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时有他人在场,定能发觉祁歇此刻的眼神像极了隐藏在草丛中、瞳孔紧紧锁定猎物的狼。
只待伺机而动,便咬住猎物的弱点,锲而不舍,纠缠到死。
“唔……”
地毯上的盛婳突然翻了个身,仿佛睡得不是很舒服似的轻哼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感知到冷,慢慢地抱紧了自己。
繁杂的思绪就此被打乱,霎时间作鸟兽散。
祁歇仿佛适才从那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样,颤抖着眼睫后退了一步,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不再想其他,见盛婳蹙紧了眉、不甚舒适的样子,便把剑放在一边,随后轻轻地将手从她柔软的腰身和腿窝之下穿过。
非礼勿视。他闭着眼睛,其他的感官却变得更加清晰。
恍惚间以为自己抱起了一朵云,哪里都软,哪里都轻。
少女身上的馨香也钻入了鼻尖,明明是雅致温和的兰花香,却如细密的丝线一般轻易穿透了皮肉,牵引着他的五脏六腑一点点错了位。
像在提醒他此刻的僭越。
祁歇额角冒出了汗,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似的,不敢再耽搁一秒,手下一用力,便既稳当又迅速地将怀里的人放回了床上,又机械地为她盖回了被踢乱的绸被。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正要退开半俯的身体,高束马尾垂落下来的长发却不经意间扫掠到了盛婳的面颊。
睡梦之中的少女又皱起了眉,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竟伸出了手,在虚空中精准地抓住了始作俑者。
将那缕头发攥得紧紧的同时,她还无知无觉地嘟囔了一声:
“死蚊子……”
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睡前没有好好过把手瘾的头发,此刻已经被她如愿以偿地抓在手里。
实在是被拉扯得生痛,祁歇不得不将身体往下倾了些许,既煎熬又珍惜地享受着这被她靠近的片刻。
心尖也被那股愈发浓郁的兰香泡得既酥软又难捱。
仿佛自虐一般,他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下方的这张面容。
只要他再大胆一点,再往前靠近一点,几乎就可以吻到她小巧的鼻尖。
再往下,便是那颗挺翘的唇珠。
她紧闭着双眼,温热的鼻息像是无声的勾.引。
祁歇的喉结又滚动了一瞬。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如同陷于沼泽、溺于深海,清醒地看着自己逐渐丢盔弃甲,心甘情愿放弃了所有抵抗。
停不下来,也不想停。
就在他几近痛苦地沉溺于这片刻的美妙、气也不敢喘的时候,身下的人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过分的亲近,又将那缕头发往下拉了拉。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祁歇的脸又被迫往下移动了些许。
不,不,不能再这样……!
被烧沸得翻腾的脑海在这一瞬间发出尖锐的警告:他若是再不换气呼吸,恐怕真的就要窒息了。
颤抖的指尖伸向那紧攥着他头发的柔荑,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又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指轻轻掰开。
好不容易取下了那缕头发,远离了失控的危险,祁歇才终于低.喘了一声,重新得到空气,让他的胸腔又充盈了起来。
可床上的人却一点也不安分。
察觉到手里的东西游鱼一般地滑走,她的另一只手便转而攥住了他还未来得及撤开的手。
祁歇被憋得通红的眼尾适才消下绯意,又因为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重新染上赧然。
这一套折腾下来,在能够正常呼吸的这一瞬,他没有立刻挣开她的手,而是慢慢地、有些疲惫地在床边坐下。
随即,看着沉睡的她,鬼迷心窍一般,牵过她的手放在颊侧。
他垂着眼睫,极尽留恋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在这深夜里,仿佛被遗弃的小狗在可怜巴巴地祈求主人的垂怜,又怕天一亮很快会被无情赶开。
/
一缕熹微的晨光射穿薄雾投入帘帐,温柔地照在盛婳的脸上。
记着今日事务繁忙,盛婳又是不情不愿地起了个大早。
极为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勉强让浑浑噩噩的大脑找回正常人的神志,盛婳清醒过来的第一想法是:
赶紧让祁歇登基!她实在受不了这起早贪黑的日子了!
想到祁歇,盛婳才反应过来他睡在外面,于是赶忙下床。
一动她才发现,自己手里正揪着好几根乌黑的头发:……
不是吧?难道她昨晚做梦梦见头上长虫了?
由于有上辈子为政务操劳得掉了大半头发的噩梦,盛婳这辈子相当爱护自己的头发,闲着没事干的时候还会数自己一天掉几根,如果比前一天少哪怕一根都会开心不已。
此时见手上一下子多了好几根流离失所的头发,盛婳兀自心痛了好一会儿才将它们丢掉。
她下了床,春舟正好在此时进来,帮她梳妆打扮。
“公主,我出去给你拿点吃的。”
“好。”
春舟出去了。
盛婳绕过屏风,却见祁歇已经醒了,正坐在小榻上整理袖口。
盛婳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祁歇微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那就好,”见时候尚早,盛婳又寒暄了一句:“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祁歇仍是言简意赅。
盛婳脸上带了些许怨念,随口说着:“看来昨晚蚊子都跑我那边去了,半夜总感觉有东西在骚扰我的脸……”
祁歇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盛婳觉得他的眼神很有些深意,再细看,却发现他眼底乌青,分明不像是睡得好的样子,讶然一瞬,脱口而出道:
“你昨晚没睡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什么是黑眼圈?”祁歇疑惑道,但心里已经有些习惯这些年来她时不时蹦出一两个他听不懂的生僻词。
“额……”差点忘了古代没有这个词,盛婳重新斟酌了答案:
“就是‘目黯黑’。”
祁歇闻言,眼珠微动,看向一旁的铜镜,上面映照的自己果然看上去神色憔悴。
盛婳还在担忧地望着他:“是不是失眠了,不如叫宿二给你看看吧?”
不怪盛婳这么紧张。上辈子她当女帝的时候,困扰她的不仅有每日大把大把掉的头发还有彻夜难眠的问题,因此她比谁都清楚失眠对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打击有多大。
特别是祁歇马上就要当那累死累活的皇帝,盛婳更加担心他会过早地出现这些身体问题。
“不用了。”祁歇转过头来,对着这个昨晚让他几乎睁眼到天亮的罪魁祸首,心里有些甜蜜的无奈:
“我在马车上补个觉就好。”
盛婳点点头,看了一眼祁歇昨晚睡的小塌,一拍脑袋:
“怪我!昨夜回来得太晚,忘记差人给你换个大一点的床,你一定是睡不习惯才失眠的吧。”
祁歇不好另找借口,便就这样顺从地点了点头。
盛婳顿时有些没照顾好小孩的内疚:“待会你避开人烟先上我的马车补觉,我让宿一……”
正说着,营帐外便传来宿一的通报:
“启禀殿下,郭大人称有要事需同您商议,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第37章 做梦
盛婳抹了把脸, 烦躁道:“让他等着。”
她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无非就是发现盛浯不见了,想让她加派人马搜寻。
盛婳又耐下性子,嘱咐祁歇道:
“我还有要事在身, 总之你好好休息, 在你登基之前, 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祁歇长睫低垂,闷闷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其实一直都不敢对盛婳说起自己的自私——比起她整日在为他登基之事忙得头昏脑胀, 他更希望她能多陪陪他。
或者, 哪怕只是让他待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干,只要能形影不离地相伴她左右, 他也觉得甘之如饴, 甚至一天的时间都愿意这么消磨过去。
可偏偏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他。而现阶段他能做的事也只有等待和配合。
这便更加衬得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不切实际, 幼稚又天真。
难怪她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啊。
祁歇心想, 无声苦笑了一下。
/
主事营帐外。
“什么!你说世子不见了?”
盛婳瞪大眼睛,佯装震惊担忧的模样, 一贯从容不迫的面具在此刻化作齑粉, 连声音都比平时拔高了两个度。
“公主殿下,昨日事出突然, 前去围场排查的士兵们也被紧急调回营地,等到……等到下人回禀, 才发现原来世子殿下从围猎结束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负责围场治安的一个军官跪在地上, 战战兢兢地汇报完, 连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盛浯这几年失了势, 受到的关注也少了很多,但毕竟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世子, 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世子的失踪,的确是天大的失职,若是盛浯真出了什么意外,负责这些贵族子弟安危的军官就是被摘了项上人头也不为过。
盛婳急道:“有没有派多点人去找啊!山里暗坑多,或许是掉到哪处陷阱了……”
说着,盛婳看了一眼天色,脸上满是关心则乱的神情:
“不行,很快就要拔营了,回京时间耽误不得,本宫亲自去找!”
她这副既操心先皇丧事又挂念弟弟安危的模样,任谁见了也挑不出错来。
郭禀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位公主,心里想的却是:
程相已经倒了,世子也下落不明,且不说是不是这位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公主的手笔,他只想知道自己现在换个人追随是否还来得及……
“吁——!”又一个士兵骑着马从远处奔来,见到盛婳便立刻勒住缰绳,语带焦急:
“报!启禀殿下,属下在围场西边方向五里处发现了荣威世子的踪迹!但世子……世子似乎也是遭遇到了刺杀,属下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盛婳听罢,登时露出一副得知噩耗、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可能!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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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盛浯中箭死去、脸色已经呈现青灰的尸体,盛婳像是被雷劈中一样,险些就要往后栽倒下去。
沈椼适时虚扶住了她:“殿下节哀。”
手指却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点了点她的背,暗示别演得太过夸张。
盛婳藏在衣袖里的手掐了一把自己的皮肉,拼命挤出两滴鳄鱼眼泪,随即便哭倒在尸体旁边:
“怎么、怎么会这样……只是一夜……”
两个亲人便就接连去世,换谁也受不住这打击。
在场臣子皆是一脸悲切哀痛的神色,至于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对于盛浯的死又是如何揣测的至少外表是没有看出来。
程言寒畏罪潜逃,如今当得群臣之首的右相赵松麟便首先站了出来:
“公主殿下切勿太过沉溺于悲伤,当务之急还是将陛下与世子的遗体移送回京,并着人彻查刺客一事。事务繁多,还望殿下保重贵体。”
“殿下节哀,保重贵体!”梁刺史立即高声附和道,随即在场的臣子们都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最重要的事赵松麟并没有提到——便是那个位置究竟交予谁来坐。这时候谁要是先急急提到了此事,罔顾前面两具未寒的尸骨,那才是真的犯了大忌。
而这件事也确实只有等到回了京才能正式开始商议,不管在场众人心思几何,马上拔营离开的确都是他们迫不及待之事。
盛婳嚎完丧便做一副强撑的样子踉踉跄跄站起来,脸上泪痕未消:
“诸位大臣言之有理。传本宫命令,封锁围场,闲人勿进,由大理寺卿范嵘彻查世子遇刺一案,其余人即刻起随我拔营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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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
车轮碾过枯枝,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铺满金灿余晖的林道之上,兵将打马跟随。车队的后方由于承载着众多杂物和两具沉甸的棺椁,马儿们不堪其重,时而发出长长的嘶鸣。
在队伍中央,一辆车身为黑楠木所制的马车低调而雅致,车盖四角悬挂着的车铃随着旷野的秋风发出空灵而飘渺的声响。
赶了大半天的路,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软床上的盛婳:“……”
看着祁歇抱剑坐在一旁困倦地垂着头打盹,挺括的少年身躯随着马车的颠簸左右晃动,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原本,她是要让祁歇在这马车上好好补个觉的,但他突然说要给她按摩一下肩膀才肯睡。
正巧这几日赶路骑马累得腰酸背痛的盛婳便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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