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晚闻声,愣了几秒,轻轻问:“谢程里吗?”
话落,她明显地觉察到女人惶恐抖动一下,于是她翻过身坐起来问:
“怎么了?”
肖何蓉欲盖弥彰地拍了拍她的枕巾,口齿含糊道:“没什么,不小心碰了一下。早点休息吧。”
说是早点休息,可是母女俩都各揣心事,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刻意隐藏的心绪。
良久,黑夜里传来肖何蓉的问声:“妈妈都没问过你,有想要考的学校吗?”
梁晚抬眸看向天花板:“没想好。”
“去京市吧。”
“你以前不是不希望我走太远吗?”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肖何蓉只有这一个女儿,作为母亲,难免有私心,总是希望孩子不要走得离自己太远。
“远点好,就考那里吧。”肖何蓉语重心长道。
越远越好。
“到时候再说。”
暴雨过后,是大晴。
像是被水刷洗过后的天,碧空如洗,蓝蔚蔚的云层里,金耀耀的阳光普照大地。
尘世之中,好似一切都干净无比,连空气中的灰尘都变得冰清玉润一般。
近来失眠,梁晚好几个夜头都睡得不稳,常醒来是时有的事儿。
课业越来越繁重,她每天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蔫耷样。
体育课
老师一来就要求大家跑圈,她没睡好,跑两圈过后就有些心悸的迹象,只好放缓脚步,跟在队伍末尾,直到最后一圈才跟上大家脚步。
听到体委在前面吹哨,梁晚加快速度,可下一秒,她就绊倒了脚,直直地摔了下去。
痛感一瞬从肘膝处传来,生理泪水没忍住下意识飙了出来,痛得她都麻了,甚至没起得来。
就在她眨眼之间,同学都围了过来,唯有从最后面拨开人群着急忙慌跑到最前来的那个人,她一眼就看到了。
少年蹙着眉,半跪在她面前,弯腰去看她的伤口,“怎么样?”
细嫩的皮肤破了大一块,擦破了皮,血丝夹在肉里,还有些许灰尘。
“快送医务室。”老师连忙伸手来扶她,还没有碰到,便被人抢先一步。
谢程里看上去太过羸弱,梁晚都没有想过他居然能抱得起自己。
腾空的那一瞬间,她本能地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年紧绷的下颚线明显。
汗珠从他轮廓边缘滑落,可他只顾着抱着她从人群中奔跑过去。
人群的议论声逐渐远离,一分一秒逝去,渐渐的,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
静谧的环境里,浅蓝色的隔帘时不时地随风飘荡,碘伏的味道浅浅渗入鼻翼。
少女坐在床架上,双腿自然垂落,离地面还有些距离。谢程里蹲在她面前,锢着她双腿的力气不容分毫质疑,一点一滴地替她抹擦着药膏。
“啪”的一声,药膏被她单手打落在地。
少年垂眸看向那支药膏,就听女孩的质问:
“要你多管闲事。”
他似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捡起那支药膏,用消毒巾不厌其烦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认为干净了以后,才又用新的棉签帮她涂上,动作轻柔又小心。
“痛吗?”
梁晚偏过头,脑子里想起的却是那日他冰冷的话语。
“谢程里,我痛不痛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听她这样不顾惜的话语,谢程里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有了些许明显的动容。
“梁晚。”
“不是你说的吗?不要多管闲事,怎么我管你的就是闲事,你管我就是应该。凭什么?”女孩冷语问。
“你跪地上干嘛?狗吗?”
她对视着他那双的浅色的瞳孔,僵持不下。
“错了。”他说。
女孩一时呆滞住了。
谢程里是怎样一个人?至少在梁晚的认识里,是一个打断骨头都不愿意屈膝的倔石头。
窗外阳光正好,晚夏来风和煦。
茂绿的枝叶之间,光影婆娑,密密麻麻。
第55章 04:12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 不出所料,又是谢程里的第一名。
大家从最开始的想要超越,野心勃勃, 变得渐渐习惯榜上第一的名字。
可是只有梁晚知道,第一名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快乐。
她能看出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只要芽有破土的迹象,就总能发现端倪。
她也时常会厌恶自己这种非同寻常的观察力。
天台上的风呼呼地吹着, 吹得人影摇摇欲坠, 抬头望,那深蓝的天空一望无际,沉闷得让人找不到出口。
少男少女单薄的身影在风里好似脆弱得一折便断。
“谢程里, 逃课吗?”女孩放下手里的笔, 抬眸看向比自己高一肩的人。
她难得对他发出叛逆的邀约。
她不高兴,具体说不上是哪里不快。但谢程里总能迅速捕捉到她眼底快速闪过的情绪。
空气安静了几秒,就在她开口说“算了”的那一瞬间, 他应道:“好。”
谢程里在她面前总是很听话,甚至带有一点讨好意味的听话。
她很满意他这一点,也很享受。
去年的今天, 她从来没想过面前这个人, 能答应她逃课的这种荒唐无力的要求。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过。
老师同学眼里的乖乖好学生, 轻而易举地便跟着她一句话跑了。
城市的灯光幻影幻灭, 不断地交叠变化中,人海相遇,分分合合,世事难料, 总是难以想象下一秒会如何。
单车的滚轮碾过石油柏路,穿过低洼的矮墙, 末夏的风盛情在脸上呼啸。
远方的灯塔缓缓点亮,为迷航指引着方向。
夜雾渐渐散开,朦胧的薄纱像是海女的轻袖,飘离其间。
海岸线渐渐缓平,沙滩上的砾粒颗颗点点,每一步都会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
下一秒,海水一冲,便会将所有的印迹抚平,像是没来过一般。
海鸟在岸线边齐飞,振翅的声音好不引人。
地平线上的烟花炸出灿烂的烟火,手里的仙女棒比夜空里那几颗寂寥的孤星更加绚丽。
她赤脚在沙滩上跑,倒着身,两手牵着他,那一刻,好似星海远不及此刻来得让人心颤。
风很大,大到吹乱他们的发丝,大到他们看着眼里的彼此时,眼尾都竟然不自觉地渗出了泪珠。
她手里的仙女棒快要烧到尽头时,他从她手里接过,燃上一根新的,再送到她的手里。
她从他手里接过,那刹那的温度在彼此的掌心里清晰地感知。
少女侧身踮起脚尖,眼底映出芳华烟火,星星眸亮。
“烟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好看。”
“是多好看?”
他们对望着彼此,连蔚蓝辽阔的大海也不过是悸动的陪衬。
“最好看。”
女孩扬起唇角笑,仰头看向绽放的烟火,隔了几秒又转头看向他继续不依不饶问:
“最好看是有多好看?”
塑料火机在他指间按响,“啪”地一声,火势聚拢,寸寸分明的关节干净至极,蓝红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仙女棒。
他递给她,那万年不化的寒冰好似也柔成一滩温水,“就是,最最最好看。”
晚风吹过来,带着咸咸的凉意,吹起她的长发与裙摆,她转过头去看谢程里,少年一身清风明月,碎碎的刘海随风飘动,更显风华。
他单手拿着火机,一次次地帮她点燃的仙女棒。
连远方的星河都在追赶着他的浪漫,她的眼眸、发丝、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在悸动,像是一阵轻风饮下海酿,搁浅着懵懂的爱意。
梁晚笑靥如花,随后松开他的手,大步向前跑,衣衫被风吹得不断往后拢,直到冲到海浪能排到脚掌的位置才停下,冲着那孤廖的大海用力吼:“谢程里!”
他就站在她身后,能无比清晰地听到每一次她用力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那样的力量好似能穿透鼓膜,直达心脏。
梁晚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清楚。但是我觉得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身后就是大海,潮汐起伏之间,难舍难分。
绛橘色的日落黄昏在海边沉沦下去,星星与月亮攀登上了远处的高峰,暮色四降之下,一片沉溺。
两人并肩坐在岸边,浪水拍打着礁石,每一声在耳畔都格外宁静清晰。
少年的视线幽远地看向海的另一边,试图寻找它来向的根处。
“他是你继父吗?”
谢程里问得太过突兀,导致梁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谁?”
“你说梁老师吗?”
他微微点了点头,不明显。
“嗯。我很小的时候,老爸那个赌鬼就被人打死了。后来经人介绍,我妈带着我改嫁了梁老师……”
细细想来,那几年因为欠的债务,肖何蓉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时常会把她关起来,也偶尔就跟她动手。大概是后面嫁给梁实秋之后,她印象中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梁晚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人打断。
那双眼眸里,有躲闪,有怨恨……是梁晚那时怎么也看不清的情绪。
他语气有些急切:“不要靠他太近,不要和他有太多接触。”
“怎么着他也算是我爸啊,你怎么连这种醋都吃?”
梁晚笑,只当他是没喜欢过人,占有欲太强。
“而且他对我很好,比我妈对我还好。”
“做不到吗?”
少年几乎是以乞求的语气,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得让她心颤。
“好好好,我答应你。”
她不想在占有欲这件事上和他多费口舌,说不清楚的这种事。
梁晚抬眸去看他,双手不自然地往后撑了撑,再三犹豫也还是问出了口。
“那你呢,谢程里。”
“你父母呢。”
她一连两问。
梁晚一向不屑于做赶鸭子上架逼问这种事,她想等他主动和自己说。可是她等不及了,因为亲眼目睹了他亲人的到来,既害怕他会和自己道别,也害怕他向黎之行那样不辞而别。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那片刻微表情是那样的挣扎无力。
她接着说,“我看见了。”
那天下午,走进李芳办公室的女人,是他姑姑。
“不走好吗?只是这一年。我会努力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努力和他考同一个大学,哪怕是痴心妄想,她也想试一试,他一定会帮她的不是吗?
她会全力以赴,哪怕只是同一个城市。
她像个忠诚的囚徒,急切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谢程里,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有我对你好。”
或许身边人接二连三的离开,或许是那岌岌可危的家庭,给她造就的所有的不安全感、不确定因素,就像是将海水快要将她淹没,她急迫地试图抓紧身边真根救命稻草,哪怕最终结果是共沉沦,也请原谅她这个无理又自私的要求。
哪怕明天她会后悔,此刻也绝对不会。
就在她没等到他回答,紧张得越发着急时,却不想下一秒,那温热便抵上了她的唇,抑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咸湿的海风是清爽的味道,渐甜之中又仿佛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很淡,很淡。
淡到她来不及反应,他便已经缓缓松开了她。
松开她的那几秒里,女孩的大脑一瞬空白,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懊悔时,她出奇得心疼方才因为滞愣没有回应的行动。
不等她说话,谢程里双手便用力地扣着她的肩,往怀里带,那力度大得她疼得厉害,却是哑口无言,只能听他说:
“梁晚,你自己说的。”
少年的掌心从她的肩窝处缓缓移到后颈,颤微又小心,最后扣住她的脖颈,“你绝对,绝对不要食言。”
否则,他会疯,她也会。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他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却没意识,原来她也是。
她更是于他而言,炼狱中,唯一的光亮。
那一晚,他们在一起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梁晚一瞬觉得那是天荒地老。
夏季昼长,太阳直照北半球。凌晨四点十二分,黎明即将划破天晓之前,是夜最黑的时刻。
梁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抵不过睡意,眼睛不自觉地便闭合在了一起。
等她感受到凉意,朦朦胧胧睁眼时,恍惚间看到身旁人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
他搂紧她,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
“谢程里,你身上的伤······”
“不重要。”
日与月在看不见的深云里,缓缓交替。
她靠在他肩上,一瞬永恒。
“梁晚,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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