拉过的母胎单身啊!!!
打架她能一个打十个。
感情方面的事情她是真的一窍不通啊!
更别提对方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
见芈渡眼神飘忽神态绝望半天没说出来话,谢授衣反倒笑了起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就好像卸下了长久以来背在身上的累赘,连神态都轻松了些。
“阿渡,不必如此为难,”他平和地望着她笑,“我说过,你一直有拒绝的权利。”
“我也并非在向你索要答案。”
芈渡肩膀微微一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又听师兄柔声道:“我记得,在你们那个世界,告白完的流程应当是追求吧?”
谢授衣身子前倾,眸光温柔又璀璨,芈渡看得清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泓春水般的颜色里。
“阿渡,”师兄问,“我可以追求你吗?”
“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吧。”
*
站在门外杵了半天的叶醇终于被叫进屋里时,卧房里的气氛似乎比之前更为诡异沉默。
他师姐坐在床上神情绝望而恍惚,就好像遭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打击,那嘴欠讨打的性子也发挥不出来了。
倒是师兄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近些年来叶醇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师兄心情这么好,谢授衣唇边那抹标准的笑都好像真实了许多。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走后,这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那跟可怜的叶小醇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一个不想当电灯泡的宗主师弟而已。
叶醇面不改色大步走到师姐面前,望着师姐那憔悴的求助性目光,似乎迟疑了一下。
但作为惜伤君座下最敬业的亲传弟子,他还是怜悯地看了师姐一眼,旋即坐下准备说公事。
“昨天玄蝎来看你的时候,说魔城那边有了南宫梼的线索,”叶醇道,“很重要的线索,事关南宫梼的身世与目的。”
“介于你伤得太重,他让你等修养好,便带药宗和剑境的人立即前赴魔城。此事事关重大,拖延不得。”
说到了正事,芈渡总算打起了些精神。
“线索?还真让他找到了?”
“是啊,毕竟是沉烟的请求,玄蝎怎么会置之不理呢?”叶醇苦笑了一下,“巫蛊族现存于世的古籍数量稀少,当年那场纂位之战又对魔城中心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能查到这些,估计也是废了大功夫。”
“昨天玄蝎过来看你的时候,顺路又去找沉烟了。”
芈渡冷笑一声:“是为了去找沉烟,顺路来看一眼我吧?”
不用想都知道,玄蝎又是来劝她小师弟跟他回去的。
苏沉烟本名玄烟,是玄蝎的亲弟弟。
玄蝎昔日曾是魔城最不受重视的皇子,由老城主的情人私生而下,受尽白眼。
苏沉烟则是老城主宠妃的嫡子,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两人本该毫无交集,可宠妃怀一丝善念之心,平日里经常帮衬玄蝎生活用度,才使其逐渐成长。
百年后,魔城的老城主造孽太多寿数耗尽,听信巫蛊族的邪门歪道,要拿魔城皇嗣的血肉炼制长生药。皇嗣惨死于老城主之手,唯有玄蝎手段最毒,带着玄烟硬生生杀出魔城,保得性命。
为了逃出魔城,当时的玄蝎与苏沉烟的生母做下交易。
事发当日宠妃甘愿吞下毒酒,以命拖住了老城主的杀戮,换得二人苟延残喘之机会。
彼时前有杀手拦路,后有骑手追截,玄蝎亲手将弟弟丢在了正道地界内,只身奔赴死路。
而昔日金贵的小皇子,至此沦落成了四处流浪受人鄙夷的魔修野孩子,受尽苦楚,衣不蔽体。
再后来,玄烟被惜伤君亲手捡回蓬莱宗,取名为苏沉烟。
而当年的玄蝎奇迹般起死回生,带领魔修杀回了魔城,在皇位上亲手砍掉了父亲的头颅,至此成功纂位。
纂位后魔城动荡,玄蝎为休养生息隐世三年。三年内他从未停止过寻找失踪的幼弟。
等找到时,苏沉烟已经是惜伤君座下最小的弟子了。
这就是为什么苏沉烟恨玄蝎的原因,也是玄蝎从未停止过劝苏沉烟回家的原因。
再往大点说,这也是魔修与正道至今未开战的原因。
惜伤君就曾对谢授衣说过,他带回苏沉烟未尝不带私心。只要苏沉烟尚在蓬莱宗一日,玄蝎就永远不会与正道开战。
修仙界巫蛊之乱已经足够让人焦头烂额,若此刻正邪两道无法齐心,此界怕是真要倾颓了。
想到这里,芈渡呼出一口气,旋即笑了笑。笑容中不乏有自嘲的意思。
这便是她师尊,这便是修仙界独断千古的英雄惜伤君。
一言一行皆有铺陈,就连收下的四个弟子,也没一个是无用的废物。
蓬莱宗如今的路,修仙界如今的路,是惜伤君一手布下的局。就连他本人的死,也在局中。
可惜芈渡当年不解局中意,只恨师尊狠心。
如今领悟,自己反倒也成了布局人。
“不管怎么样,定个时间去魔城吧,师姐,”叶醇摇摇头,打断了她的思考,“玄蝎说得对,我们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温槐说蛊城已然聚集了一支空前庞大的队伍,虽不知为何南宫梼迟迟不肯开战,但这场最后的战争必然在所难免。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杀死穷奇已是不易,万万不能再逞强。”
“只有在短时间内找到南宫梼的弱点和破绽,才能为修仙界争取到一丝优势。”
第84章 四方会晤
穷奇已死, 镇魔尊者重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修仙界。
众势力纷纷向蓬莱宗发去庆祝和慰问,有些宗门还送来了贺礼。
毕竟,芈渡杀死穷奇,相当于为修仙界永久地铲除了一道巨大隐患。
镇魔尊者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 甚至被列为四方大能之首。更有些狂热的崇拜者宣称, 镇魔尊者的实力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超越了昔日的惜伤君。
同样的,接连经历两场大战的柳成霜回宗门后,也成了新一代修士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南宫牧发现, 短短几个月时间, 柳成霜身上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或者说,更强悍也更自信。
她不再自卑, 不再恐惧任何一场挑战或是社交活动, 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像是一只风雪里的鸟终于成长起来, 得以振翅于群禽中脱颖而出。
就连南宫牧脑子里的那个声音,都在啧啧赞叹于她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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