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厉害, 对吧?镇魔尊者教导弟子还真是有一套......”
那沙哑低语近些天越发猖狂, 肆意地在他意识里讽刺讥笑:“怪不得尊者选择的是她,不是你, 对吧?”
南宫牧沉默地站在人群后,看着练习场上轻轻松松挥剑挡下一名弟子攻击的柳成霜, 半晌未发一言。
自从被芈渡拒绝收徒之后, 他的性子越发阴郁奇怪, 喜怒无常。不仅仅是因为低语的折磨与精神的摧残, 更多是来源于他骨子里对自己的厌弃与憎恶。
负面情绪层叠激起庞大漩涡,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没入摇摇欲坠的深渊。
另一边, 与柳师姐切磋的弟子短短几招内就被击飞手中武器,一时空着手无措地站在场上,似乎为自己的落败感到不可思议。
柳成霜笑了起来,弯腰将他的武器捡起,亲手还给了对方。
“承让,师弟,”她语气缓和,“这次又是我赢了。”
周围把练习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发出欢呼声。
欢呼声中柳成霜忽然觉得,似有一道阴郁目光始终自身后盯着她。她下意识回头在人群中搜寻,却在目光来源处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南宫师弟。
南宫师弟长高了很多,只是愈发苍白瘦削,神情沉默冷郁。
他站在人群中静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似乎与柳成霜记忆里内敛但努力的孩子相去甚远。
柳成霜嘴唇动了动,忽然想到自从巫蛊族袭击蓬莱宗那日后,自己好像就许久再未关心过南宫牧——不,与其说未关心,不如说身边所有人好像都没再注意这个孩子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似往前几步,想要叫住南宫牧。
可就在她出声之前,南宫牧与她对视的霎那间已然转身,独自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的名字堵在柳成霜的喉口没发出来,隐隐约约的不安忽然顺着脊椎骨窜上来,让柳成霜一时抿起了唇。
她说不上来这种不安到底来源于何处,只是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没追上去。
过些日子......还是去拜访一下南宫师弟吧。
柳成霜如此想道。
*
荒原血战结束的第四天,芈渡已然基本伤愈。
当然,说的是外伤。
其实苏醒后的第二天她就行动如常,甚至打算立马前赴魔城与玄蝎会晤。但已经向她表示过心意并“据说要追求她”的师兄强行逼迫她又乖乖吃药休息了两天。
不吃药就不让她出去逗小白龙的那种。
不知道楚凄然到底安的什么鬼心眼,药宗给她开的药比黄连还苦,喝一次能要芈渡半条命。
甜食爱好者芈渡打小就不爱喝药,这次甚至学会了顺杆往上爬,撒泼打滚有用之而无不及,誓死不喝半口黑漆漆的药汁,还试图装可怜打动她师兄。
铁石心肠的谢授衣不为所动,只是微笑着望向师妹,柔声道:“阿渡若是不想喝,我就亲自喂你喝,好不好?”
芈渡:“......”
芈渡还记得在很久远的之前,她大学舍友也谈过一场小恋爱。
据她舍友宣扬的经验,爱情会让人迷失自我。只要她一撒娇,她男朋友就色令智昏有求必应。
可为什么动心的是谢授衣,被拿捏的反而是她?
这不合理啊。
怀着满腹的疑惑,芈渡喝了药后还被谢授衣往嘴里塞了颗糖渍梅子。
后者哄她躺下,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明天天气很好,可以出去玩。”
“也不知道这种好天气会维持多久,”芈渡侧过头,去看窗外明媚的阳光,“若不赶紧把事情解决,只怕连这种好天气,以后也见不到了。”
谢授衣垂着长长的睫羽,轻轻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只要有你在,哪天不是好天气呢?”
说着,师兄俯下身,趁着师妹被被子封印的功夫,在她额角落下了一个吻。
芈渡猝不及防一怔,旋即立马伸手捂住脑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你......”
她支支吾吾地瞪着师兄,被那双含笑的眸子盯着,到底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谢授衣在心里叹了口气。
早知道表明心意就能大大方方地亲,他何必再等一百年,守着个铁树疙瘩还妄图她能开窍?
“休息吧,不打扰你了。”师兄立起身子,心情难得地愉快起来,“我就在门外,有事可以叫我。”
说着,他趁芈渡还没反应过来,转身就离开了这间房间,,离去得十分极速。
只余芈渡一人呆愣愣仰面朝天半晌,慢慢地缓缓地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然后相当崩溃地无声嚎叫起来。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啊!!!
大师兄他完全不装......完全不要脸了是吗!!!怎么这样啊!!
——而且,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谢授衣的唇温是微凉的。
可亲过的地方却好像烧灼着火焰,滚烫滚烫。
*
第四天的时候,叶醇特意叫了医药峰的修士过来给芈渡一通体检。
体检的结果还算喜人,只是那些医修反反复复强调几次,禁止芈渡在休养期间使用灵力,哪怕驱使凶刃出鞘都不行。
她内伤太重,灵力透支还未弥补亏空,但凡经受半点打击都有可能暴毙当场。
但玄蝎上次来时曾特意强调,此事非同小可,尽量不要带太多随从。
巫蛊族渗透能力很强,此事绝对不能让南宫梼得知。
叶宗主显然并不愿意把此时的芈渡孤身放进魔修的地域,他当时甚至要求让自己代替芈渡前赴魔城,被毫无悬念地拒绝了。
玄蝎彼时翻了个白眼:“你怕我杀她?得了吧,跟穷奇单挑都没死,谁能活过她啊!”
他似乎还想再多说点什么,结果被苏沉烟恶狠狠的一个眼刀丢过去,被迫闭了嘴巴不说话了。
为此,苏长老甚至不得不担起说客的责任,劝了二师兄一天一夜,这才让他勉勉强强同意给其他两个宗门发信息,邀请楚凄然与风临深同赴魔城。
药宗和剑境那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芈渡伤愈,便可立即动身。
有了荒原血战的铺垫,叶醇疑虑心思更重,层层封锁了四方大能即将于魔城会晤的消息,并给芈渡身上套满了保命的高阶灵器法器,恨不得把整个蓬莱宗都挂她身上。
但对于这件事,自始至终,谢授衣都没有进行过半点阻拦。
只是在芈渡临走之前,蓬莱宗的大师兄亲手为其系了腰带,眼眸色泽浅淡,像是蕴着平静深沉的湖泊。
宗主殿长明灯幽微,像是不可道破的秘密。
苏沉烟早就听叶醇说了师兄师姐的事。
两个师弟相当有眼力见,彼时一个低头批文件,一个抬头给自己涂凤仙花的蔻丹,既装瞎子又装聋子,就当宗主殿内没有对面那俩人。
“师兄最近格局很大嘛,接连好几次都任由我胡闹,”芈渡乖乖摊开手任她系腰间丝带,有点惊奇道,“要是放在往常,你肯定要连着阿醇带沉烟再带上我全骂一遍,骂三天词都不带重复的。”
苏沉烟:“喂......”
他无力的反抗很快就被旁边的叶醇按下去了。
谢授衣似乎没听见,只是以半透明的指尖非常严谨地替芈渡系上了腰带,还结了个漂漂亮亮的同心结。其严谨程度就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给芈渡系腰带了似的。
“拦你们又如何,骂你们又如何?”他异常平静地说,“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的。”
听师兄这么说,芈渡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蹙起眉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谢授衣站在她面前,眼神淡淡地望着师妹的脸:“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命运这种东西,拨乱它一根细弦,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变化。”
“你昔日做出的选择,总会在未来的某一瞬间被回应。”
“那一瞬间,或许就是此刻。”
*
与此同时。
刚回到卧房休憩的南宫牧浑身披着将入夜的暮色,沉沉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太长。
投到对面的墙上时分割成无数幻象,漆黑里似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探出了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南宫牧陡然间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苍白手腕上巫蛊纹印霎那间如同有生命般攀援而上手臂,神经末梢传来的剧烈痛楚让他浑身都在抽搐着。
少年伸手撑住木制桌面,如同窒息般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视野里混沌一片。
耳畔,那魔鬼般的低笑声于痛苦与绝望之间若隐若现,缭绕不休。
“要到了......要到了哦.....”
“你身为南宫牧的、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啦......”
第85章 不死墓
芈渡不是第一次去魔城。
当然, 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上一次去还是在百年前,那时芈渡第一次担起蓬莱宗的责任,前赴魔修境内去会见玄蝎。
两人彼时都还年轻,芈渡对玄蝎的第一印象就是杀马特, 不好好穿衣服还挂了一堆金链子猫眼石, 这不是杀马特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玄蝎开口后, 芈渡又对他有了第二印象——没礼貌。
百年前的玄蝎刚把亲爹蹬下皇位狂得没边,一张口就朝芈渡要苏沉烟的归属权,两人话不投机险些在魔城干起来。
相比起玄蝎的糟糕礼仪, 似乎夜长昼短的、总是笼罩在夜色之中的魔城, 也不是那么可怖了。
四方大能会晤的消息被封锁得很严。
芈渡抵达魔修大殿内时,其他三方大能已然聚集在此处。
玄蝎向来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在古朴宏伟的魔尊大殿内摆了茶桌茶椅小烤炉, 随手披了件紫袍便坐在了正中, 身上金饰宝石叮当响动, 脚边还摞着一堆年头看着就挺久的书籍古册。
相比起芈渡百年前来此的景象, 如今的大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昔日老城主喜欢奢靡华美的壁画与装饰,大殿内曾一度如同博物馆与收藏室。而现在, 那些纸醉金迷的物件尽数被撕烂摧毁, 巨大铜柱上隐约还能看见黑焰焚烧的痕迹。
玄蝎把老城主所布置的一切、所沉溺的一切,尽数摧毁得渣都不剩。
“我讨厌正道在此逗留, 咱们直接说正事吧,”人一聚齐, 玄蝎立马开门见山道, “早点说完早点利索, 省得有人不放心, 我可不想挨雷劈。”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暗示芈渡。
后者冷冷哼笑,把胳膊一抱身子一仰:“怕雷劈?有本事你也找靠山。”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斗嘴呛呛起来, 风临深一如既往发挥了自己扶正话题的作用,从根源制止了正邪大战的导火索:“说正事。”
说着,剑尊漠然一瞥玄蝎,语气淡淡:“把我们全叫到这儿来,你最好是有非常重要的线索。”
玄蝎嗤道:“放心吧,只怕你们心理素质低,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说着,他伸手一捞那叠古籍书册,纷纷扬扬泛黄的纸张顿时散落在四人面前的桌子上,腐朽的书籍气息随之飘散而出,惹得人鼻子痒痒。
“当年巫蛊族叛出魔城之前,遗留下来的全部历史,都在这里。”
“你们真应该庆幸我那死鬼老爹对史书古册没啥兴趣,不然凭他那糟蹋东西的速度,咱们今天都看不到这些老玩意儿。”
芈渡伸手摸了摸飞落在面前的泛黄纸张。
纸张触感粗糙,上面以特殊的语言记载了许多东西,还夹着笔触诡异的绘画与符文。有些似乎是历史性的书籍,有些则是记录法阵禁术、巫蛊种类的邪典异书。
“根据巫蛊族史册中的记载,第一位巫蛊族,出现在千年以前,”玄蝎垂着眼睛,顺手给自己捞了颗梅子,“这位空前强大的巫蛊始祖一手创立了巫蛊族的族群,教授给族人们无数强大的术法。在巫蛊族的史册中,他被称之为‘人神’。”
人神。
最靠近神的修士。
风临深放下了茶杯,力气有些没控制住,茶杯底撂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他神色凛冽下来:“人神?他也配?”
“怎么不配呢?据巫蛊族记载,这位人神巫术冠绝修仙界,最擅长生死之法——活人变死人,死人变傀儡,傀儡变活尸,”玄蝎笑了起来,“巫蛊始祖对起死回生术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甚至不惜拿自己做实验,导致自己寿数平白无故损了上百年。”
“史料记载,他在死前,终于研究出了真正的起死回生术。”
“大家都知道,起死回生术违逆世界秩序,是压根就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楚凄然眉目间也似泛起了怒意,“巫蛊族就是一群喜欢研究生死之法的疯子,疯子记载的史料,难道真的有可信度?”
楚凄然毕竟是当代医术最精妙的药圣。
生死之间的鸿沟究竟有多么难以跨越,她比谁都清楚。
玄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从纸堆里挑出了一张老旧的书页,丢到了三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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