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告诉盛婳也告诉自己,祁歇重复了一遍:“我会改的。我谁都不喜欢。”
除非那个人允许我说喜欢。
祁歇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没有说出来的念头。仅存的尖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说出来会让他前功尽弃,所以他又咽了下去。
盛婳满意了。人总是在无意间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此刻她对祁歇答案的信任程度又多了一分。
可他说“不喜欢”又让她有些难办。
为着系统规定的那个“下善教子之名”,祁歇极大概率是要娶妻生子的,哪能把喜欢或不喜欢来作为选妃的唯一标准呢?
想到后面还得给他张罗婚事安排他相看女子,盛婳就感到有些头疼。
“叩叩——”任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殿下,属下拿些吃的进来咯?”
盛婳心尖一跳:“等等。”
趁着祁歇的意识烧得越发迷蒙,她缓缓抽出自己被握得死紧的手。
第71章 引荐
谁知祁歇察觉到她要挣脱, 顿时攥得更紧,仿佛小孩讨到了最喜欢的玩具便死也不肯撒手。
热意还在一阵接一阵地袭卷而来,他垂着头,墨发披散如瀑, 已然烧得有些神志不清, 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眼前这个人走掉, 他离不开她。
祁歇的手劲大得出奇。盛婳无法,听到任顺疑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只能将另一只手伸向祁歇劲瘦的腰间——
挠他痒痒。
孰料祁歇不仅没有放开她的手, 还因为受不住痒, 一用力竟将盛婳一把拖拽了过去!
盛婳瞪大眼睛,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啊!”
两人双双倒在床榻上, 盛婳的身体也严严实实扑进祁歇怀里, 砸得她眼冒金星。
而被她压着的祁歇则隐约感觉到从前段时间起心中一直缺失的一块此刻被某个人填得满当, 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高挑挺括的身形将她一整个包裹住。
他烧得昏昏沉沉,呼出的滚烫热气就在耳边, 几乎将盛婳蒸腾得快要冒烟。
“公主?公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任顺听到里面的动静, 在门外焦急呼喊着。
盛婳咬牙抵住面前紧实的胸膛,好不容易拉开了距离, 刚想回话,没有栓紧的漆红门闩松动一瞬, 被任顺推了开。
看清床榻上无端香艳的一幕, 任顺进门时还忧心忡忡的表情就是一呆, 随即他果断放下手中的漆盘, 转过身再次将门掩上:
“您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骑在某个病号身上的盛婳:“……”
误会大了。
她赶忙从祁歇身上下来, 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床榻的另一侧。
头上原本规规矩矩的珠钗发簪都在方才的挣扎下变得歪七扭八,就连衣襟也被蹭动得凌乱不堪。
满身狼藉,像极了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想到还被任顺撞见,盛婳就感到心累不已,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趟是过来找罪受的。
满腔恼火无处发泄,她干脆踹了旁边的人一脚:
“混蛋!”
祁歇闷哼一声,侧过的脸上那双半开半阖的眼无甚聚焦,倒是仍执拗地望着盛婳的方向。
兀自缓过了神,梳理好了仪容,盛婳还是认命地下了床,将任顺端来的吃食拿过来,放在桌上。
她臭着脸,好不容易把床上半昏迷的祁歇拽起来,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递给他:
“吃。”
祁歇被她暴力的动作勉强拉回了一点神志,只是仍眼神空茫地盯着面前的碗,再顺着那双手看向神情不耐的盛婳,嘴里囫囵道:
“我没力气……皇姐喂我。”
盛婳盯了他半晌,此时回过味,她突然笑了起来,眼神却是冷的:
“别给我装。”她高声唤道:“任顺,进来。”
候在门外的任顺只好又屁颠屁颠开门而入。
“喂你主子吃东西。”
方才两人不是还你侬我侬的?
任顺欲言又止地看着转变十分迅速的两人,捕捉到祁歇通红双目里一瞬间投来的隐晦眼神,他顿感棘手:
这……陛下看上去也并不想要他喂啊!
“怎么?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到底是前主子,盛婳淡淡的视线望过来,任顺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是。”
他拿过馄饨,一勺一勺地喂坐在床上的祁歇,回忆起从前公主哄人的情态,时不时还吹一吹,笑得腼腆:
“主子……小心烫。”
祁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怪异,然而察觉到盛婳暗含威胁的视线,还是不情不愿地张开抿紧的薄唇。
盛婳看着他那副憋屈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嘴上还接着道:
“快吃,要是吃不完,我让邓公公接着喂。”
话音刚落,任顺便发觉面前的这位爷嚼东西的速度快了些。
还得是公主啊,任顺无不欣慰地想。
吃完有侍从进来收拾东西,盛婳便对任顺吩咐道:
“过会儿让他把药服了,我就不留在这里看着他,先走了。”
“哎……”任顺见救星要跑,忙不迭又拦住了她:
“殿下不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待陛下把药喝了再走?”
看着任顺无计可施的神情,盛婳犹豫一瞬,想到方才的闹剧,心肠又硬了起来,果断道:
“你放心,我今夜会歇在宫中,给我和芾绪国公主收拾个偏殿出来吧,要是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任顺顿时点头如捣蒜:“好。”转眼又出了殿门张罗。
看了一眼坐在床沿垂着眉睫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祁歇,盛婳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道:
“不管你心中的念头是否真的断得干净,我和你也只能是一对姐弟。方才的行为,我只当是你一时昏了头,还有下次,我便收回这次给你的机会。”
盛婳的视线慢慢逡巡过床上之人如画的眉目,逐渐变得肃然起来:
“明白了吗?”
祁歇哪能不知道这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之下下的最后通碟?
他要是再不接住,从此以后当真与她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想到这里,祁歇喉头滚动一瞬,兀自咽下苦涩无比的滋味:
“我知道了……皇姐。”
/
第二天天一亮,盛婳等到下早朝的时间一到,再去找祁歇时,他终于又变回了那副理智清冷的模样。
或许是昨晚发烧的苗头遏制得及时,几剂猛药下去,祁歇的病就好了大半,今日再见时,面上总算不像昨日那样浮起不正常的烧红。
少年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拂盛婳交上来的文书,那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仿佛再次验证了很久之前的那个猜想:
他的阿婳果然记得前世的一切。
否则她不会仿若预知一般从全国各地搜罗出来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与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些都是可塑之才,将来会成为国之栋梁,辅助他开创一个更好更强盛的天韶国,让他一定要引以重用。
——她处处都在为他着想。哪怕他不见天日的心思暴露得彻彻底底,她也依然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知道当皇帝这条路不好走,她尽心尽力地为他铺垫稳固的基石。
只是……
他目光下移,文书的末尾一个刺眼的名字仿佛细针猛地扎进他的瞳孔里,使他的眼眶逐渐变得灼痛起来。
——“傅裘”。
见祁歇久久凝望着文书,久到盛婳忍不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难道她在这上面不小心写了他某一个仇人的名字?否则那目光怎么像是要将它盯出个窟窿似的……
“阿歇?”
话音刚落,祁歇的注意力就被拉了回来,两颗黑沉沉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睇着她。
盛婳清了清嗓子,道:
“这些人都是我举荐的才干,你也看到了,大多数都为女性,但我想说的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中包含我作为同性的偏袒。”
“她们之中,有的才华横溢却囿于家庭琐事;有的满腹经纶却被男子嫉妒陷害;有的武艺超群却迫于时代的规则只能无奈女扮男装……她们的性情、能力、耐力都经过我的重重考量,如果你信任我,就可以放心信任她们。”
盛婳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盛瓒不看重女性贡献的观念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整个天韶国十几年,女子很少能像前朝一般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哪怕能够为官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任人压榨的职位,更多的女子被拘在家中相夫教子、蹉跎年华,但如果要成就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这些女子的作用举足轻重,她们的价值不应该被从此埋没。”
“我也知道,一时间想颠覆这些观念有些难度,需要做出的努力和付出的勇气都是不可估量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做不到。”
“我们可以以前朝的律法为例,在其上加以改进,一点点减缓对女性的束缚。只要不是一上来就急功近利、好高骛远,百姓总会慢慢接受的——毕竟原先多年女尊男卑的思想基础在,就算盛瓒在位时大力提高男子地位,也一定有部分人不认同他的观念。因此这项举措实行起来也并不是全无依仗。”
“而这些女子,你只需要给她们一些时间、一个同男子一样平等参加科举的机会,她们一定会迅速成长起来各归其位、各司其职,早晚成为这个国家顺利运转的每一个必不可少的齿轮,做得比任何男子都要优秀。”
“当下正值用人之际,这些日子以来,想必你上朝的过程中也有所见识:那些老臣已经如同吸附在大树根部、日渐贪得无厌的蛆虫,思想腐朽,懦弱怕事,没有大公无私的精神,有的只是自私自利的麻木不仁——这些人再不整顿只会越发腐蚀这棵大树,最后导致它轰然倒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能站在你身边、帮助你一同举起重担的人一定是成功的关键之一,我希望你能重视起来。”
静静地听着她憋足了一口气说完,祁歇沉默片刻,才哑声道:
“我知道的,皇姐。就算你不解释这么多,我也会尽全力地去完成你交代的任何事。”
祁歇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叹道:“虽然这样说衬得我无甚主见,但……”
他突然勾唇笑了一下,如寒冰化作柔和春水:“但我确实和皇姐想得一样。”
“女子既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中流砥柱,亦是造就繁华盛景至关重要的织杼。”
因为你,我自此意会到女子不仅有着百转千回的柔情恻隐,也有心怀天下的胆魄胸襟。
也是透过你,我才得以窥见天下万千女子的美好缩影。
第72章 娶妻
很奇怪。祁歇说这话时, 明明他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冽淡漠,但盛婳却无端从他清冷如霜的眼眸中读出如长剑淬火一般的灼意。
——好似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是因为她。
盛婳心尖没来由地一跳,偏过头躲开了他的目光。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过于露怯, 好像猜到了他是什么意思之后却不敢面对, 不禁清咳一声, 若无其事道: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她顿了顿,故意带上一点促狭笑意:
“但比起纸上谈兵还是实际行动更有说服力。如果你不仅能够说到做到施行律法, 还能早日娶到一个能力出众的女子, 我会更开心。”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倘若他当真认同她的观点,他便不应该把除她以外的女子当做洪水猛兽来疏远。
认同不认同, 其实跟祁歇想不想接触女子这件事一点干系都没有。盛婳也知道自己不该把两件事情混为一谈, 如果祁歇不露出那样炙热的眼神, 她可能不会慌神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到这话, 祁歇原本还有一点熹微光芒的瞳眸骤然间沉入一片死水里。
他盯着她,看她强装镇定稳重、宛若长辈嘱咐小辈该早日开枝散叶的表情, 半晌, 突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湛然若神。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冷的。
盛婳没有看他的眼睛, 自然也错过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嘲讽。
无人留意的书案下,明黄朝服被一只大手慢慢揪紧, 祁歇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波澜:
“皇姐的话, 我记下了。”
乍然得到祁歇的答复, 盛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反应过来之后欣喜涌上心头,她几乎是满脸希冀地问:
“真的?”
祁歇看着她难掩欢欣的面容, 心脏仿佛被剥离开般痛得缩起,他没有勇气再给她肯定的回话,指节微蜷,只道:
“皇姐还有什么事?”
盛婳只当他是羞于承认,没有在意,听他这么问,便拿过那本文书,指着末尾傅裘的名字道:
“这一位,乃风蕲四溪县县令傅永耿之子,他的爷爷曾是江南巡抚,父子二人皆是廉洁奉公,两袖清风。这一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言情书网,吏维良臣,只是到了这一代,傅永耿被诬陷贪污受贿,打入大牢,真相我已调查清楚。”盛婳说着,从怀里掏出宿三搜集来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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