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献计
在城墙上看着崔家军长长的队伍消失在遥远的官道尽头, 盛婳收回目光,对司浔茵道:
“走吧,回去补觉。”
司浔茵却是精力旺盛,见状忙拦住她道:
“别啊阿婳, 前几日你不是答应了柳扬棠过去坐坐吗?现在没人拘着你, 我看这个方向正好顺路……”
盛婳抬手轻轻给了她一个爆栗:“你不是说他的戏会催眠, 怎么今日这么积极?”
“才没有……是他声音太好听了我才睡着的。”
司浔茵嗫喏着,不敢说是因为柳扬棠跟她做了交易,答应她如果下次把盛婳带去玉音楼他就可以帮着她劝白鹰扮花旦让她一饱眼福。
她不知道的是, 那日因为睡过了头, 她错过了盛婳被崔树旌逮到的画面。
盛婳现在回想起来也头疼。
一回生二回熟,被赶来的崔树旌逮个正着, 见他露出那种委屈到极点的神情倒是其次, 左右盛婳倒也不是第一次哄人, 后面那几日陪着崔树旌逛遍了上京城, 这件事也算翻篇过去了。
令盛婳烦恼的是稀里糊涂答应柳扬棠的那个承诺。
柳扬棠决心要掳获她的心,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今日派人递个请帖邀她过去赏花, 明日派人送点名贵的胭脂水粉, 后日就开始询问能不能进她府中为她唱戏,招式层出不穷。
他很懂松弛有度的道理, 知道盛婳拒绝了一次两次就不好拒绝三次四次,毕竟是她自己答应了要给他机会表现, 因此他卯足了劲在每一次见面时疯狂开屏。
那日被崔树旌逮到之前, 她待在他房中, 听他自称认识了一个异国来的裁缝, 可以给她裁剪一身新奇的裙装。
盛婳一听来了兴趣,柳扬棠便要跟她讨要具体尺寸, 可盛婳哪里记得这些,他便提议当场给她量度。
量身总是避免不了肢体接触。盛婳原本还觉得没什么,但当柳扬棠的手似有若无地游离过她的腰间,状似无意地在她耳边低语,渐重的呼吸喷洒出来的热气,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偏他脸上还是一副正直无辜的表情的时候……
盛婳当即真有些无力招架。每次面对发骚段位极高的他,她都深觉自己对付男人的经验还是太少,刚开始还能干笑着避开,顺便若无其事地打趣几句,后面实在懒得撩回去,只能装傻。
只是那次柳扬棠真叫她见识到了什么是若即若离的勾引,一般人可能早就把持不住了,盛婳却觉得毛骨悚然。
或许是因为身处声乐场所的缘故,他见过太多讨好客人的手段,因此学到的花样也多,盛婳越接触就感到越危险。
他就像一条花色艳丽的蟒蛇,一旦被他的外表迷惑,叫他一圈圈缠住,那便是死也别想让他放开,除非被他如愿以偿地吞吃入腹。
所以崔树旌赶到的时候,她着实松了口气。
为此她陪了崔树旌几天,就躲了柳扬棠几天。现下被司浔茵一提,盛婳那点逃避心理就又上来了。
她佯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实在困倦无比的样子:
“不了,要去你自己去吧,我先打道回府了,你别玩太晚。”
司浔茵又不好真拖着她走,只能唉声叹气地跑去找白鹰玩了。
然而,说着要回去补觉的盛婳脚步一拐,半个时辰后却出现在了阔别已久的国子府。
……
雪地映着日光,照得学堂格外敞亮。
傅裘一边听着上首覃臣笃的教诲,一边提笔做下注释,哪怕窗外檐上时不时落下一两滩雪,少年也丝毫不受影响,线条清峻的侧脸显得十足的认真。
覃臣笃苍老的双目看了一眼少年书写下来的字迹:
“不错,把主旨都点出来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站在长廊上的盛婳,对傅裘嘱咐道:
“可以开始下一卷的阅读了。”
“是。”傅裘毕恭毕敬道。
对于覃臣笃这个学识丰富、资历甚高的老师,傅裘既敬仰又尊崇,往日桀骜的锋芒此时都被完完全全收敛在他俊秀的眉眼之下,难以窥见一分。
盛婳看着他这副三好学生的模样觉得颇有趣,又莫名产生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极快闪过,让她难以抓住。
覃臣笃走到堂外,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覃大人免礼,辛苦您休沐日还得过来教学,傅裘没添什么麻烦吧?”
“并无。”覃臣笃即使平日里再稳重,此刻也不禁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还得多谢殿下引荐,让老臣既见到了恩人之子,又收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关门弟子,晚年无憾。”
“不敢当,我也只是无意中提了一句罢了,得益于你们师徒二人有缘分。”
盛婳凭着上辈子的记忆,只知道傅裘在未发迹前曾与覃臣笃是师徒关系,没想到原来覃臣笃和傅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多年前覃臣笃被人挤掉进京赶考的机会,是傅裘作为江南巡抚的爷爷傅怀仁出面惩戒小人,让他得以顺利赶考,入朝为官。后来覃臣笃想要表达感谢,恩人却已经弃官离任,带着一家老小不知去往何处了。
这次在好友的医馆里见到傅裘,实属覃臣笃的意外之喜。得知傅裘的父亲因为不愿随波逐流贪污受贿而被同行陷害蒙冤入狱,他既气愤又痛心,念着傅裘无家可归,覃臣笃做主收留了他,这段时日还时常带着他趁着休沐来国子府里学习。
覃臣笃跟盛婳简单交谈了几句,复又走进了堂中。
傅裘已经速度极快地消化完覃臣笃指定的内容,这才抬眼看向老师走过来的方向。
下一瞬却直直撞进不远处一双浅笑吟吟的眸子里。
傅裘愣怔片刻,随即耳尖可疑地红了红。
不知是怕覃臣笃发现他走神,还是怕盛婳继续用那种揶揄的目光望过来,傅裘转过头,勉强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书卷上。
一颗洁白的雪粒不知何时被风吹到了书案上,傅裘垂眼看着,心却有些静不下来。
盛婳看着他那副羞窘的模样,笑意更深:
总觉得这个时期的傅裘格外好玩啊……
一阵醒神的凉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最近被柳扬棠步步紧逼到蒙昧的心突然一瞬间拨开云雾:
要想“寻花问柳”,还是得“勾搭”一些侵略性不那么强的少年才好。
眼前的傅裘就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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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殿下去了城门口送别崔小将军,临别时……两人也有了面贴面的接触。属下探听到芾绪国小公主询问殿下去不去玉音楼,殿下似乎方才经历过离别,心有戚戚,并无应答……转头去了国子府,找了前些日子救济的乞丐。”
“那人身份属下已查明,乃是风蕲四溪县县令傅永耿之子傅逑,只是现在化名傅裘,为覃大人的关门弟子,据说……是殿下引荐的。”
暗卫禀报完就熟练地退出了殿外,留任顺一人眼神乱飘、忐忑不安地守在原地。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情晦暗不明,不知被暗卫方才的这段话中哪几个字眼触动了心神,一双眼眸里带着利刃般的冷意。
“面贴面”“心有戚戚”“引荐”几个字如同浇上了火油点燃的棉团,把祁歇的每根神经烧灼得产生连日来已经变得麻木而难堪的痛意。
尤其是当联想到傅裘与他相似的经历:同样是被捡回来,同样得她亲手拂去灰尘的关心,同样得她引荐德高望重的老师……祁歇就感觉嘴中好似弥漫起了强烈的苦涩的铁锈味,如同无形中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腔里,将整颗心狠狠掼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探听到的见闻都没有今日这般让他产生如此恐慌的情绪:
他是不是真的要失去阿婳了?
她身边有了那么多人,他会至此从她的生命中淡去……
不,绝对不行。
心间四窜的阴鸷戾气仿佛怪物失去了束缚,几欲冲出樊笼,却又无处可去,不知该如何发泄。
祁歇的视线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无助地搜寻,只对着在场唯一的活人任顺,又像是在喃喃臆语着:
“她为何要将我抛开,去寻其他人……你说,她是不是彻底厌烦我了?”
任顺慢慢抬头,只见上首的年轻帝王第一次露出了如同被抛弃的稚子般惶然无措的眼神,是有别于这些时日阴戾的反应。
发觉这是个让祁歇听进意见的好机会,任顺斟酌片刻,说出了自己思考了几天的对策:
“陛下,何不试着向公主示个弱呢?”
让帝王示弱,无异于让其弯下骄傲的脖颈,将软肋露出来任人鱼肉,在祁歇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公主府伴读时,任顺或许早就说出了自己的见解,现下却需要很大的勇气。
也是实在受不了这殿内时不时泛起的冷意,顶着上首意味不明的目光,任顺接着道:
“殿下的心思小人猜不透,也不敢猜。为今之计,只有您亲自试验才知深浅。”任顺循循善诱道:
“两日后就是冬至。等殿下来了,您就装个病,试探一下她对您还有无挂念之意,如果有,那是最好。如果没……如果少了,您就反省一下近日来的表现,找出最惹她生气的一点,向她诚恳地道个歉。依属下对公主的了解,她最是心软,没准你们这次敞开了谈,解开了芥蒂,她就会和你回到从前相处的时候。”
她最生气的一点……?
祁歇自嘲地想,她最生气的一点,不就是他喜欢上她了么?这要他如何改得掉?
任顺一见祁歇的神色就知道他钻了牛角尖,忍不住硬着头皮暗示道:
“您可以不改,但可以装作改了……”
祁歇沉思着,听到这话,叩着桌面的指节猛地一顿。
半晌,任顺终于听到这些天以来祁歇第一句带了浅淡温度的话:
“有理。”
任顺可算松了口气,早知道这位爷这么好哄,他早该说出来的,这下只求两人快快和好,别折腾他这个老人了。
孰料下一瞬,祁歇又对他吩咐道:
“给我备一桶冰水。”
任顺汗毛竖立,一股不详的预感悄悄爬上心尖,他一字一顿艰难道:
“陛下这是……”
“装病。”
任顺险些两眼一黑栽倒下去:这哪里是装病?分明是要让自个大病!这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的还去洗冰水,这身体不严重亏损才怪!
他笑比哭难看,以商量的语气道:
“陛下不妨给自己扑点胭脂,装作……”
祁歇沉沉的目光径直望过来:“要装就要装得像,快去,别废话。”
任顺只能把到嘴边的计策咽下去,一脸憋屈地出了殿门。
望着外面苍茫的雪色,他心累地叹了口气:
这差事他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
第70章 和好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冬至这天。
冬至大如年, 在天韶国,即使皇位上的人换了一轮,出了百日的忌讳,还是照样可以举办一些规模简素的宫宴。
朔风呼啸, 红檐覆雪, 温暖的大殿里烧着地龙, 灯火通明,设了桌案,摆上热气腾腾的娇耳、馄饨和酒酿汤圆以及各类开胃的小吃, 云衫侍女候在一旁。
“阿婳, 这里的东西好像没咱们府里的好吃……这么久了,我们还等吗?”
司浔茵好不容易咽下一块糕点, 随即凑到盛婳身边小声道。
也无怪乎她声音这么小, 这实在是司浔茵见过最冷清的宴会。偌大的殿内只有她和盛婳, 还有四周一群闷声不吭的侍从, 在这样沉寂的氛围下,一向话唠的她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你要是饿了就先吃。”
司浔茵却很礼貌地摇摇头:“这里好歹是皇宫, 还是得等主位的人到了才能吃主食。”
“那再等会儿, 应该很快就到了。”
盛婳安抚了一下司浔茵,但也有些心神不宁, 频频朝殿门口的方向看去。
祁歇做事从不迟到,今日却久久没有现身,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她直觉不太对劲, 招手唤来一个侍女, 问:“邓公公在不在?”
侍女答:“邓公公常伴圣驾, 奴婢不知。”
意思是连圣上都不知道去哪了,更别提邓公公。
盛婳心下微沉, 把司浔茵从座位上提溜起来:“我们走。”
司浔茵嘴里还在嚼巴着东西,倒是方才盛婳问过的侍女见状,急急忙忙拦住她道:
“殿下这是要去哪?任……”
她连忙止住了话头。
盛婳却异常敏锐:“任顺说了什么?”
侍女咬了咬唇,唯唯诺诺道:“……任侍长吩咐奴婢在这里守着公主,让您莫要离开。”
察觉到盛婳探究的目光,侍女低下头道:“殿下见谅。”
说这话时,侍女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
半晌,盛婳轻笑一声,放开了司浔茵的衣领:“行,我等。”
被盛婳眼神一扫,司浔茵一声哀嚎卡在喉咙里,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回原位。
如此配合的盛婳倒叫侍女有些猝不及防,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更加慌了神:
难道她刚刚拦得太过了?任侍长分明说,要让她做出一副强装镇定欲盖弥彰的模样,务必要让公主体察到事情的严重性,进而她再假作拦截实则放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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