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停留了两秒,车里的人好似也看见了他,摁下了车窗,露出一张精明又典雅的面容。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精致修脸的短发齐肩,每一个弧度都是完美,一身法式商务裙,高奢与优雅齐具。
司机见他过来,便先行主动下车替他打开车门,随后站到车身一旁。
财阀豪门,最忌讳的不是嘴巴大,便是耳根长。
“下个周你姑父生日,记得回趟祖宅。”
女人缓缓开口,眸光却并没有从笔记本上移开。
“嗯。”
谢程里淡淡应声,似乎对她这种通知的语气早已习惯。
彭清钰是彭家唯一的女儿,彭老爷子晚来得女,自然从小娇生惯养,当成掌上明珠。可奈何哥哥是个不成器的,从老爷子手里接过彭氏后,光景大不如前,在他手里没经手几年,甚至经历了次前所未有的集团风暴,以至江山差点易主。
幸而彭清钰是个当机立断的强手腕,为彭家挑了位好姑爷,度过危机,至此彭老爷子也是对这个幺女多了两分其他看法。
姑爷虽然年龄大了些,但待她倒是好,除了年龄意外,其余彭家也算满意。
不多不少,姑爷今年正好花甲,是该大操大办。
说完正事后,谢程里便打算离开之时,女人忽然出声:“这么晚才下班,要不我跟你们院长约谈一下?”
她合上笔记本,放在一旁,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前的人与她当初从那个山沟沟里领出来时的模样,变化不是一丁点。
每次见到谢程里,她倒是莫名有种初为人母的成就感。
“你很闲?”
那张淡漠的脸上,露出几分冷意。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女人也不见恼,只是一笑置之。
“老爷子大病初愈,难得心情好,别把你那什么女朋友带来,有点分寸。”
她说话时不急不慢,语调中多了些许严肃。
“说说你,当年我把你接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安稳自居。老爷子如今年岁大了,你也该学着讨讨他欢喜了,晚辈既然在跟前,总是应该多尽孝些。”女人顿了顿,随后拍了拍他肩,温声提醒的语气中又有着不容反驳的警告:“程里,你说呢?”
车内散发着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与他身上清冷的消毒水混在一起,细闻竟然有些刺鼻。
女人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强求。
其实他应声还是不应声都不重要,总轮不上他做主。
今日她在商会上喝了点酒,竟然有些微醺,难得和这侄子说这多,也不指望他能听进去多少。
她抬手摁了摁太阳穴,便听身旁人说:“不能喝就别喝。”
“送你?”见他开车门,她就主动开口问。
“不了。”
话落,车门已被关上,他迈着步子走远。
等男人修长的身影缓缓远离,司机才上车。
昏暗空旷的地下车库,整齐有序的车位,蓝绿的灯光反射在地面,四下无人,极其安静。光滑宽阔的地面,连带着每一步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入耳。
冷空气不断从通风口往里灌,京市今年春天的温度好似在不断下降。
第59章 06:19
梁晚本以为按周教授如此强硬的态度, 导师这件事算是她彻底搞砸了,着实没想到那之后居然接到了周太太的电话。
人是上午给她打的电话,她在律所忙着给前辈们端茶倒水, 险些错过了那通电话。
接通之后,她愣了几秒才听出声音是谁,一时诧异。
“是小梁吧?”
梁晚不确定的开口:“是的,您是······周太太?”
她拿捏不准该不该叫师母, 但随后又怕别人觉得自己没分寸。
女人笑笑, “对,忽然给你打电话有些冒昧,但还是想为那天我们家老周不妥的话给你道歉, 千万别往心里去。”
梁晚连胜否认:“怎么会, 周教授说的也对,我应该自省。”
“是个谦虚的孩子,这人老了有些倔, 你别介意。”
“不会。”她轻声应,脑子里却浮现出那天的景象,一时有些心乱。
梁晚掐了掐掌心, “不会介意, 确实是我自己没处理好当事人的问题, 给周教授造成了麻烦, 真的很抱歉。”
聊了几句后,电话里的女人才和她切入正题:“听说你目前在桓伦,想来实力应该是不错的,可能其间有些误会还没和老周解释清楚。”
桓伦是近年靠几场民事诉讼出名的律所, 在业界虽然够不上红圈所,但也算冉冉新星。
“周日正好我们约了人在兴厅吃饭, 你看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见一面,最好带上你近年比较出彩的官司案例,周老师倒也没到老眼昏花识人不清的地步,好好准备一下吧。”
听到这话时,梁晚差点没反应过来,眼眸都空洞了几秒,随后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幻听。
她紧了紧手中的电话,克制住欢愉的心情,礼貌回答:“好的,我会好好准备,十分感谢您的这通电话。”
直到挂完那通电话后,梁晚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激动她想原地转圈。
律师这个行业,太看学历,不少律所更甚至“明码标价”地看本法学校。
这些年想稳定这碗饭,倒也没少努力。
兴厅在光北路,离桓伦有点远。
怕遇上晚间高峰期,梁晚那天难得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提前下班。
她到得早,只好在兴厅对街的咖啡馆里静坐,等待周太太给她发包厢号。
六点准,她起身走过去。
兴厅是京市的百年老字号,中式餐厅。
粉墙黛瓦,装横点饰古色古香,乍一看不像餐厅,书香文墨更甚。
越过一处叮咚小泉,拐过三五廊厅,她才到了那间包厢门口。
却没急着进去,深深吸了两口气,做足了心态才敲门而入。
檀木圆桌,零零散散地坐着七八人,老少之间,气质皆温润儒雅之风。对于她的到来,主位的周教授倒没显得多么惊讶,也没有表现得有多么欢迎。
来者是客,随遇而安吧。
梁晚在抬眸的一瞬就定格在了西方位的男人身上,他也跟随众人的视线看向她。
他今天脱了那身白大褂,更显清隽成熟。只是那一瞬的情绪转变哪怕极快,也仍然被她捕捉到了。
上一秒,他和旁人交谈有笑的画面显得多么亲切,下一秒看向她的目光就有多么疏然。
她握在门柄上的手不自觉地一颤。
周太太见她来,出声招呼:“来了,快过来坐。”
“教授好。”她迟疑地开口缓道问好。
“坐吧。”周教授语气虽然算不上好,但总归也算应了声。
梁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去,坐到谢程里身边的。
明明空位有很多,可是她就是不自觉地就坐了过去,她该知道他是抵触的。
有时候不得不说,人生的际遇真的奇妙,这么多年不曾遇见的人,只要遇见一次后,命运就会反复捉弄,拉开那道口子。
路道漆黑,行人来往,此间灯亮,才晓对面故人。
她放下包,动作拘谨又僵硬,左思右想如何与他开口之时,包厢门便又打开了。
见来人是谁,周太太起身走过去迎:“小季来了。”
梁晚闻声看过去时,才发现这人她居然也认识,惊诧不已,又有些恍若隔世,心神恍惚。
陈季与记忆中的印象并不重叠,更多的变化是气质,很难想象面前这个人是当年坐自己后桌,连说话都不敢与自己直视的那个女孩。
她亲昵地挽过周太太的手,莞笑解释:“路上堵车,晚了些,不好意思,久等了。”
“年轻人嘛,工作为重。”一旁的周教授出声宽慰道。
“好几次让程里带你来家里吃饭,他总说你忙,我怕他敷衍我这个老太婆,干脆主动叨扰你了。”周太太说笑。
“伯母这是说哪儿的话,要不是真忙啊,我可恨不得天天上您家蹭饭吃。”陈季正和周太太说着,走过来时便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梁晚的视线。
两人目光接触的那一秒,双方都有些意想不到。
倒是陈季先冲她勾唇礼貌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梁晚也不动声色地颔首示意。
周太太陪着陈季走到谢程里边上的另一个座位,等她坐下后,才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说:“之前你给我买的那个净化器我不会用,一会儿让程里陪你来家里看看,帮我弄弄。”
“好。倒是我疏忽了,那个说明书太简陋了些,忘记跟您二老说。”
“瞧瞧,程里,小季可比你会哄人开心些。”
坐周教授旁边的几位老学者开口言道。
“可不是嘛。”
说着,周太太就摁铃让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谢程里和陈季相视一笑,男人顺势而应,淡淡回:“有她在,自然没我用处了。”
席间的人闻声,都不免笑出了声。
唯有一人,坐立难安之际,又显得窘迫难堪。
她或许不该来,越是氛围融洽,就越显得她像个局外人,连呼吸好似都格格不入,分外明显。
华灯初上,璀璨的光亮点亮这座不朽的繁华城市,迷人的夜景绚丽多彩。
茶过三巡
席上的人交谈甚欢,大多数是围绕着最近学界的几件盛事而聊。
梁晚工作这几年三餐倒乱,胃一直不太好,晚餐向来少食,况且在这样的场景下,更是乏味,但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突兀,她还是夹了好两三筷子,一直小口小口地咽。
精力却不集中,眼眸的余光控制不住地不断往身旁的方向瞟去。
他今晚也食欲不开的模样,除了周教授点名让他品鉴的四道名菜之外,他也极少动筷。
谢程里一向是个话少的人,除了旁人主动与他展开的话题之外,他几乎惜字如金,这么久了,看来这习惯也还是没改变。
“正巧你们俩今天都在这儿,你也别怪我们老人多话,毕竟小季是我手底下的学生,就当我替她问问你,这你们俩都谈了两年多了,有没有结婚这个打算啊?”
话语刚落,“当”的一声,汤勺掉落地上,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包厢里的每一个人都朝梁晚看来。
众人的视线像是一道道烈焰,灼烧着她的皮肤,尤其方才的话就是一根刺,扎进她的心里。女人连忙起身道歉:“不好意思。”随后弯下腰,去捡那只汤勺。
勺子掉落下去,滚在男人的左脚边上,但奈何他的是正方位,背后便是柱梁,位置只够一人刚好。他若不起身让,她绕不过去,便只能弯身去捡。
一个小插曲过去,打断了刚才那番话,旁人又提起别的,便又聊起其他。
只有梁晚一人,还蹲在桌下,伸手去够他腿边。
也不知是因为那些往事,他睚眦必报,还是视若无睹,总之他不肯相让半分。
明明只要他腿稍微挪一下,她就能够到。
他却像是成心了一样。
她要拿,要么求他。
要么从他腿根绕过去。
选一个。
昏暗的桌布下,女人姿势略显畸奇,不觉间双腿都跪在冰凉的瓷砖上,她费力凑过去,唇齿与男人的裤腿挨得极近,急促炙热的呼吸好似能穿透那层布料,瘙痒密麻。
“让让······”她声音小,但笃定他能听到。
果不其然,她抬眼时,正好对上那双睥睨着她脸蛋的眸子。
浅浅的眸色中,没有丝毫感情,只是在看她,很淡,很淡。
周太太先注意到桌下的人怎么还没起来,便出声问:“梁晚,还没捡到吗?”
这声音吓得她一抖擞,也大了两分胆子快刀斩乱麻,竟真的从他腿根穿过,一鼓作气的将勺子捡了起来,欲盖弥彰地解释:“没瞧见在哪儿。”
听罢,周太太让人送了副新的碗筷进来。
梁晚自己也没注意到,此刻她的脸泛起了些许不正常的红,不过旁人只当是这包厢里开了暖气的缘故而已,并未多想。
“手抖就算了,嘴也不利索,连眼也瞎,有空去医院检查一下为妥。”
他的话语说得不咸不淡,就好似真的在告诫她一样。
可在场的听到的人,无不愣住,随后尴尬地笑笑遮掩。
话题既然到了梁晚身上,周教授此刻想不注意她都难,看向太太的眼色,便一脸正经地和她说起了正事。
要不是周教授主动开了口,梁晚差点都忘记了自己今天来的缘由。
老天既然给了她第二个机会,必然不能再失误。
为了今天这场赴宴,她准备了许久,不容有错。
现下聊比用E-mail的方式更加直接方便,这也算梁晚因祸得福。
心平气和地聊完以后,周学友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确实对她存在一定的偏见,但她确实没处理好当事人问题也是事实,容他多加考虑几天。
话也不能说得太死,只和梁晚说具体结果之后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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